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土地上,神隐是个特殊的词汇。
当人们无法寻找到失踪的人时,为了不使自己的情绪崩溃,就会自我安慰道“或许他/她被神明大人带走了”。不过,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科学的普及,神隐到了现代也至多只和一些悬案联系在一起,要么就以都市传说的形式出现在SNS上仅供大家娱乐。
当然,以上只是建立在科学角度的说法。这样的科学解释并没办法完全解析我的情况——毕竟就在几分钟以前,我确实从神明大人们的庭院里完好无损地回到了现世。
并且那些记忆都没有被删除。
也就是说,那段完全空白的记忆或许正是使得我能够从异域返还而向“神明”支付的、与我的性命同等重量的代价。也正因如此,没有支付任何代价的这次返还不免让我恍惚。
发展得太过顺利了,会不会我并没有顺利回到现世,目前发生的这一切只是幻觉呢?
我不敢妄自断定,即便现在我正随着游客们走在笼罩在黄昏中的山路上——终于,我在心惊胆战地走完了全程以后看到了山脚下来接应我的友人。明明是古董店的女儿,结果她总是穿着Y2K风格的衣服,完全就是显眼包一个嘛。不过在这样的场景下,太让人安心了。
我没有思考,快步走向她,把双臂伸过去挂到了她身上。友人衣服上的水钻有点硌人,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又不是豌豆公主——这种细微的感觉刚刚好。
怎么了小纱和?你这样好肉麻喔——!
虽是这么说着,画着夸张妆容的友人拥紧了我,缓和地轻拍我的后背。
太好了,我真的回到现实了。确认了事实放松下来以后我倒是突然想哭了。
我能确定他们没有读取我记忆的力量,我也从未跟他们讲过在来到那边以前这边发生的具体事情,就算提及也已经尽可能地笼统几句带过去了,毕竟不能显得我戒心太重。
为了能够确实地回到家人的身边,我已经尽可能地注意了自己的每一步行动。虽说是付丧神,也能说是妖怪,他们到底还是反复无常的神明,绝对不容小觑。
在友人的安抚下,我也总算平复好了心情。将擦拭鼻涕眼泪的纸团扔进垃圾桶,接过友人手里的头盔时,我突然想起:“对了,今天是几号啊?”
“3月11日啊……发生什么了吗?怎么突然问这个。”
友人似乎从我的问话里嗅到了什么超自然的气味。她的家里也收集了不少稀奇的古玩,受到作为民俗学者的祖母影响,她本身也对超自然现象抱有着一定的兴趣。
奇怪,我在那个巨大的日式建筑群里待了有两夜,也就是说日期也该往后拨两天才对啊?日期该是3月13日而不是3月11日才对吧。我是在3月11日的黄昏被指引到了那里,然后在3月13日的黄昏从那里返回到现世。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明明有看手机……
等一下,为什么我想不起来那个时候的日期?尽管想要努力集中精神去窥视自己的记忆,但不知为何我只记得早上七点的时间,并不记得当时看到的日期是几月几号了。
我摸出手机求证——数字屏上显示出了现在的时间,3月11日17时47分。也就是说现在才过去了不到半小时……原来如此,在神明的庭院里,体感上的时间流速和现世里完全不同。
我沉默着戴上头盔,扣好了安全扣,跨坐上了友人的摩托车。
“说来你可能不太相信……”
“什么?没关系的,我有在听着的哦——”摩托车带起的风把她的声音尽力送到了我的耳边,我想她或许是为了安抚我的心情,尽可能地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吧。
“——就在刚刚……不对,应该说差不多半小时以前,我被神隐了。”
摩托车行驶在平坦的柏油路上,但是我分明感到摩托车颠簸了一下。如果跟只把神隐当做消遣话题的人说这事,我也只会被当作是脑袋坏掉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疯子。但是她不同,我就知道她只是把那份强烈的探求欲压进了箱底,毕竟刚刚的气氛怎么看都不适合追问。
“——我明白了。”
“嗯?”
“今天去吃烤肉吧——!”
“你还没满二十哦?我可是不会点酒的——”
“那家店还是招牌饮料更好喝吧——?”
也是。虽说我到了可以正式饮酒的年纪,不过我果然喝不惯酒。无论是日本酒还是洋酒,总感觉把酒精喝进肚子里很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酒鬼为这种东西着迷。
烤肉店距离我们现在的住处并不远,我们把摩托车停回了原地以后就步行去了店里。好在赶到了高峰以前就已经坐到了位置,要是再晚上十分钟就得等上差不多一小时了。
炭火烘烤下的肉类终于分泌出了油脂,伴随着翻面发出的滋滋声,诱人的味道已经顺势钻进鼻腔里了。烤肉吃多了虽然很容易就腻,不过混着蔬菜吃应该还好点,生活里果然不能没有烤肉。
“那么我们——”
“先点餐吧。”我打断了她的话,“反正时间还有很多。”
友人扁了扁嘴,还是从善如流地看起了菜单。其实从决定到点单也没有花费多久时间,到底也是回头客,已经来这里吃过不知道几次了,哪些菜品好吃早就了熟于心。
我也带源先生来过这里。那还是他头一次表现出不太适应的模样——想想也是,怎么看他都是长相贵气的公子哥,也更习惯有人照顾,大概不常光临这种地方吧。
不然也不会把厚度正好而且肥瘦相间的肉片烤成黑炭了。
「你以前……没吃过烤肉吗?」
「唔、嗯……倒也不是没有,不过我自己从没动过手啦。一般都是弟弟做这种事呢。」
「弟弟?」
「嗯嗯、我有一个弟弟哦。和我长得很像呢。你看——」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那张照片,那张源先生和他的弟弟在类似庙会一样的地方拍的照片。
……
源先生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店里很快就坐满了人,喧闹挤满了这个本就不大的空间。如果是现在这样的嘈杂环境,说这些超自然的东西应该就没事了。
老板的特调饮品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口。
等菜品几乎上齐以后我才主动说起了关于神隐的事情。其实曾在我们最初认识那会,她曾经也直截了当地问我“你是不是就是那个闹得很有名的神隐事件的主人公”。
说是有名,那也仅限于地区方面的有名而已。不过,失踪数年的儿童能够回来确实能说是微小可能的奇迹。让人欣慰的是,得益于这件事的余热,更多寻找失踪者的案件也在那会有了新的进展。当然,现在找回了多少失踪者我就无从得知了。
遭遇“神隐”以后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无论是从超自然的角度出发,还是从现实角度出发,这都是所有人的共识。失踪者失踪的时间越久,生还的可能性自然也就越低。
“……很蹊跷啊。没有任何代价就回到了现实世界什么的……”
“我也觉得很奇怪。毕竟那会我就被收取了记忆作为报酬,可是这次什么都没发生。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虽说根据狐之助和一期一振的说法,应该是我被邀请去了神域(也就是那座城),所以才出现了那些奇异现象。既然我是在时之政府的审查工作进行完毕后才离开的,那应该也能视作放弃邀请。
“你没办法跟那个叫什么时之政府的组织联络吗?虽说听你的意思,好像那些付丧神都隶属于时之政府,时之政府点头同意让你回来,那他们也不能违抗。但是你想,总是会存在那种根本不想放你离开的家伙吧。不然处心积虑地发出邀请,把你邀请到那种地方又是为了什么呢?”
友人的担心并无道理。听我母亲说,我第一次被神隐是因为庙会上答应了和妖怪们捉迷藏——他们似乎原先是准备把我捉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吃掉的。这点和我的印象一致,不过在捉迷藏的途中,我看到了插满了风车的走廊——但在那之后的事情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我喝了口饮料,碳酸气泡在我的舌苔上毫无负担地踮脚跳跃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到底我并不想预想最糟糕的情况,既然现在风平浪静,那也没有那个让自己过于提心吊胆的必要。反正已经不会再见了吧。
毕竟他们没有审神者的话就根本来不了现世,这是我从物吉贞宗嘴里听到的确切消息。他也没有向我编造谎言的必要——毕竟我看得出来他是个相当真诚的家伙,他是真心希望无论前主还是现主都能获得幸福的。
见我沉默下去没有回答,友人也单手托着下颚,夹了块烤肉塞进嘴里:“嘛、虽然……我也希望不会发生任何意外,说到底这只是我的过度猜想啦。要是不放心的话,这几天我去看看,指不定我认识的人里就有隶属于那个什么时之政府的组织的呢!”
我突然就笑了出来:“嘿嘿,你真好。”
“你果然还是好肉麻喔——去那边一次就被神明大人们教了点甜言蜜语了?”这是她第二次说我肉麻了,但我还是一如既往感到了安心。
甜言蜜语什么的倒是没有。
一期一振说出去了以后,希望我能遗忘他们所有人——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明显很落寞。他应该是有更多想要和我说的话,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又咽了回去。
「没有别的话跟我说了吗?」
「已经……没有了。」话到了下一句已经转调,他还是回到了原先我最初见到他的样子。
「之后再也见也不到了哦,有些话一次性讲清楚比较好吧?哪怕把我当作替身也没关系,这样不会落下遗憾。」我朝他露齿笑。
「遗憾……」
他缓缓眨动眼睛,细细咀嚼着这个词。
「人因为一生无法实现的遗憾而渴望来世的存在,我姑且期望来世能和您再见吧——即便我们互相不认识也没有关系。就是我也不清楚我们存不存在这种概念就是了,哈哈。」
他挠了挠后脑勺,笑得有些腼腆。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显得没有那么完美,他不是役者,不需要扮演任何角色,他只是他自己。
“……或许有吧。”我喃喃自语着。
今天这一天经历的事情还是太多了,本来还想着吃过烤肉去哪里散步消消食,结果等结了账出了店门的那一刻,我的大脑并没有维持住之前的活跃状态。
人在吃饱喝足、精神放松的情况下确实容易犯困。之前就是这样。
友人也看出了我的困意,把我送到了楼下以后还不忘回头朝我摆摆手:“等到了之后给我发个短消息喔~”
“我会的啦,之后再约个时间吧~”
安全抵达住处楼下只是第一步。今天还没有过去呢,直至我闭眼休息、第二天醒来为止,我都该采取现在的行动方针——谨慎对待总归是好的。我回到住处锁好门窗以后就走向阳台,只是我这次没像上次那样有拉开移门进去的想法,只把窗帘拨开条缝朝外看。
阳台上没有人。
这里不是一楼,被阳台挡着能看见什么呢?其实就算我住在一楼也不一定能看得见什么,我不过是以防会出现的天外来客罢了。尽管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
总感觉那个家伙会以这种方式出现……什么的。
我现在在别人看来大概相当疑神疑鬼吧,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在我的认知里,一旦遭遇神隐,根本不会有人能逃出神明的庭院。就算有,至少也要缺胳膊少腿的,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回来?我以前看到过和我的经历类似的报道,那也是个女孩,和我一样遭遇了妖怪的神隐,回来的时候据报道所说,女孩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条腿。
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应该说是呈给他们的祭品更加准确吧。也就是说,完好无损地归来才是最大的风险——我甚至不知道会逼近的是什么。我只是有着这样的感觉,有着经友人一说突然产生的、强烈的不安感。要是落到我的处境,我不信其他人不会采取和我一样的措施。
好在是春假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也随时都能够应对。我将每一天都视作了自己将至的大限,就这样紧绷着神经度过了心惊胆战的一周。在这期间,除了我的睡眠多少受到了点影响以外什么都没发生。但接下来才是关键,说不定这只是那家伙最后的仁慈,亦或者只是那家伙让我松懈下来的手段。于是我决定继续延续之前的做法。
然而直至三月的最后一天还是一切正常,我的精神却已经支撑不了这样高强度的紧张状态了。明天虽然要开学了,但好在刚好撞上周五,或许还能靠周末把状态调整回来。大概是这次见我和往常见到的样子大相径庭,顶着双黑眼圈出现在学校里的时候,我被整个春假都没见过面的社员亲切问候了。
“啊哈哈、也没什么,就是昨晚看了个超恐怖的恐怖片,导致给吓得没睡着啦……”
“骗人的吧酒井~!你明明看恐怖片都不害怕一下的!”
“毕竟我们社团是那种搞超自然现象研究的嘛……总得装出不那么害怕的样子嘛。”
熟人毕竟不是朋友,关心也只是浮于表面的,只要听到姑且算是符合预期的回答自然就会中止话题。不过即便他想要继续深入话题,我也不会说真话就是了。
结果哪怕到了开学日,平凡的日常也没有变得不平凡起来。我第一次开始怀疑起了自己那曾经三番四次帮助我从死亡危机中逃脱的直觉,明明我都无法“看见”那些普通人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却拥有这样的直觉……吗。友人说那种类似危机预知一样的能力也是灵能力的一种,我或许有成为灵能力者的资质。
可我现在已经不想要这样的直觉了。我或许确实病了。接近三周的时间我都被浸泡在未知的恐惧中,甚至不得不活在对每个人、哪怕是对我家人、友人的怀疑和猜忌里——或许我应该等到七七四十九天为止吗?到了第四十九天也无事发生的话,我肯定没有必要再担惊受怕了。但那样一来,第四十九天后的自己从此会变成一个神经质的、不讨喜的家伙。
——我不要这样!
我已经非常疲惫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我想在无聊的日常里消磨时间,变成无聊的大人。
所以拜托你,不知叫作什么名字的神明大人——
就算你为我的不辞而别感到愤怒,还请你不要带走我——不……请不要剥夺我所拥有的一切。
*这条结局的路线很长,总字数1w附加了2k字左右的后日谈,因此结局路线差不多1w2的文本量
*因为是想着尽可能以类文本游戏的形式呈现,因此前期铺垫很冗长很无聊,但是一切都是为了情绪渲染,我也不觉得都是废话,所以就都保留了
以及虽然无人在意但是我想说的彩蛋:婶婶说的那个生还者是岩永琴子(←《虚构推理》的女主人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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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ND1 黑犬~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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