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日,周六。
按理来说我确实会比以往醒来的时间要晚上一些,只是我没想到会晚这么多。
我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时,迎接我的竟然不是争先恐后涌入室内的金箔。
啊……傍晚了啊。
连这样的感慨都已经变得有气无力了。
我还是第一次睡了那么长时间。爆睡当然不是什么好事,那并不是我突然放松的证明,只是那根紧绷了很久的弦被长时间用力拉扯、到了现在终于断开了罢了。心情很快趋于平稳,我就和往常一样洗漱,去冰箱里找了现有的食材随便做了点东西吃,之后才开始查看手机。
有很多未接来电,看号码是来自友人的。或许是担心我的情况吧。
我多少有些对不起友人,她似乎认为我近期近乎神经质一般的举动和她脱不了关系——她无意间设想的可能性竟让我神经紧绷了如此之久,这让她也坐立难安。
想着我近期确实多少连累了她,在开学式结束以后也暂时没有别的什么事,我昨天就以“干脆我们现在去放松放松心情”为由把她拉出去玩。明明无论是挑选礼物时,还是等候芭菲上桌时,她都还能呈现出轻松的状态。
可开心只在她的脸上绽放了片刻,她还是在坐到家庭餐厅的座位上时变得忧郁起来了。
「对不起……要不是那天我非要你陪我一起整理古董的话……」
连菜单都还没开始看,她突然就开始道歉了。娇小的友人瑟缩着身体,像是想把自己尽可能地缩成球体,好不被什么东西发现一样,就连涂抹着镜面唇釉的嘴唇都颤抖得像被勺子碰过的果冻。那个模样与其说是懊悔,不如说更像是恐惧。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问她。
她紧闭着双唇什么都不说,或者也许是根本不敢说。
「要知道你越早告诉我,我们才能更早地做出对策。现在还来得及。」
友人依旧保持着沉默。这样也不行,那要不干脆……
「听我说,你现在是不是处于被人监视的状态?是你就点头,不是你就摇头。」
摇头。
也就是说可以排除被跟踪狂或者是麻烦的前男友一类的角色缠上的可能性。
「你看到了我所看不到的东西?」
点头。
果然来了。得到了相对确切的信息,我反而感到了轻松。
「那个东西对你我来说很危险?」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友人在最后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脸色煞白地丢下了个意义不明的炸弹。
「不……那是昭告死亡的信号……」
结果昨天的游玩就这样草草收场了,说到底那只是为了调整心情才提出的建议,要是与初衷背道而驰还不如及时终止。虽说听到那种话多少有些恐慌,但跟我最近一比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我点进LINE,果不其然看到友人发给我的消息。
她看起来已经冷静多了,也不再像昨天一样语无伦次。
简单地为昨天搞砸了气氛一事道了歉(其实我也根本没生气)以后,她向我解释了她昨天恐慌的原因——原来是她看到了像丝线一样缠绕在我身上的雾气。普通的雾气当然不可能看不到,更不可能有意识地卷曲。但她又怕实话告诉我会使我的精神负担加重,这才有了昨天的表现。
「我想你确实被那位神明大人盯上了。我虽然不知道祂是什么样的性质,但就目前看来,说不定是和黄泉有关的……小纱和,你在被邀请的期间有接触过雾气吗?」
「有,那里的人曾告诉我夜晚不要随便出门,因为夜间很危险。结果我因为一些原因跑去了山的方向,结果山间很快就起雾了。」
「你还记得之前掉到你脚边的卷轴吗?」
「是那个记录福岛县耶麻郡一个村落的民俗的?」
「你被邀请去的那个地方性质或许和黄泉没有太大的区别。我明天会去拜访奶奶认识的学者跟对方说明情况,说不定能够找到解决方法……」
「好,那我该做什么?」
「我不知道提醒你的人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但对方的话是正确的。另外天黑以前一定要把门窗都锁好,谁敲门都不要回应。哪怕发出和我一样的声音。」
「这种常识我还是有的啦,我恐怖游戏还是打了不少的!」
「还能回这种话证明你精神还不错嘛,我们之后去环球影城吧~!」
有短期想要实现的目标就会变得比平时还渴望活着。我大概能够理解友人的意图。当然,我从没想过主动求死的可能。就算有不得不迎接死亡的那一天到来,我也想至少拥有自己选择死法的权利。
但是那一天终究是到来不了了。
直到我听见有人落地的声音,我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何最开始会先下意识地封锁阳台的门——但是很奇怪,我住的楼层算不上很高,可这里没有什么能够借助攀爬的东西。甚至哪怕是辅助用的钢索还是绳索的声音我也没有听到一点。他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他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意图,哒哒走了几步以后突然停了下来。
嘭、嘭嘭嘭。
我有在心里默数,总共四声敲门声,敲得很急促,但是指关节并没怎么用力。对方或许是个急性子也说不定。当然我也知道我绝不能回应。这个时候我反倒是希望对方只是个小偷了,只可惜小偷这个时候只会想着怎么开阳台门进来,而不是在这敲起阳台门。
似乎没有说不能由我开头……我可不想完全处于被动状态。只要先主动掌握信息,我就有办法解救自己。
“——在你表明身份以前我是不会给你开门的,你就放弃吧。”首先表明态度是很有必要的,并且我也能以此推断出对方是否是能够交流的存在。
敲门声只消停了会,很快又响起了。一组四次,越敲越急,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
不能交谈……果然不是人、吗。
新的顾虑正不断刺挠着我的心脏。不是人就意味着对方掌握着远在我之上的力量,要是硬碰硬我绝无胜算。而他要是会穿墙之类的特殊能力,那我的威慑更是毫无作用。想必我很难在有超自然要素的前提条件下存活下来吧。
咔哒。血液倒流,四肢染上了寒意。
阳台门开了——我意识到了这个恐怖的事实——但是对方到底是采取了什么样的手法?
我真傻,哪怕到了现在我都还在企图用自己的常识来解释我眼前这违背常理的现象。
我明明连缝隙都应该顾及到了,可结果房间里竟渐渐有了氤氲……是雾气,和那个晚上一样的雾气出现了。白色的纱帘被风吹的哗啦作响,我甚至一时分不清那究竟是帘子还是那稀薄的白雾。但果然更惹人注目的还是从那之中走出的人形。
黑色的、镶着金边的短外套,黑色的阔腿裤,即便内衬主体并不是黑,然而衣领的部分却也还是黑色——原来如此,祂就是来昭告我死亡的漆黑死神。
但是死神戴着能面,连头发都被好好藏在了能面之后。看起来就像是在无声向我诉说:我不过是来通知你的死亡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向你露脸的必要。真是傲慢的神明大人啊。
我不太了解能剧,也分不出具体的类别,但怎么看都不会是男面或是女面,也绝不是般若面。这幅面具没有耳朵,倒是有对微微弯曲的鬼角,除此之外便是瞪大的、看着就凶神恶煞的眼睛和张开嘴后露出的泛着阴森寒光的尖牙,简直就是恶鬼的面容。
我的目光顺势落到了他的手边,此刻他的手已经挪向了腰间,在那里正挂着把刀——似曾相识的一把刀。它有足够夸张的弯曲程度,刃长也很长,可惜结构不同,不然把刀茎插进金属棍说不定能当镰刀使呢。那样不就是货真价实的死神了吗?
死神会带走灵魂,恶鬼会收割生命,从结果来看,死神和恶鬼大概也没有什么区别。
在这种时候竟然还在考虑这种没什么营养的问题,说不定我确实认清了自己现在完全没救的处境,已经下意识地放弃了一切吧。在远超预期的力量面前,我实在是过于渺小了。
哈哈、反正做什么都是无用功,至少最后来满足下我的好奇心吧,死神。
我笑出声,虚张声势地抖动已经无力的肩膀——乍一看我似乎只是在嘲笑着对方。对面的死神果不其然对我这样的反应感到了困惑,他偏偏头,手部顿了一顿。
“死神。”我故作轻松地喊他,“下次来至少得从正门走吧,敲阳台门很吓人的哎。”
“……我不是死神。”面具背后传来了声音,我似乎有些耳熟,但又一时想不起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现在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运作了,我只能听出那是个男性青年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但很快,抽出刀时的金属摩擦声迅速化作了叹息:“马上。”
我怎么可能不害怕。我怎么可能不想活下去。但是就这样带着疑惑死去,我想我也会死不瞑目的,至少在最后告诉我超自然现象的机关吧。
缓缓靠近的金属刀身映出了我部分的面容。那真的是我的脸吗?我以为我尽可能地表现出了镇静,只有这样才能够动摇到对方。可实际情况却是我根本动弹不了,连迈出脚步的勇气都好像被飘进室内的樱花花瓣抽走了。
枕头下面其实有把短刀,担惊受怕的日子里我一直把它放在枕下。现在要是全力奔跑拿到护身的短刀,预判得又足够准确的话或许能挡下第一击——我甚至已经预演了无数遍这样的场景,以至于我坚信不速之客真的到来之时我能保证自己有很大的概率能够存活下来。
我还是太高估我自己了,我并没有那种左右局势的本事。
“源先生……”
我闭上了眼睛。结果,最终脱口而出的只有这般卑怯的呼唤。我知道源先生说不定就是谎言其本身,早就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不再相信骑士和公主的故事了。在源先生失去踪迹的现在,我的日常也一并随他而去。我很清楚,这些东西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死神的镰刀并没有在此刻挥下。他越过了我的自言自语,小臂一收将我圈进了怀里——在那个瞬间我宕机了。他身上的味道我很熟悉,之前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呢,之所以会执拗地觉得两人之间一定存在关系是因为我从源先生身上也嗅到过这种味道。
茶叶的香气……
……
只有靠近真相时,我才好像被施予了勇气。戴着能面视线虽然会受限,但我的举动依旧能够尽收眼底——即便如此,他看起来并没有阻拦我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颤抖的手指扣在能面的边沿。直到此刻他终于有了动作,他那并未持刀、上一分钟还圈着我的手臂现在抬了起来,伸向了他的脑后。伴随着绳结松动的细微声响,我轻而易举地揭下了能面。
要是真的以记忆为代价就好了。那样我就不用面对谜底揭开的那一刻。
“膝丸、先生……”
我略微感到了被戏耍的愤怒,但也只能硬生生掐灭火苗。没错,我没有那样的立场向他发泄。这位源氏重宝在最开始就有表态在离开本丸以前的时间里会将我视作家主,而现在这样的约束已经不存在了,我和他之间的上下级关系自然也无法成立。
和源先生如出一辙的金色眼睛里正盛着和月亮一样冷淡的光。他闭上眼睛轻轻应了一声算作是对我的回答以后,往后撤了几步和我拉开了距离——他直直看向我,缓缓摆出了挥刀的架势。膝丸是认真的,他坦然表露出了想要杀死我的强烈**。
即便我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可求生的本能还是促使我的脑海中快速检索我能记得起来的同他接触的片段,本该停摆的思考也因为这些记忆再度运转了。我隐约觉得有些蹊跷。
我果然还不想死,至少在完全搞懂那些谜团以前我不能死。在他挥下收割灵魂的刀刃以前……
“物吉君说你们没有办法自主来到现世。”
“他说的没有错,只凭我一人是没法维持这副模样来到你所生活的世界的。”
“你到底是怎么来的?是和某个存在达成了合作……之类的吗?”
“黄泉之雾的主人正是那座本丸的现任审神者。你接触了那家伙的雾,那家伙就能确定你的位置。我和那家伙建立临时的契约关系不过是因为我和那个审神者的目标都是你罢了。”
他垂下眼睑:“——没事的,我会尽量在一击以内结束这一切。”
“你不会感到痛苦的。”
那个瞬间,他似乎和源先生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他们果然是兄弟。
说罢他停顿了一下,无声呼喊起某个已经几乎被我遗忘的名字——与此同时,薄荷绿发色的青年唇角也正情不自禁地上扬着。我曾见过这样的表情,它曾出现在无数人的身上,那是只是呼唤心爱之人的名字就会感受到的幸福,他的脸上正挂着与这类似的笑容,幸福得让人觉得恶心。他果然也不是菩萨,他是黑犬、昭告死亡来临的黑犬,刀刃摩擦的金属声是他紧攥在手里的无形锁链,锁链正哗啦哗啦地发出响动。
不对,再仔细一听,是我的灵魂在发出嚎叫。
我现在可以确定了,那个雾果然有问题——膝丸先生疯了。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已经告诉你了。”
“等、等一下膝丸先生,我果然还有想——!”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膝丸不惜和本丸的现任主人合作也想要联手杀死我?这样的疑问已经再也得不到解答了,在我的声音传达到他的耳中以前,我已经先感觉到了体内异物的存在。刺痛只存在了瞬间,很快就只剩胸口的潮湿了。但是刀剑果然是冷兵器,凉意迅速爬满了脊背。
我差点忘了,他和那个能面一样已经听不到我的声音了。刀剑果然没有血肉铸成的心脏,即便拥有人身,本质还是冰冷的死物。意识逐渐离我而去了,膝丸先生的声音也越飘越远。
我最后听到的声音是他充满爱怜的一声“公主”,他伏在我的耳边,尽可能地放慢语速,好让我听见每个字音。我此刻或许就在他的怀中吧,毕竟声音比起刚刚要稍微近了些。他会是什么表情呢?我只能在脑内随意描绘了。
——我们回去吧。
回去?回去哪里?我的家明明在这里……
……
啊、要是在那个时候答应源先生的话会不会至少比现在要稍微幸福些呢?
可我已经再也回不去了。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那个时间。
一点创作杂谈:
首先需要解释一下标题的由来,毫无疑问,“黑犬”的指向性很明显,那就是膝丸。虽然膝丸在二创中一般蛇塑较多,但犬塑也是不少的。当然也该是猎犬塑。
那么回到正题,黑犬的原身犬魔源于英国的民间传说,传闻中当有人即将死去时,巨大的黑犬就会出现。它会和其他的犬类组成一支送葬队伍,用嚎叫宣告此人的死亡,因此犬魔也会和死亡联系在一起。有人拦了路,它就会用爪子攻击,它也会隐身,在走动时发出锁链般的声音。在民间传说中,犬魔也能化作无头男子的形象,在这篇文章中我也借用了一些相关的设定。
审神者最开始不清楚是膝丸以前,对他的称呼就是死神→衣装以黑色为主,能面遮脸(看不见脸或许也算得上是无脸吧),刀剑的声音类似锁链的响动的声音,某种意义上那时的膝丸也算得上是“犬魔”,是昭告死亡的黑犬。
然后回到膝丸登场时戴着的面具,在能面的类别中,它属于怨灵类,叫做“蛇”,特征正如文里所描写的那样:微微弯曲的鬼角、狰狞的面容,没有耳朵(意味着听不到“声音”),明显的尖牙,更有意思的是,它也代表着“鬼”爆发的前一秒的状态,完全符合本结局中膝丸的情况。
后日谈就放到再过一天的晚上了,正好把第一卷的结局写写(
最后,我真的想要点评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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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ND1 黑犬~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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