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在二楼的床上醒来。
天花板坠着圆球形吊灯,灯罩上绘制着繁复而华美的对称花纹,有一种远古的神圣气息,大概由宗教图腾衍生而来。
骑士做了早饭,当地一种名叫“皮塔”的薄饼,热腾腾的饼皮卷着生菜和鸡排,油滋滋的冒着烟。收音机里放着的广播节目里提到过。广播是我这段时间里唯一的娱乐活动,听得很仔细。我从壁柜里拿出两盒牛奶,奇怪地看着小茶几上孤零零的盘子:“你吃过了吗?”
骑士简短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回应,我再次萌生胡思乱想——难道他真的进化掉饮食了?看在我们如今是下厨房(骑士单方面)的交情,我不再按捺好奇心:“之前也是吃过饭再回来的吗?”
“唔。”再一次的,模糊不清的回应。我狐疑地看着他,骑士不自在地敲敲桌子,视线像蓝色的羽毛降落在我的手背:“吃饭。我今天有空,可以带你去附近走走。”
以利诱之,证明他在隐瞒某些事情。这还是红头罩教我的。
但是。我一口咬下煎饼,鲜甜的酱料裹着脆生生的菜叶与嫩滑的鸡肉抚慰我的味觉。我确实在这间小楼闷了太久,是时候出门了。
*
罗宾在路灯上对我挥了挥手,黄色披风像展开的翅膀,扑棱在半空。即便知道他只是一个仅我可见的幻影,活灵活现的小鸟停伫在枝头的勃勃生机依然让我不自觉地观察骑士的反应。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沉重的盔甲,简单的套了件卫衣,看上去像哥谭大学里随处可见的学生。可惜没有笑,板着脸走在路上,卫衣遮挡不住的结实肌肉让人避之不及。
骑士对视线相当敏锐,和昨夜一样,在我的瞳孔才装下他的影子的那一瞬就转过头来,那双锐利的蓝眼睛如同阿波罗的圣石,清澈的映照出我的心虚和试探:“不要为幻觉所困。”
“经验之谈?”我躺在他的眼睛里作出刻薄的嘲讽。
“经验之谈。”骑士今天的气性格外好,摒弃了这些天疯疯癫癫的冷嘲热讽,压低的眉眼都异常平和。
这时候骑士的脚下真正倒下一道属于杰森·陶德的影子。我后悔说出这样的话了。有点难过。他昨晚睡得好吗?
但是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路上罗宾有些不高兴,翅膀的羽毛都耷拉下来,他的视线几次落在骑士的脸颊上,收拢的双翼恹恹的垂落在身侧,偶尔划过手腕,我侧过头便看见思索中的小鸟。
集市里由远及近的喧嚣打破我们之间冻结的空气。以无可避免、势不可挡的气势来势汹汹地打开了我的语言功能。
久违的热闹。我饶有兴致的在入口处的小摊驻足,五颜六色的木雕随意地堆在铺了一层粗布的地面上。摊主抬起一张沧桑的脸,也没开口招呼,又淡淡地低下头,竹篮里有个收音机“滋滋”着唱我听不懂的歌。
“你带钱了吗?”
*
我一眼挑中了一只胖乎乎的红色鸟团子,当然没好意思只拿一个走,像万圣节给敲门的小孩抓糖果一样捧了一臂上色狂乱粗糙的木雕示意骑士买单,小猫小鸟和狼狗在我的臂弯里和睦共处。
骑士挑挑眉,手伸进口袋摸出一张纸币,背面的圣乔治屠龙图一闪而过。摊主没接,伸出食指摇了摇,再张开手掌,叽里呱啦吐出一串话。语速很快,我只捕捉到几个熟悉的英文和大舌头的斯拉夫人的口气。
骑士冷笑一声,在我惊异的注视下从卡其色的休闲裤里掏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中年男人的掌心。与此同时,我们的四周传来由木头和地面碰撞的闷响、金属和关节活动的清脆声交织着奏起的战前擂鼓。
扳机扣下,子弹脱膛而出穿透人体的一瞬,骑士抬腿踢开一旁支着雨棚的铁架,倾倒而下的蓝色彩钢板将蜂拥而上的当地人掩埋,他拽着我的手臂将我按在胸口,对着爬起来的两个壮汉各自开了两枪。
血泊里倒下的尸体彻底震慑住已经畏缩起来的摊贩,木雕摊主急忙把所有东西都打包起来。即便我知道这是个用棍棒宰客的黑心老板,也不免觉得心酸,两只手紧紧靠着身侧,怎么也不肯心安理得地接过。
骑士倒是泰然自若地将枪收回他的神奇口袋,拎起装满木雕的藤篮。摊主松了口气,用大舌头的英文恭维我们:“祝您和夫人玩得愉快。”
我愣了一下,骑士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看不出他的心情,递去一张斯洛博丹的肖像就对我扬了扬下颌:“走吧。”
行走在塌叠在一起的杆子间,肌肉虬结的□□倒在其中,骑士平静地越过他们。在狰狞的瞪视里,我头一次意识到当初在笔记本里,黑蓝色墨水书写的“工作”蕴藏了多么血腥的意味。
罗宾在骑士拔枪的时候惊叫了一声试图用虚幻的肢体阻拦子弹的轨道,这当然是徒劳,那之后他一直没有动静,像电线上惊飞的鸟,人类的眼睛捕捉不到。
后半截的集市还是热闹的气象:提着布袋的女人攥着小孩的手和大鼻子的老头扯着嗓子讨价还价;活蹦乱跳的鱼尾巴砸在塑料盆的边缘,四溅的水花在摊主的雨靴上留下弹痕一样的水渍。仿佛二十米外还未停歇的枪声、哀嚎与打砸的动静都是我的幻觉。
我跟在骑士的身后,看见抿紧的嘴唇在他的下半张脸上变成一条平直的地平线,感受着一双双探究地滑过我的后背的眼睛。
他在出口的角落停下了脚步。尘沙覆盖的墙壁在裤腿蹭出灰黄的痕迹,像黑板上粉笔的字迹一样分明。
“玩具子弹果然更体贴一些?”我一头撞在骑士的后背,凸起的骨头扎进我的颅骨,我在太阳穴神经跳跃的疼痛里听见骑士用轻蔑的口吻提及杰森和布鲁斯的协议。
我说过的吧,我讨厌他这么说话。
多日来对异世界的陌生与恐慌;对丈夫的担忧、思念与愧疚在这一刻如同爆炸的行星将理智湮灭——杰森从前严肃而絮叨地告诫我不要激怒绑匪、如何与绑匪委婉周旋;现在这些警告仍然在我耳边盘旋,像天际的飞鸟,在骑士冷酷的射击下坠落。
“那你干脆对我开枪吧。”我的口不择言激怒了骑士,他空闲的那只手条件反射般地按在腰间,那双蓝眼睛如同凝固的海水幽幽地淹没我。
周遭的喧嚣、我的呼吸、流动的空气在那一瞬全部埋葬在三千尺下的深海。
还是那张年轻的脸,J形伤疤狰狞地冲进我涣散的瞳孔。他的手指压在我的颈侧,我嗅到了指腹间散不去的硫磺味。
和杰森一样的气味将我的意识拽回人间。
原来我短暂地窒息了几秒。
我能感觉到在某一刻、骑士捏住颈肉的手指恨不得直接掐断我的颈椎,如同子弹钻透颅骨,干脆利落地让我迎来永恒的死亡。
但他最终只是冷酷地抓着我的手臂让我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因为后遗症导致的肌无力瘫软在地:“说大话的时候最好确保自己有站立的能力。”
*
提着冒出小猫脑袋的藤篮说这种话其实不太有威慑力。
在墙壁后的秘密通道的尽头,在众多鬼祟的注视下,我看着用一只手折断打手脖子的骑士沉默地想:他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骑士真是个奇怪的男人。说到底我们真正相处只有八天,此前在魔法的联系下,断断续续的交流里充斥着的更多是揣度、试探、单方面的宣泄。
他将怨恨与痛苦倾倒给我,我将惶恐与疑虑尽诉与他。剥开血淋淋的伤疤,他难道还能亲吻溃烂的瘢痕吗?
……总不能是因为他只有余力爱一个残缺的灵魂吧。
可能魔法的后遗症让我太过多愁善感,在骑士将这些地头蛇敲打得唯唯诺诺带我回家的路上,他弯曲的脊背像死神的镰刀掠过我的灵魂。
剧烈的疼痛催促着我落下眼泪。
骑士回过头,深红的星点点缀在他的红色卫衣上,我知道那是什么。
朦胧中我听见他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指试探地插入我的指缝,他握着我的手,像攥住赖以生存的武器一样用力:“就这么无法接受杰森·陶德成为刽子手?”骑士提起自己的名字有种格外冷酷的意味。
“No!”我转身用另一只手攀住他的肩膀,指尖深深地扎在他的背阔,哽咽着反驳。但说到底,我也不知道自己抗拒的究竟是“骑士是刽子手”还是“杰森·陶德是刽子手”。
就像当眼泪润过的嘴唇湿漉漉地蹭过骑士干燥的唇瓣,我也分不清正在亲吻的那张熟悉而陌生的残缺面容背后到底是谁的灵魂。
最近在学画画,跟的课作业很多,没怎么写文[可怜]但是杰陶生日还是要更新一下,给他一个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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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被冒充的丈夫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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