红头罩:黑暗时代
第三章-不杀原则
二十多年前。
那时他还年轻,踌躇满志,寻找着救哥谭的银子弹。第一次夜巡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披风,穿着一身黑衣就想在哥谭街头行侠仗义。毫无疑问,他被子弹所伤,爬回自己车时痛得额头抵上方向盘。用带血的手指握住车匙试了几次才发动引擎。
鲜血从他腹部的伤口淌出,浸湿了车内饰,这是哥谭黑夜的味道,血腥的气息和冰冷的雨水。布鲁斯勉强开车沿A西大道回韦恩庄园,路边的树干像魔鬼的爪。雨水刺向挡风玻璃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却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心跳逐渐死去。
他就要死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8岁那年,他的父母死于枪下,漆黑的枪口也对准了他。那天名叫布鲁斯·韦恩的少年就已经死了。但这一次不同,他迷茫,机械性地开着车。如果不是他已经开过这段路程无数次,他会迷失。
怎样才能救哥谭?
他仓促地将车停在庄园场地,一步一个血脚印地回到客厅,血在白雪之上殷红。布鲁斯颓然坐进红色扶手椅里,一点一点等自己的血流干。如果他不叫阿尔弗雷德来,他会安静地在雪夜死去。
我该怎样去做……父亲?我该用什么……来让他们畏惧?我拥有一切,除了耐心。我宁可死去……也不愿再多等一个小时。
如果他就此死去,他将不会在世界上留下除血迹之外的事。他的传承……如果不是传说就从来没有存在过。哥谭需要一种理念,一种价值观,罪犯们必须付出代价。是它选中了布鲁斯,它自黑暗中升起。
没有一点预兆,一只蝙蝠撞破窗户飞了进来。
“是,父亲……我要成为一只蝙蝠。”
那一天他成为了蝙蝠侠。
他开始夜巡,将恐惧注入哥谭的黑夜,让那些制造恐惧的罪犯自食苦果。
他还年轻的时候,刚穿上蝙蝠战甲之后的那几年经常会去哥谭警局总部的楼顶,这里的白色大理石三角屋顶,雄鹰雕像,地面上铺的金属板,甚至生锈的铁栏杆都和当年一样。站在这能看到整个哥谭,身旁的蝙蝠灯亮着,将他的印记投向天际。
空中铁路线流转着,年久失修的车厢却摇摇欲坠。斯塔格工业的飞艇悬浮在半空,巨型广告牌上映着杰纳斯化妆品公司的模特。他还年轻的时候会站在这,面对整个哥谭。好像她还是一个迷人的城市。
那时哥谭的罪恶一样横行,但他身上还没有那么多道伤痕,蝙蝠灯还象征着希望。
只有一天晚上,蝙蝠灯的亮起并非因为吉姆·戈登急需他的协助。那天晚上,站在蝙蝠灯旁的是一个女人。她有一袭金色短卷发,目光坚定,一见蝙蝠侠就亮出了她的FBI证件。萨芙蓉·贝尔是她的名。
“蝙蝠侠!”她厉声道,完全没有恐惧,她不是来跟蝙蝠侠谈条件的。“我是FBI的萨芙蓉·贝尔探员,我负责你的超级英雄档案和管理。超级英雄并非法外之徒,你可以被允许拥有秘密身份,穿越哥谭领空,拒绝CIA的超级士兵计划。但是……”
蝙蝠侠站在原地,披风飘在身后。贝尔探员与他相比略显瘦小,但她的声音里带着命令,带着整个国家的意志。他并没有谈判的筹码,也没有划旋的余地。他一直忘不了她眼神里的决绝,在那一刻,她比蝙蝠侠更强大。
“但是你必须宣布不杀人是你唯一的底线。”贝尔探员说进风中。
“我从没计划过杀人,”蝙蝠侠沉着道,他虽然不喜欢被强制执行命令,但杀戮在年轻的他看来,离他很远。
“如果你违反这道律令,亦或泄露我们之间的任何协议,”贝尔探员针锋相对地说,“我们将会在24小时内将你以及你的家人屠灭。”
她知道阿尔弗雷德吗?蝙蝠侠心想,但他冷静不露任何表情。蝙蝠翼虽然也是超音速战机,奈何打不过一整编队的F22,蝙蝠侠仍然只是一个人类。
“不杀原则将会成为你的标志,”贝尔不等蝙蝠侠回应,兀自继续道,“你可以按照我们的建议去圆这个说法。一开始你并没有不杀原则,但是不杀原则的确立让你成为一个有原则的英雄,青少年亦觉得酷的英雄,PG-13就是你的分级。”
“我不是一个英雄,”蝙蝠侠厌倦过度的包装。对方以绝对武力相威胁,要求他将英雄作为一场戏。一开始没有不杀原则,然后它成了星空下的道德律。
“你坚守不杀原则,是为了坚持程序正义,”贝尔继续介绍道,他们显然已经为蝙蝠侠的行为编写了严密的说辞,不指望蝙蝠侠将不杀原则当做信仰,但要畏惧它的威严,“在我们的国度,绝不容忍用程序不正义追求结果正义。”
“我明白杀人是一条界限,是绝对的暴力,”蝙蝠侠冷冷道,随时想转身离去。
“但你相信不杀原则,并在无论发生任何残酷的事之后,都坚持它吗?”贝尔探员逼问,她对蝙蝠侠毫不畏惧,“和我想的一样,你还没完全内化这条法则。这就是我们今天谈话的目的,我只会说一次。”
平常的夜里,是蝙蝠侠威胁罪犯,如今他成了被胁迫者。
“我们继续,”贝尔探员并不打算结束,“你甚至要说你对杀人行为有PTSD,你一想起杀人严重的时候会精神失常。而你一旦杀人,就会走下一条不归路,成为一个杀人狂魔,手握巨大的权力。”
蝙蝠侠无言地听着。
“直到有一天,不杀原则成为你的一个人生设定,”贝尔探员作结,“就和小丑是个疯子的原因一样,没有任何原因。”
蝙蝠侠不可能觉得这没有不妥,但他的沉默即是接受。在潜意识深处,不杀原则顺理成章,几乎像他的本能……他受的教育,他的朴素价值观,他一直以来熟悉的一切。和呼吸一样与生俱来,没有任何原因?
没有什么是事出无因的。
···
现在。
他在思考。
布鲁斯已经习惯了面对死亡,但是这一次死亡是定时炸弹,不可避免地走向终焉。他和杰森一同染上了幻痛症,英雄的疾病。士兵们原本以为他们战斗到了最后,从天灾手中活下来就可以回家。却没有人能活过这场劫难。
他看着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看得出了神。冰蓝色的眼睛里仍透着坚定,即使被病痛折磨。有那么一刻他思索他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公园200年时的基督徒,只因为信仰就被丢进角斗场里喂狮子。
中世纪的黑暗时代,文明失落了,是信仰的点点烛光记载了古典世界的余晖。重要文献被一次次抄写,虽然僧侣们也逐渐看不懂。没有教会,西方文明就不得已留存,有了教会,中世纪更暗夜无光。
他们追捕发出不同声音的人,烧死女巫,列出**。布鲁诺因为相信日心说被送上火刑架,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在权力斗争中落败,也落得同等下场。宗教裁判所拷问无辜者,黑死病带走不幸者。
然而瘟疫之后,西方文明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更加光明的道路。社会转型,科学发展,天主教地位被打破。文艺复兴的曙光照亮佛罗伦萨。延绵千年的黑暗终于褪去,世界上的其他国度的灾难,则刚刚开始。
黑暗时代,西方文明至今经历过三次,从海上人劫掠近东文明,到古希腊的文明退化,再到中世纪的黑暗时代。黑暗时代几乎是轮回的宿命,西方文明的结构性弱点。如今在统御世界五百年后,迫近的黑暗再次笼罩。
如果黑暗时代在所难免,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缩短黑暗持续的时间?
一个过渡组织,像教会,撑过黑夜,抵达北美的黎明。或许这就是废土所需要的基地,保存废土上的科技和文化,静待新生。
布鲁斯和镜中的自己一起摇头,他就要死了,并不合适去带领一个全新的组织,但他知道哥谭需要什么——法律和秩序。如今哥谭的企鹅帮和马罗尼□□火拼,争抢地盘,哥谭民众不但生活在食物配给的饥饿之中,更随时成为火拼的牺牲品。
法律和秩序,他对自己重复,便走向更衣室拿出一套西装。出去走走能刺激他的思维,一个人。布鲁斯从车库里选择了一辆低调的车,沿A西大道开往布鲁赛德,开往哥谭正义女神像之下的墓地。
阿兰·韦恩在1875年建造了哥谭正义女神像。女神左手抬高架着一只雄鹰,右手低垂握剑,身后长着羽翼。她是正义的象征,却被蒙上了双眼,远望哥谭诸岛。她的创造者阿兰·韦恩死于实情存疑的自杀,或许连他也意识到哥谭的正义理念只是虚幻。
正义女神像身后便是哥谭公墓,一方面由于哥谭公墓确实在泽西岸边,另一方面墓碑立在正义女神的羽翼之下,以示正义的代价。韦恩家族在哥谭公墓里有一块私人区域,他们和其他哥谭名人一同埋葬在此,杰森亦然。
布鲁斯走在女神的阴影下,看过那数百个由小丑填满的墓地。
此时一个人应当思考正义。布鲁斯思索,他的道德罗盘是什么赋予的呢。私人墓地上最大的一块墓碑上刻着托马斯和玛莎·韦恩。两人生于高贵,就连死了,也被葬在哥谭平民无法企及的私人墓区。
按照道貌岸然的说辞,他的道德感,他的不杀原则是整个家族的高贵品性。父亲和母亲自他年幼就教导他,给了他坚定的信仰。而父母的死,更是让他与低等的罪犯划清界限,他是精英,到死都是。
布鲁斯抚去父母墓碑上的灰尘,他们的死,真的是哥谭底层的罪过吗?
他转身走向另一块墓碑,上面刻写着,杰森·托德,一个朋友。杰森就来自哥谭最低微之地,难道杰森和他没有一点共同之处吗。
一个正义的人进入这个世界,他会被鞭笞,拉断,束缚,烧掉眼睛。到了最后,忍受了每一种邪恶,他会被贯穿。
他和杰森都读过这本书——理想国,正义女神雅典娜的午夜火把祭祀。幽暗的洞穴,和爬出洞穴时的剧烈痛苦。哥谭正义女神如今守护着泽西岸边的另一座幽暗海域之城,她失去了双眼。
布鲁斯穿上蝙蝠战甲已经二十多年了,每一晚他都放弃他能拥有的一切。华丽庄园的歌声,舞蹈和真正的平静,甚至可以拥有一个家庭的生活。穿着黑色的战甲走进哥谭最为阴暗的角落。
为了正义?为了亲吻正义女神的翅膀?
如果他正义,那么小丑就是纯粹的邪恶,那么杰森呢?以小丑为代表的底层邪徒,难道不是韦恩集团、凯恩家族等势力垄断哥谭制度的受害者。小丑的一切恐怖袭击式的行为,不但没有伤及真正的上层结构,反倒破坏了底层复仇的正当性。赋予了蝙蝠侠道德话柄。
他难道没有质疑杰森杀死小丑的道德正当性吗?
杰森被撬棍殴打,被折磨了整整一年,孤独惨死。即使到了这样,面对哥谭制度和法律的腐朽,杰森都不能反抗吗?
布鲁斯只知道他自己是不能反抗的,这是蝙蝠侠的思想钢印,除非他亲手终结蝙蝠侠的神话。如果说小丑是小盗,那么恐怕吸血世界的韦恩集团则是大盗,无论他开了多少场慈善舞会,捐助过多少孤儿院。他没有资格处死小丑。
布鲁斯在杰森的墓前单膝跪下,抬头最后看了一眼哥谭正义女神像。
返回庄园的路上他仍在思考他到底该为哥谭留下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作为蝙蝠侠他并没有真正改变哥谭,甚至阻止他人作出改革。只是将罪犯抓进阿卡姆疯人院,又让他们逃脱,再抓捕,如此反复。
他下到蝙蝠洞,以为自己会见到杰森在工作区继续打磨蝙蝠镖,但没有。他又走到工作区尽头,去找他为杰森亲手打造的红头罩盔甲,它不见了。不……
“杰森?”布鲁斯上楼去到杰森的房间,敲了门。但没人应答,他打开房门,只见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本书堆在床头柜上。杰森的房间整个床头柜的一面都是书架,房里总弥漫着一股书页的气息。
他又找过厨房和健身房,杰森都不在。
布鲁斯的担心在逐渐变为现实,他回到蝙蝠洞只见到萨沙站在烧毁的罗宾制服前,双眼泛着白光,她的注意力似乎在别处。
“萨沙,你知道杰森在哪吗?”布鲁斯上前问。
她的眼睛变回蓝色,眼神里带着忧虑……事实上她担心杰森到了会到蝙蝠洞里找布鲁斯的地步。她无法阻止杰森,可能是对杰森将死最后的放纵。杰森时日不多,连萨沙也不愿面对。
“我知道,但是他不会想让你知道,”萨沙首先拒绝。
“他穿着红头罩的盔甲出去了是吗?”布鲁斯追问,这不难猜,“那么我必须与他同去,以他现在的状态,随时可能会幻痛症发作。”
“我在为他导航,”萨沙首先安抚道,停顿片刻然后说,“他告诉我你告诉他的,关于要为哥谭留下什么的事,他对此非常认真。他说他要留下他的遗产,哥谭真正需要的东西。而你会阻止他。”
“他去追杀企鹅了吗?”布鲁斯想到自己会阻止杰森杀戮,杰森双手沾满鲜血,与蝙蝠家族的道德律背道而驰。就连卡珊德拉都在加入蝙蝠家族后反省,并不再杀人。这就是杰森独自外出的原因么。
“他提到了很久以前……”萨沙处于两难境地,她到底是帮布鲁斯阻止杰森,还是对杰森忠诚,“他提到了小丑。布鲁斯,告诉我,你当年为什么没有为杰森杀掉小丑?”
该死,现在不是冗长辩论的时候,但布鲁斯直觉知道如果他不给萨沙一个答复,她将不会站在他那一边。起初不杀原则来自于FBI的强制,后来它成为了他内心真正的信条,成为了他不再怀疑的神性。
“告诉我,如果杰森问起,你会怎么跟他说,”萨沙的声音平静。
布鲁斯沉默。
“我想他原谅了你没能救他,他知道你不能杀人,而不是不愿,”萨沙的声音里逐渐沾染了人类的情绪,她没有关闭情感模拟,“但无视小丑所做的一切,盲目地,愚昧地,漠视小丑所填满的整片墓地。如果是你被小丑杀死,那他第一时间就会将小丑送进地狱。对你而言越线就有那么难?”
以下的话语布鲁斯不会当着杰森的面说。
“不,那太容易了,”布鲁斯知道自己听起来有多么高高在上,一边占领又一边无视着道德高地,“但如果我这么做了,如果我允许自己走上杀戮的道路……我将无法回头。我不杀他因为我的原则,我所坚持的信仰,但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杀了他,哥谭也会反馈我更加糟糕的东西。”
“我就怕你会这么告诉他,”萨沙立刻反驳,“这就是一堆混账话。你在背他们要求你背的台词吗?你知道小丑对杰森做了什么,你知道哥谭的法制全然的**,你知道废土之上没有规则。”
“萨沙……”布鲁斯岔开话题,他已经给了她回答。而现在找到杰森更紧迫,杰森的情况不能夜巡,不能杀人,不能……“我需要你告诉我杰森在哪里。”
“我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我担心杰森,”萨沙直言,“找到他之后,你忏悔,你只需要忏悔而不是指责他杀人。然后把他带回家,你能做到吗?”
“我会把他带回家。”
“杰森身上已经没有追踪器,但我定位他的手机。”
“谢谢你,萨沙。”
布鲁斯没有浪费一秒,穿上盔甲后驾驶蝙蝠车呼啸而去。
今天早些的时候,杰森背着他那刻有J字的AKM来过犯罪巷——一切开始的地方。他十几岁时在公园区有一套废弃的公寓,又在犯罪巷偷轮胎。直到他撬下蝙蝠车的轮胎,命运将他与布鲁斯紧紧缠绕。
企鹅的手下维克多·扎斯带人和罗马尼帮在犯罪巷火拼,红头罩从天而降,将两方都杀尽。但他来晚了,有三个行人被夹杂在帮派交火之中,中弹倒地死去血淌了一地。红头罩逐个检查尸体,以确保该死的□□死透。
在犯罪巷之中,他知道布鲁斯每年都会来这放一朵玫瑰。那是韦恩夫妇丧命之处,也是蝙蝠侠的诞生之地。年轻的布鲁斯一定迷惘,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天降大祸……但那场让哥谭几乎崩溃,制造了乔·齐尔的经济危机,韦恩家族又能逃其咎?
没有什么罪恶是毫无理由的。
就连小丑,这看似极端,只想看整个世界燃烧的恶人,之所以诉诸于恐怖行径,也与西方文明发动的多次战争有关。极度不对等的战争,带来极度疯狂的报复。小丑只是人们用来忘记这些战争的残酷使者。
没有什么仇恨是毫无理由的。
他曾是犯罪巷的孤儿,来自哥谭的最底层。布鲁斯则是云端之上的哥谭之子。在蝙蝠侠存在的世界上,只有精英才能拯救世界,亿万富翁、警察局长、检察官、律师、记者……其他人都是麻木无助的,甚至是群体邪恶的象征。何时轮到红头罩来拯救世界?
杰森离开犯罪巷,驾驶摩托来到通往阿卡姆疯人院的西往桥上。就在这座桥上,在太阳底下,他作为罗宾被众人围殴……投票决定生死,以致被小丑掳走。人民是无知的,是邪恶的吗,他曾问自己。
不,是他僭越了,一个出身在犯罪巷的男孩,怎么可以与哥谭顶层的王子相提并论。是他错误地代入了布鲁斯的道德,以为读书可以改变人生。可悲在他长大的过程中,从来没听说过古老东方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曾轻吻犯罪巷上的尘埃。
他发誓会以他的方式改变哥谭,以蝙蝠侠所不懂的方式。蝙蝠侠是谁,他甚至不住在哥谭。何以理解哥谭市民真正的苦楚——他们生活在恐怖之中,哥谭市永远是强者的游戏,弱者的丧命。而他们可以反抗。
再也没被折磨进尘埃中也不得反抗的宗教规条。
再也没有深夜绝望的啼哭。
红头罩驶入阿卡姆疯人院。阿卡姆疯人院围绕着黑铁围栏的尖刺,尖刺指向天际布满阿卡姆的外墙,是那无法逃离的利剑。外墙上刻有四十个静默者雕像,他们身穿长袍头戴兜帽,右手提着石灯底下也刻有利刃,左手隐没在墙里,像是从石墙里挣扎要爬出的灵魂。
红头罩穿过阿卡姆的走廊,他曾经被关在阿卡姆废弃的一翼,超过一年。如今再没有恐惧,他走下这道走廊。它与阿卡姆的任何一条走廊都不同,铁板铺地,两侧墙面的水泥柱露出一个接一个的凹槽,像恶魔的肚腹。
这道走廊通向阿卡姆的重症病区,而他知道那关押着谁。
他甚至能听见哈哈哈的嘲笑声。
阿卡姆的工作人员为他打开铁门,铁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门后是一间宽敞的牢房,牢房中被铁链束缚的人穿着一袭黑衣,头戴露着尖刺的金属头箍,遮蔽了双眼,脸色惨白,嘴唇血红,他对着红头罩笑了。
第七天灾,狂笑之蝠。狂笑之蝠来自黑暗多元宇宙,不是小丑的同位体,而是蝙蝠侠的。红头罩今晚要杀死一个蝙蝠侠。
红头罩用AKM对准狂笑之蝠的头,正要按下扳机,却又停下。可能是因为这也是布鲁斯……这是他噩梦中的布鲁斯吗?彻底背弃蝙蝠侠信念的布鲁斯。他跪在废土黄沙之中叫过布鲁斯的名。
“哈哈-哈哈哈哈,”狂笑之蝠嘲弄道,“小鸟又要违抗大蝙蝠的命令了,很好,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不然我保证,我会成为阿卡姆的头。到了那时,人们恐怕会想要将你交给我处置。”
杰森向前一步,将枪口抵上狂笑之蝠的头顶。
“停下,”蝙蝠侠的声音从杰森身后传来。
杰森杀过足够多的人,以致他能冷血地近距离射杀一个人,而不眨眼。他杀过少年,杀过女人,他的手上有足够多的鲜血。但他仍在蝙蝠侠的命令中停下,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放轻松,”狂笑之蝠模仿小丑的语气说,每一个毛孔都透露着残酷,“让这孩子自己选择,哈哈哈,他已经长大了。让他玩他自己的玩具。”
“停下!杰森。”蝙蝠侠警告道,他不会重复第三次。杰森更用力地用AKM抵着狂笑之蝠的头,像是在逼迫自己下决心。这是他的反抗,他知道他是对的,放任狂笑之蝠腐蚀阿卡姆只会徒增无辜者的丧命。
“他不是小丑……他是你,”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杰森并不回头说,“他是我不愿见到你成为的样子。不要给我说你的那套程序正义大于结果正义的话。这就是我要留给哥谭的遗产……干净的街道,干净的阿卡姆。”
“追求结果正义,是你朴素的情感,”蝙蝠侠转而说起哲学,即便现在不是辩论的时刻。但哲学或许是杰森唯一听得下去的话,“用程序不正义追求结果正义,这是暴政,是灾难。失去了程序正义的哥谭,你想象,是一个不自由**之地。我们付不起这样的代价。”
“废土之前的哥谭的法官、政客、警察固然堕落,但那算还有一点秩序,现在呢?”杰森抬高音量质疑道,手握紧了枪把,“你其实默认了哥谭以及哥谭上层的现行法律制度就是公平公正,就是合理正义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红头罩……”蝙蝠侠想起自己对萨沙的承诺,“放下枪。”
“这意味着无论立法者与执法者有多么**,哥谭的制度和法律是怎样的腐朽,你们的法律和道德都是神圣不可侵犯。即使你本人都不遵守,也没有人能逾越。”杰森的声音微微颤抖,他已经不指望布鲁斯能理解,“即使像我这样的人,要承受多少痛苦,都不可以反抗……”
蝙蝠侠沉默地靠近红头罩,没有伸手去夺他的枪。
“听他说,蝙蝠侠,”狂笑之蝠大笑道,真是一场好戏,“你还要他经历多少痛苦才能理解,才能知道这一切因你而起,哈哈哈。”
“蝙蝠侠,你才是人间之神,”杰森几乎也要跟着笑出声,多么讽刺。连他的手也开始发抖,幻痛症发作的前兆,“你就是哥谭上层道德的化身,一个理想中的圣人。你做不出任何反对这个道德符号的事。但我不是你……我可以这么做。”
“不……”蝙蝠侠已经站到了红头罩身边,阴郁地说。他当忏悔。
剧烈的头痛袭来,杰森瞬间向下倒去。蝙蝠侠从后抱住了他,AKM跌落在地,发出哐当声响。杰森在剧痛中想要按动扳机,做不到。他只感到窒息,被蝙蝠侠抱着拉出了囚室。那本来是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拥抱。
他知道为什么在幻觉中总是看到布鲁斯要杀死自己。
因为这正是布鲁斯潜意识中想做的,哥谭人民麻木无助,而杰森正是哥谭人中最微小的一人。他竟然敢说够了,别再!他居然敢反抗对超级反派抓了放,放了抓的神圣秩序,他竟然以为自己能站在蝙蝠侠身边。
蝙蝠侠拯救哥谭市民,是因为他拥有道德感,那些下层人贫困、愚蠢甚至被叫作群体邪恶,与韦恩集团这种一手遮天的跨国资本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一刻杰森体会到了绝望的味道,蝙蝠侠的原罪。
狂笑之蝠看见两人的狼狈,发自内心地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世界末日派对吗?蝙蝠侠和红头罩,都要死了,死了死了,哈哈哈。”
将杰森拉出狂笑之蝠囚室之后,蝙蝠侠的幻痛症亦发作,他们两人都跪倒在阿卡姆重症监护室的走廊里,被巨蛇吃进腹中。但他不顾任何体面,紧紧地抱住杰森,像溺水之人寻求最后希望。
“我们不会离这个世界而去,”蝙蝠侠在红头罩耳边承诺道,“你和我。”
最终是萨沙将两人背进蝙蝠翼中,她有超越人类的力量,蝙蝠侠和红头罩都倒在蝙蝠翼钢铁地面上,捂住头不住地喘息。一个看见自己儿子的死亡,另一个一次次被杀死。幻痛症以最残酷的方式折磨他们。
回到蝙蝠洞后,萨沙将两人分别绑到医疗区的病床上,然后才吻了杰森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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