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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斯德哥尔摩华尔兹(上)[番外]

he文,双重生,视角杂糅,大篇幅女装,abo,封建文,含生子。

***

我对你不抱什么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浮、没有头脑,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的目标和理想既庸俗又普通,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二流货色,但是我爱你!

——摘自毛姆《面纱》

***

这张照片被人找到已经是一个世纪之后。

有着传统的烟灰色卷发和灰绿色眼眸、保留着洛伦兹姓氏的年轻曾孙辈们因好奇心作祟而闯进老宅的阁楼,他们在阁楼的箱子里找到了被群蚁侵蚀得差不多的笔记本,而后又有说有笑地取出了笔记本里夹着的发黄照片,他们凝视照片上这个身着精美结婚礼服,脚踏棕色小皮靴,头戴紫色鸢尾花花环和浅白纱巾的少年却不免困惑,难以将其与“曾曾曾祖母”的标准像联系起来。

“放到我们这个年代简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犯罪。”年龄稍大一点的洛伦兹后人轻轻放下照片,他用着新世纪的道德眼光,带着点戏谑的口吻评价到:“实在太年轻了。”

这绝非虚言,因为照片上的少年看起来就是一副没有成年的秀美青涩模样,他坐在一把古朴的椅子上,背后所依靠着的是自己的新婚丈夫,他没有笑容,眼睛中透露着一种后代们无法理解的恨意和疲倦,这使得他看上去不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处子了,而像一个经历了太多是非妄想返璞归真的亡命之徒,等待着自己的命运舵盘走向新的转折。

姓洛伦兹后代们试图捏住这张老照片拿去给自己的长辈们观赏,但当他们推开带着一股腐朽味道的阁楼门的一瞬间,长时间没有被细心保护好的照片突然变成了无法用手指拾起的粉末,细细碎碎的粉末被窗外的风揽走,最后散落进无人铭记的角落……

***

他大概是快要死了。

二十一岁的“囚徒”——卢卡·巴尔萨像一条脱离了水源的鲈鱼那般瘫躺在坚硬的泥土地上,他的四肢早已经失去了知觉,浓郁的黑烟熏得这个已被社会遗弃的年轻人无法睁开眼睛的同时又不受控制地泪流满面,年轻人在意识弥留之际扬起自己的嘴角,露出自己的虎牙,在庄园的一隅发出几近癫狂的笑声。

卢卡现在能相当敏感地感知到因神秘仪式失误而引燃的焰火在无情地吞噬着自己的身体,在灼烧着他摇摇欲坠的灵魂,年轻人现在累极了,也困极了,庄园中他所看到的一切也让他坚不可摧的唯物主义产生了动摇,他生命流失的最后居然是在幻想死后世界的存在。

“夫人……卢卡斯少爷他……分化成了一个Omega……”

卢卡在渊薮中听到了陌生男声的低语,断断续续的声音沉郁顿挫的,并带着些像是在审视一切的意味,陌生声音发表完自己的观点,另一个让卢卡感到分外熟悉的声音又接连响起,在卢卡耳边回荡的温柔女声曾时常在年轻人的梦中出现,并守护住濒临崩溃的年轻人最后的良知和底线,卢卡感觉到现在的自己似乎被一个柔弱的身躯紧紧地护在怀里,不知从哪里散发出来的浓郁的石竹花和忍冬花混合气息不遗余力地钻进卢卡的鼻息:“我知道了……”

轻飘飘的女声沉默了,卢卡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正在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垂打,过不了多久,他听到了拍打他后背的女人发出担忧的叹息声,女人说道:“不管卢卡斯的第二性别是什么,他都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只希望他可以健康幸福。”

卢卡猛地睁开眼睛,视线中的缓缓燃烧的蜡烛发散出来的光芒有些许刺眼,卢卡在有着六芒星光圈的模糊视线中看到了一个他极其想念的人的清晰正脸,剪着整齐的褐色短卷发身着红色抹胸裙的女人流着泪向着自己露出慈爱的笑,卢卡把自己的脸靠在巴尔萨克夫人的肩窝上,他有些局促,并用着惶恐不安的口吻地询问到:“妈妈,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在呢,我在呢,我亲爱的卢卡斯,妈妈一直在你的身边呢。”巴尔萨克夫人仍然保持着她平和的笑容,她把手放在年轻人那头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褐发上,她一遍又一遍地抚直外翘的乱发,安慰着自己视线中的小孩:“你烧得太厉害啦,现在都开始说起胡话了,妈妈刚刚嘱咐家庭医生给你调配抑制剂,现在只能委屈你先忍一忍了。”

卢卡并没有听懂巴尔萨克夫人所说的“抑制剂”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他彼时已经不愿思考这个字眼了,他只是紧紧地靠在巴尔萨克夫人的身上,久久没有脱手,他感受着不再年轻的夫人温热的体温,感受着自己母亲身上散发的馥郁芬芳的石竹花气息(实际上,卢卡并不记得他的母亲身上会散发出这样的味道),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母亲”这个名词,并且等待着对方的耐心回应,他生怕面前的巴尔萨克夫人只是他凭空捏造的幻影,梦醒时分后猛然发现自己依然是那个孑然一身的“囚徒”。

家庭医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卢卡的身后,冰冷的针管又不知何时扎进了卢卡的后颈,卢卡应激般得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现在极其虚弱无力,他感觉自己现在的眼皮又开始变得沉重,他的视线重新归入黑暗之前,他所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巴尔萨克夫人满怀爱意地亲吻着他涨红的脸颊,并贴心地帮他掖好被角。

待卢卡从噩梦中惊醒,他以为他会看到的是监狱、庄园抑或是地狱之中的三选一,但是他大错特错,他的身下铺着的是宽敞的软床垫,身上盖着的是舒适干净的毛毯,挂着精美壁画的墙壁和窗边垂下的绿丝绒窗帘都暗示着他所处在一个非富即贵的人家中,而他的脖颈上没有挂着沉重的枷锁,雪白的丝绸睡袍贴合在他那没有任何伤痕的白皙肌肤上。

卢卡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到床下,他赤着脚踩着名贵的地毯,重心不稳地向房间的镜子移位,等到他笔直地站立在原地后,他便可以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镜子中的少年有一双完好上挑的灰绿色眼睛,褐色的中短发乱蓬蓬地披在脑后,因从未缺衣少食,少年带着点肉感的脸部的轮廓并不明显,给人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稚嫩。

这是刚满十五岁的自己。

卢卡不可置信地捏着自己的脸颊,而镜子里的少年也呲牙咧嘴地同时捏住自己脸颊上的软肉,一种卢卡说不上来的喜悦感涌上卢卡心头,他没想到不知名状的神灵会再给他一次可以从头开始的机会,一切的祸事如今还未发生,他可以去尝试改变他过去多舛的命运。

卢卡勾了勾嘴角,他已然做好重新和命运抗争到底的准备,但可惜,不合时宜的身体的燥热在一瞬间又让卢卡从用大脑构筑精神城堡回到现实,卢卡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下身似乎有黏答答的水在不受控制地顺着自己的大腿根流到小腿肚,身下有一处不知名的器官现在难耐得厉害,卢卡带着些许探索欲去细探究,他从未想过的器官就这样暴露到自己的视线里。

……

十分钟后,卢卡对现在所处的境地有了一定的了解,和自己上辈子健康强壮的身体相比,自己这辈子的身体要柔弱无力一些,因所谓的“二次分化”,这具身体的后颈处长着一个凸起的鼓包,浑身上下也会不间断地挥发出卢卡自己完全收敛不住的忍冬花的清苦香气。

二十分钟后,双腿发软的卢卡在女仆的搀扶下再一次与巴尔萨克夫人相遇,长相明艳、但眼神中满是疲倦的夫人先给予了卢卡一个拥抱,而后又笑着对卢卡说她想送给她亲爱的孩子一份礼物,她把卢卡的手放在了远道而来的裁缝的手上,裁缝和他的学徒们手法娴熟地测量着卢卡的胸围和腰围,他们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引领着卢卡走进府邸内的换衣室。

“妈妈,这好像是一件……裙子?”从换衣室走出来的卢卡生涩地提着带着金色蕾丝花边的长裙摆再次出现在巴尔萨克夫人的视线中,少年皱着眉头,木质的撑骨紧紧压迫住腰腹内脏的滋味并不好受,卢卡用着不确定的口吻对巴尔萨克夫人说道。

“是啊,”巴尔萨克夫人用着习以为常的语气回复着卢卡,她小步挪动到自己孩子的面前,仔细地打量着卢卡的全身上下,就仿佛是在看一朵花蕾即将盛放:“这是今年最流行的裙装款式,很多贵族Omega都很喜欢这款设计,卢卡斯,你喜欢吗?”

“可是……”卢卡看着巴尔萨克夫人那副暗自期待的表情,他不忍心坏了自己母亲的兴致,只好对巴尔萨克夫人扬起灿烂的笑脸:“妈妈的品味一向很好,我当然喜欢这件裙子。”

年轻人一贯敏感聪慧,他回忆着自他重生以来的每一个人对自己说的话,他突然发觉到这个世界似乎有有些许不对劲,他起先想起搀扶着自己下楼的女仆对自己用着不经意的语气讲述着和他同龄的某位贵族Omega小姐已经步入婚姻殿堂,又讲述着巴尔萨克夫人年轻时结婚场景的奢华盛大,把自己大半辈子奉献给照顾巴尔萨克血脉的、忠心耿耿的女仆用着如此激动的语气说着自己有多么期待能看到卢卡斯少爷嫁人的那一天,而那一天也即将到来;卢卡又想到自己在试衣间里,那些裁缝让他抓住试衣间里的一根柱子,让他拼命地深呼吸,他们用撑骨和绳结把他的腰腹勒到几近一英尺左右的宽度,并用着奉承的口吻赞美着卢卡斯少爷现在是如此娇俏动人……卢卡突然发觉,这个世界里的大多数人都喊自己为“卢卡斯少爷”,但他们似乎并未把自己放在他潜意识中的“少爷”所代表的含义里,现在的自己比起处在“未来巴尔萨克继承人”的位置,反倒更像是处在他几乎快要忘记的古早记忆中——那些即将被联姻或被求娶的贵族小姐的位置上。

“妈妈,第二性别是什么?Omega又是什么?”卢卡冷静地接上自己的话头,他此刻像是一位求知的学生,等待着自己的母亲为自己解答心中的疑问。

但巴尔萨克夫人明显错意了自己孩子心中单纯的疑问,卢卡看到自己的母亲有些错愕,眼眸中也突然开始闪动着令卢卡心碎的泪光,巴尔萨克夫人说道:“卢卡斯,我知道,你一直希望自己能分化成一个Alpha或者Beta,这样你便可以挑起巴尔萨克家族的大梁,可是生活总是会在你满心期待的时刻给你当头一棒……我亲爱的,分化成Omega也不错,你的母亲现在头脑清醒,还算得上是小有资产,你未来的生活依然可以顺遂富足。”

巴尔萨克夫人在卢卡的面前说了很多话,说着说着便泪如雨下,她看到自己的孩子给她递上了一个干净的手帕,他用着巴尔萨克夫人听不太懂的抑扬顿挫口吻说道:“母亲,别哭了,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教我仁爱和宽容,又带给我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满满的爱意,我不会因为我分化成什么而对你心怀怨恨,我永远爱着你。我刚刚问出‘那样‘的问题只是因为我的头脑不够清醒,迷茫于我现在深陷的处境,我以后不会再问这样的问题了。”

是的——他不会再问这样的问题了。卢卡想要呼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但自己小腹上的束腰让他大口呼吸都有些困难,卢卡遂只能改成在心里重重地叹息。卢卡用自己转得飞快的大脑整理好医生,女仆,裁缝和母亲的那些只言片语,他通过拼凑,终于明白他现在所处的世界究竟在哪里出现了异常——在他重生的世界里,似乎每一个人都会有所谓的“二次分化”的成长现象,而“二次分化”又会决定这个人的未来走向。在这个世界里,分化成Alpha的男人和女人会成为这个世界不可多得的佼佼者,在体力和智力上远超常人;而分化成Beta的男人和女人是最贴近于自己曾经生活的世界里的芸芸众生;但分化成Omega的男人和女人,他们可以被Alpha终生标记,成为抚慰Alpha的附庸,他们大多身体虚弱又极其易孕,于是便成为了这个世界中约定俗成的受保护者和被压迫者。

原来重来一世的自己所要面对的困难只增不减,卢卡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他把双手背过身后,左手灵活地玩弄着右手的手指头。卢卡在心底安慰着自己的现状还不算太糟,如今的自己意识清醒、四肢健全、没有因残忍的电刑而获得储存生物电的奇特体质,这些都是他现在的优势,他的将来总会有路可走。卢卡突然看到眼前的母亲把颤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妈妈?”卢卡试探性地呼唤着巴尔萨克夫人。

后者拧着眉头,抿着嘴,就像是在纠结说一件她不愿意去说的事情,最后,她选择向自己的孩子告发自己丈夫的冷酷无情:“对了,卢卡斯,你的父亲……在今天上午知道了你分化成Omega这件事情,他对你不能继承他衣钵深表遗憾,并准备给你张罗你未来的结婚对象……”

***

卢卡从未想过,在他重生后的第十五天里,他会再次与他这辈子最厌恶的人相遇。

这一天是赫尔曼给他安排的所谓的“相亲宴”,卢卡被迫盛装出席,带着让自己作呕的假笑面具和面前年过半百的肥胖富豪交谈着。等到巴尔萨克府邸的钟表的时针转动到正午十二时的时候,赫尔曼拉着一个有着烟灰色长卷发的高挑男人走进了招待客人用的餐厅,赫尔曼安排着那个高挑男人坐到卢卡正对面的位置上,于是卢卡抬起头便看到了那张令他讨厌的面皮。

坐在卢卡正对面的男人其实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可以用俊美来形容,他穿着一件紫色的马甲,内里衬着一件白色的、沾着些许机械污渍的衬衫,他似乎处在三十出头的年龄段上,烟灰色的长卷发被他用黑色的丝带绑在脑后,一双淡泊的蓝紫色眼睛被浓密微卷的睫毛所遮盖,面对着身旁肥胖的富豪口沫横飞的自夸,他不为所动,依然挺直着自己的脊背,虚伪优雅地用刀叉分割着自己盘中的美食。

卢卡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成年男人,无名的怒火涌上他的心头,上辈子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此刻就像幻灯片一般在卢卡的脑内做着重播。

真相被记录在那些繁密的计算缝隙里,而自己面前的男人——阿尔瓦?洛伦兹,一个彻头彻尾沽名钓誉的伪善者,靠剽窃合作者的成果立足的蚤蝼、沙蝗、尺蠖、拟叶的螽斯……以及摒弃科学选择迷信的异教徒,从哪一点来看,他的内里都腐烂得令自己厌烦,而自己被他蒙骗多年,又以“小洛伦兹”的称号洋洋自得,直到真相大白,洛伦兹对自己的质问闭口不谈,他却即将失去记忆、含冤入狱,等到那些不美好的记忆再次塞回自己的脑子中,迅猛的火焰又把自己推入死亡的悬崖边,他无法挣扎,自然也无法反制。

赫尔曼给自己安排的那个愚蠢的相亲对象依然在搅动着自己的嘴皮,他向卢卡诉说着自己财力雄厚,而自己的第二任妻子在一个周前不幸离世,他把他那双肥胖油腻的手搭在卢卡的手背上,一双小小的眼睛半眯着凝视着卢卡年轻精致的脸颊,他突兀地发出不礼貌的笑声,用着像命令似的语气要求卢卡成为他的第三任妻子。

“先生,请再给我几天的考虑时间……”卢卡迅速地缩回自己的手,他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恰到好处地让自己的脸颊发红,他凭借着自己曾在庄园中瞒天过海的演技,演绎出一副会被这个世界的世人们所接受的那种被养在象牙塔里的贵族Omega们特有的踌躇和天真,卢卡低垂着自己的头颅,余光中竟然看到阿尔瓦的紫蓝色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瞵视着自己,卢卡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把自己的目光调整回洛伦兹的身上,却发现那个狡猾的家伙正云淡风轻地端起茶杯,他转移了自己的视线,此刻正出神地观赏着挂在餐厅墙壁上的名贵油画。

相亲宴圆满结束,卢卡红着脸应答着自己相亲对象过几天的约会邀请,又为赫尔曼和阿尔瓦送上名义上属于“自己亲手制作”的甜点心,他高高挥舞着手臂向忙碌的Alpha们说再见,关上巴尔萨克府邸大门的一刹那,天真烂漫的小Omega收起自己僵硬的笑颜,他垂下自己的嘴角,一脸阴翳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他脱下硌脚的皮鞋,又毫无章法地撕扯着自己身上的长裙,他把自己前不久穿在身上的华美衣裙扔到房间的角落,木制撑骨在Omega的梳妆台上发出清脆的迸裂声,卢卡看着自己手中变成残骸的撑骨,带着自嘲的意味,他打开卧室的窗户,把这些不能二次使用的废品高高地抛到窗外湛蓝的天空。

卢卡本认为不愉快的插曲会就此别过,但在相亲宴结束的第二天,一位不速之客远道而来,他一只手持一捧鲜红的玫瑰,玫瑰花丛的中心是用红色的色纸扎成的双生花,他穿戴严肃整齐,伸出手礼貌地敲了敲巴尔萨克府邸大门,府邸中的仆人应声开门,满心疑惑地对站在室外的男人说道:“洛伦兹先生,您这是——?”

“……我来找卢卡斯·巴尔萨克。”男人言简意赅地说道,他看着缓缓走到他身边的巴尔萨克夫人,后者只看了阿尔瓦一眼便相当清楚明了地邀请他到屋里坐坐,巴尔萨克夫人嘱咐女仆为阿尔瓦制作一杯南瓜拿铁,并暗示阿尔瓦“求娶之事应要充分尊重卢卡斯的个人意愿”。

所以当卢卡在会客厅抛头露面后,他警觉地看到阿尔瓦拿着鲜花和礼品坐在自家的椅子上,阿尔瓦捕捉到卢卡的身影后,便起身向卢卡的方向走去,他把花束推到卢卡的胸前,如此郑重地单膝跪地,他态度真挚地询问着自己是否愿意成为他的结发妻子。

——疯了!都疯了!

卢卡瞪大双眼,一度以为这场荒谬的闹剧是他还未睡醒的幻梦产物,但玫瑰花茎上的尖刺扎痛自己手心的神经反应如此真实可信,卢卡本想干脆利落地拒绝阿尔瓦的请求,但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应答,偏执的恨意扭曲了卢卡一向自恃冷静的头脑,年轻人的头脑中逐渐浮现出一场恶毒的阴谋——那便是他将以身试险,通过近距离接触阿尔瓦,收集阿尔瓦的种种劣行,最后达到毁掉他人生的目的。

“我愿意。”

卢卡听到自己用着甜得发腻的口吻对阿尔瓦说道,小Omega忽然抽出自己胸衣的撑骨,并拿在自己的右手中比划,在众目睽睽下,卢卡把那象征着轻浮大胆**的撑骨放到阿尔瓦的手心中,又摆弄着阿尔瓦的五指让他攥紧撑骨,卢卡努力踮起脚,他抬起手臂,双手捧起阿尔瓦矜持的脸颊,他轻佻地对有着平静蓝紫色眼睛的准未婚夫说道:

“我已经等不及了,我希望我们婚礼安排得越快越好,阿尔瓦,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

他大概是快咽气了。

“隐士”——阿尔瓦·洛伦兹低下头俯视着瘫倒在画着神秘符号的土地上、因失血过多而导致面色惨白的精瘦的年轻人。

视线中的年轻人瘦得几乎皮包骨头,穿着一身沾染上黑红血迹的宽大囚服,缠绕着绷带的脖颈上挂着取不下来的沉重枷锁,他佝偻着背,紧闭着双眼,嘴里似乎还在默念着一些词汇,可惜年轻人的呢喃被火焰烧灼建筑发出的嘈杂声音遮盖,阿尔瓦无法辨别年轻人临死前的遗言究竟是什么。

使徒安面无表情地站在阿尔瓦的身旁,她并不清楚自己的主教和地上的年轻人曾经有什么过节,待到献祭仪式结束,这位虔诚的姑娘伸出手拍了拍阿尔瓦的后背,平和地提醒着阿尔瓦是时候该离开庄园了,但阿尔瓦发现此时的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他的双眼也像被一个调皮幽灵涂上强力胶水,以至于那双非人的眼眸只能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已经失去呼吸的褐发青年。

时间在此刻变为静止,隐士在一片黑红的庄园深处回想起被他刻意忘记的发黄记忆,记忆中穿着干净整洁的深蓝色西服的少年手里握着一卷牛皮纸,他坐在自己的正对面,冲着自己露出无比自信张扬的笑容。隐士感觉自己的那颗早已无法跳动的心脏此时就像坠入冰窟,他忽然意识到,哪怕他对他的主发誓他将摒弃人类的一切情感,而直至今日,他那个固执己见的学生依然在他的心里占据重要地位。

停滞不前的隐士此刻就像一个久久守望远方的巨人,像一座孤独的山脉,像一尊高大僵硬的雕塑,漆黑之眼的宗教仪式引发的熊熊火焰无情地吞噬着阿尔瓦黑色的教袍,浓郁的黑烟没过阿尔瓦的大半身躯,唯有阿尔瓦脖颈上所佩戴的——正中心有着诡谲橙色眼睛的十字架在焰火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这抹光芒逐渐放大,最后像一颗闪耀璀璨的明星那般点亮了整个庄园。

“洛伦兹先生?”使徒安不安地呼唤着阿尔瓦的姓氏,她睁大眼睛看着光芒逐渐褪色,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修女所面对的是荒无人烟的破败庄园。

***

“卢卡斯在昨天夜里分化了……”

阿尔瓦重新睁开自己的双眼之前,他的耳朵首先听到了一个令他感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回响在耳边的声音用着极其冷漠的语气,向着自己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我一直感觉他很聪明,并计划着让他传承我的衣钵……可惜他分化成了一个Omega,他那转得飞快的脑子这辈子估计也只能拿去思考怎样才能更稳妥地相夫教子了。”

阿尔瓦猛地睁开眼睛,他看到一个长得和卢卡斯·巴尔萨克有着六七分像的成年男人和自己面对着面,视线中的男人眼皮底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他当着自己的面伸了个懒腰,并摘下自己戴在手上的脏兮兮的工作手套,或许是他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话语有失偏颇,他便开始用着谑而不虐的语气挑逗着阿尔瓦:“阿尔瓦,我一直相信着你的为人,实不相瞒,要不是因为……我感觉卢卡斯嫁给你这样的Alpha就挺好的。”

“Alpha?”阿尔瓦出神地念着这个对他而言有些怪异的词汇,他低下头,看到眼下那双属于自己的手并非死人般的苍白,而是健康的肉色,他下意识地拧起眉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某种幻觉之中,他又用着好似审讯一般的目光默默凝视着“死而复生”的赫尔曼,后者被自己挚友这副表情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赫尔曼疑惑地回答道:“是啊,你是一个男性Alpha。”

赫尔曼观察着阿尔瓦的表情,他停顿了一下,可能因为他自己也感觉他上面的陈述过于怪异,他突然笑了,露出和卢卡斯如出一辙的虎牙,并伸出右手推了推阿尔瓦的胳膊,他大声地说道:“嘿!阿尔瓦,是不是昨晚我们通宵做实验影响到了你今天的精神状态?你今天怎么浑浑噩噩的,甚至连你自己的性别都忘记了。”

五分钟后,阿尔瓦通过和赫尔曼的谈话理清了自己的现状,看着自己手中的银色金属零件上映射着的自己的倒影,阿尔瓦保持着长时间的缄默,他所信奉的主给了他可以重新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他应对他的主表达他无尽的感激和尊重。但是阿尔瓦不敢确定,重来一世,他是否会不负神明的期许,去完成他年轻时所期待的愿景。

不过,阿尔瓦很快发现,这个世界的故事会在尚未开始之时便发生改变,本应是故事中心的男主角之一,因为自己不同以往的性别的差异,偏离他应该迈入的剧情轨线,向着阿尔瓦熟悉的事迹背道而驰。

就在阿尔瓦努力适应新世界的第二个周,赫尔曼凝视着自己戴在右手上的戒指,忽然对阿尔瓦说道:“卢卡斯今天会参加一场相亲宴。”

阿尔瓦从自己所专注的实验中抬起头,他细心地将手头的电线一根根捋直,用扎带束好,他听着赫尔曼继续讲述道:“对方是一位在当地相当富裕的权贵。而就在一个周前,他的第二任Omega妻子去世,他急需一个新的妻子为他续弦……然后他选择了卢卡斯。”

“是那位权贵自己挑选的吗?”阿尔瓦满腹狐疑地询问着,紫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挚友,从上辈子他和赫尔曼的相处经验所谈,他怀疑这是赫尔曼给卢卡斯设的局。不出阿尔瓦所料,赫尔曼尝试用新的话题打断阿尔瓦的追问,阿尔瓦摇了摇头,他不再继续过问,而是伸出手取走赫尔曼身旁的木桌上的永动机图纸,他把视线转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和飞翔的白鸽:“赫尔曼,卢卡斯不是你实验时用的电路板,不是你画图所需的铅笔,更不是你组装发明时所用的零件,他是你的儿子。”

“我当然知道那是我的儿子——我和我妻子手底下唯一的儿子。”赫尔曼不耐烦地打断了阿尔瓦的话语,他急不可耐地说道:“我尊重卢卡斯的选择,也发自内心地为他的未来着想。这样吧,阿尔瓦,倘若你不信我所说的,卢卡斯今天的相亲宴,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阿尔瓦点了点头,他没有拒绝赫尔曼的邀请,并与巴尔萨克府邸的男主人一起坐上归程的马车,他们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府邸前停车,又大步穿过宽敞明亮的前廊,赫尔曼敲了敲门,屋子里的仆人便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引领着风尘仆仆归家的二人进入府邸的内部,阿尔瓦跟随着仆人们的指引走到餐厅,比起精致的食物散发出来的诱人的香气,先一步进入阿尔瓦鼻腔中的是空气中散发着的若有若无的忍冬花的清苦气息。

这股清淡的忍冬花香就像是一双无形的双手,它们摆弄着阿尔瓦的头颅,迫使远道而来做客的客人慢慢把目光投向餐桌的正中央。阿尔瓦可以清晰地看到餐厅的正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深绿色洛可可风格裙装的少年,他的脖颈上戴着自己母亲的珍珠项链,褐色的中短发头发披散在肩头,同样是深绿色的、上面缀着鲜花、蕾丝飞边和纱网的小圆帽略显歪斜地挂在少年的头顶上。

阿尔瓦相当确定,坐在正中央椅子上的少年就是这次相亲宴的主角——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他的徒弟——卢卡斯·巴尔萨克。受这个世界的时代局限性,少年拘谨地用双手捏着自己衣摆上的蕾丝花边,面带未谙世事的天真笑容与他所对面一个矮而胖的男人交谈着,后者正在向卢卡斯吹嘘着自己富硕的家产,并询问着卢卡斯对这些身外之物是否感兴趣。

“没有人会拒绝美丽的项链、漂亮的衣服和满是玫瑰花和百合花的大花园的,先生。”穿着一袭华衣的少年Omega用着温和文静的语气说道,他俏皮地眨着眼睛,用诙谐的比喻句向自己的相亲对象描述他对未来荣华富贵生活的期许。那一瞬间,阿尔瓦突然感觉自己已经没有进食的**了,他放下手中的刀叉,直勾勾地紧盯这个世界的卢卡斯,后者或许是忽然羞愧于自己刚刚遗忘了旧贵族教养的肤浅认知,他正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红着脸偷偷地瞥见自己的相亲对象。

这样的场景让阿尔瓦感到陌生得可怕,他见过善于交际梦想着用科学造福人类的卢卡斯,也见过恼羞成怒想要与自己对峙的卢卡斯,甚至庄园那个抽离着自己的情感维持理性的“囚徒”,而他却从未见过这样乖巧听话的卢卡斯,甚至在相亲宴的最后,那个有着和卢卡斯极其相近面容的小Omega伸出白嫩的双手帮自己的相亲对象抚平礼服上的褶皱,他毫不在意那个贪图色相的昏庸权贵揩油般亲吻他的右手,并将自己亲手制作的点心平均分给在场的每一位Alpha,最后,他用着像是夜莺唱歌般的清亮嗓音祝愿客人们和自己父亲一路顺风。

“你看,他对他的相亲对象很满意。”准备回实验室的赫尔曼走在路上对阿尔瓦说:“活在象牙塔里的年轻Omega就是这样,一点金钱和花言巧语便会取走他们的芳心。”

阿尔瓦想要反驳,但他却发现他无从下口。他忘却掉自己是怎么与赫尔曼伸手告别,也忘却掉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己租的房屋内,等他稍稍回过神,他已然坐到了自己床边的椅子上,装乘着卢卡斯亲手烤焙的蛋白杏仁饼的纸袋早被自己的双手揉捏得不成样子,而纸袋中的点心也果不其然地被蹉跎成了一袋粉末,阿尔瓦直直地盯住纸袋中的点心渣,不知怎得,他蓦地又想到了这个世界的卢卡斯——想到了这个世界的卢卡斯娇憨的作态,想到了这个世界的卢卡斯面带笑容地帮自己的相亲对象重新系好领带,想到了这个世界的卢卡斯带着憧憬的目光应答着自己相亲对象的各种邀请。

那一天晚上,阿尔瓦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安然入梦,他躺在床上,就如同躺在一只蜘蛛结成的结实网帐上,蛛丝缠着他的身躯的同时也在紧紧地勒住他的脑子和心脏,他止不住地想到那个让他失望的徒弟,他的怨悔对象,他的卢卡斯,阿尔瓦如此强烈地知晓着,就在此时此刻,他所信仰的理想宫殿轰然倒塌,他的心底有两种声音在嘶吼着,一种声音用着疲惫不堪的声音说自己对卢卡斯失望透顶,卢卡斯的人生早已与自己没有半分瓜葛,但另一种声音又在叫嚣着自己要想方设法地占有卢卡斯,要让卢卡斯永远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成为自己独一无二的收藏品。

黑夜如同一块巨大的遮羞布般掩蔽整个巴黎,阿尔瓦思绪万千,踌躇不决,家中的钟表在阿尔瓦沉默之时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表钟的指针在黑暗中慢慢位移,阿尔瓦的视线一片漆黑,他听着自己心脏的一次又一次跳动,而每一次的搏动,都仿佛是时钟的摆锤,精准焦灼地计算出黎明来临的距离,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反射在出租屋的地板上,隐隐望去就像是阿尔瓦年幼时的乡村教师用石膏在抹到墙壁上的锅炉灰上写下的数学符号,儿时的阿尔瓦试图求解,却发现自己早已被未知数淹没。

等到晨光熹微,阿尔瓦依然睁着自己的眼睛,他不愿继续犹豫下去,更或者说,他已经没有时间继续犹豫不决,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醒地认知到,曾红极一时的大发明家——阿尔瓦·洛伦兹,本质上就是一个贪恋着自己年轻学生身体的混蛋。

阿尔瓦像一个生了锈的机器人一般从杂乱的床榻上爬起,他打开他的衣柜,使劲拍打着他舍不得穿的礼服上的灰尘,他穿上剪裁得体的黑礼服,戴上自己导师送给自己的银色单片眼镜,阿尔瓦少有地站到镜子面前,他对着镜子梳理好自己烟灰色卷发,看着镜子里带着深深倦意的英俊男士,阿尔瓦对着镜子露出平和安宁的假笑,或许是因为自己太长时间没有露出这样的表情了,阿尔瓦能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肌肉略显僵硬。

阿尔瓦抱着强烈的目的性走进商业街的一家花店,花店老板是一位敬业热心的小伙子,他仔细地倾听着阿尔瓦的嘱托,耐心地为阿尔瓦扎起一捆玫瑰花束,阿尔瓦一手接住玫瑰花,另一只手伸进衣兜掏出一把法郎,在阿尔瓦决意离开花店前,他看到了门旁小木桌上摆放着几朵奇形怪状的纸花。

“这是——?”阿尔瓦转头询问着店长,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老老实实回答道:“我闲暇之际做的一些小手工,不值几个钱,先生,如果您对它们感兴趣,您可以选几朵您心仪的纸花当做免费的回馈礼。”

阿尔瓦没有回绝店长的好意,他一眼相中放在桌边紧贴在一起的花朵,准备伸出手携走它们,店长将自己好奇的目光转到阿尔瓦的手中,他看着自己顾客选中的花朵,他忽然放下自己的手头工作,忍不住出声道:“您最好不要把这朵纸花送给您仰慕之人。”

“为什么?”阿尔瓦不解地把花放回桌边。

“那是双生花。”店长尽职尽责地解释道:“我的很多客人认为,双生花在生长过程中相互争斗,用深刻的伤害表达爱意。这是一种极端扭曲的爱。”

“原来如此。”阿尔瓦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勾起唇角,不顾店主的劝阻把纸花放到了玫瑰花束的正中间:“先生,谢谢你的好心,不过我正巧需要一份带着这种隐喻的礼物。”

阿尔瓦来到巴尔萨克府邸时天色还早,正准备修剪花园杂枝枯叶的佣人们隔着铁栅栏看到阿尔瓦捧着花束站在门口,他们不假思索地将阿尔瓦请进家门。

阿尔瓦刚踩上府邸会客厅最前面的瓷砖,便倏然为自己少见的意气用事感到懊恼:尽管巴尔萨克夫人一向开明地认为卢卡斯的婚姻对象要以自己孩子的喜好为主,但这个时期的阿尔瓦是个钱财窘迫的追梦者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个世界的卢卡斯是否会将自己的一生交付给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穷困潦倒的陌生人,这样的概率低得近乎荒谬,就仿若一位赌徒押注一根头发丝可悬起千斤重的巨石。

卢卡斯被女佣带到楼下时,阿尔瓦可以很明显能看出小Omega尚未清醒。卢卡斯未佩戴任何一样饰品,身上套着一件设计简约的浅绿色长裙,一头褐色的中短发蓬乱地扎成高马尾,他站在二楼和一楼交接的楼梯口,用自己惺忪的灰绿色眼眸望向不远处的阿尔瓦,阿尔瓦按照自己计划中的流程,把手中的花束递到卢卡斯手中,不过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是在卢卡斯双手接住自己赠予的玫瑰花的一瞬间,阿尔瓦看到了本应像天使一样纯白无邪的小Omega的脸部略显僵硬,他表现出了一刹那的错愕和憎恶,又带着少许看自己仇人无视献殷勤的讥讽意味,但那仅仅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自己那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没有经历过重生的普通人,或许他会怀疑是自己的眼花才会把如此单纯的百合花看成了歇斯底里的怨妇,但阿尔瓦并不这样认为,他不动声色,只是开始更细致地观察着眼前的少年。

卢卡斯刚开始接过玫瑰花束的时候是沉默的,这个反应很正常,毕竟他的确需要时间去衡量面前的自己父亲的挚友是否能让他托付终生。过不了多久,比自己矮了整整一个头的卢卡斯仰起头冲着自己露出心平气和的微笑,阿尔瓦感觉这个笑容是如此熟悉,以至于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过了半分钟后,阿尔瓦终于意识到这个笑容他为何会感到熟悉。在他准备参加庄园游戏之前,庄园主秘密地交付给他一叠照片和上一场游戏的记录,上一场游戏的参与者——10-0-2号,“囚徒”,在他哄骗飞行家和机械师时也会露出这样看淡一切的笑容,而这抹笑容又正好被暗中观察的乌鸦所捕捉到。这样的笑容就像是一个裹了砒霜的糖果,就像是海底下的暗流,不熟悉的人会认为对方并没有任何恶意,并且极其友善可靠,而后因一时大意中了一个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的穷途末路者的计谋。

一个不合时宜的猜想在阿尔瓦的脑内构筑出来,而后证实阿尔瓦这种猜想的正确是这个世界的卢卡斯后续所作所为,“囚徒”年仅二十一岁,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孩子,他太过年轻了,以至于他没有充足的时间和阅历把自己打造成一个优秀到根本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男演员,阿尔瓦看到面前的小Omega的灰绿色眼睛里闪烁着几抹狡黠的亮光,他飞快地把自己的撑骨塞进自己手中,并用柔软的指腹一遍又一遍抚摸自己的脸颊,他极力扮演一个耽溺于情网的恋爱脑,在和阿尔瓦道别时顺势亲吻着阿尔瓦的脸颊,他恋恋不舍地拉着阿尔瓦的右手,央求着阿尔瓦快一点把他娶走。他似乎认定了自己的婚姻人选必须是阿尔瓦·洛伦兹,并且带着一种强烈的目的性要办成这件事。

阿尔瓦离开巴尔萨克府邸时手里还把攥着卢卡斯胸衣上的撑骨,就像是紧握着一把上膛的手枪,他是一位重生者,而他的徒弟也是一位重生者,他们俩都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位普通人,都带着不纯粹的动机要和对方组成家庭,他们俩就像是站在一个不会弥漫起硝烟的决斗场上,谁先露出破绽,谁便会输得彻底。

不过很显然,卢卡斯已经输了。

***

阿尔瓦和卢卡斯的婚礼举办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迅速。巴尔萨克夫人在阿尔瓦向卢卡斯求婚后的当天下午便只身一人找到自己丈夫的实验室,但她无暇拜访自己那个常年不回家的丈夫,而是转身恳请阿尔瓦再给卢卡斯一段时间去有出嫁经验的妇人那里学点管理内务和照顾丈夫的活计,巴尔萨克夫人用歉意的目光向阿尔瓦倾诉着——因她早年把卢卡斯当做未来的巴尔萨克家族家主培养,导致卢卡斯至今对“如何当一个内助贤”这件事几乎一窍不通。

但阿尔瓦知道,这仅仅巴尔萨克夫人的借口,这位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唯一精神支柱的母亲,只是不希望自己年幼的孩子过早嫁为人夫。

这场婚礼从早秋推迟到晚冬,又因赫尔曼的意外去世,婚礼最终订在了第二年的初夏。

阿尔瓦未曾想过,他的友人的逝亡会如此猝不及防,他考虑过自己的挚友会依然一门心思地扑向那个完美的机器,不愿倾听自己的劝阻,他也考虑过自己是否要在记忆里赫尔曼因实验事故去世的前一天夜里把守住实验室中的一切拯救自己挚友的生命,但他没想过这一世的赫尔曼会自己儿子婚礼准备的前夕,在冷冽的冬日被一辆无法停下脚步的马车碾过躯体,从此长眠于地底。

平心而论,人是具有两面性的,作为丈夫和父亲,赫尔曼把自己的Omega妻儿当做敛财的工具,说他是个吸血虫或是人渣并都是极为准确的形容词;但是作为朋友和发明家,他对与一同干事的伙计们一向客气友好,有求必应,又的确在为人类的福祉和科学的推动贡献出自己的全部时间和精力——哪怕他所研究的方向是完全错误的。

造成这场意外的主犯是一位在巴黎白手起家的新贵族,或许是因为他不愿节外生枝,与老牌贵族家族产生嫌隙;又或许是因为他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不想自己的良心因此遭受到巨大的谴责。总之,他亲自登门拜访陷入悲痛氛围当中的巴尔萨克府邸,满怀歉意地赔偿了府邸中可怜的遗孀与孤子从未想象过的巨额财产。

赫尔曼的葬礼不算冷清,生前与他保持联系的同学和教授不远万里为他送上最后一面,阿尔瓦依靠在殡葬馆的一面墙壁旁,这是他第二次为自己的挚友送行,他仍然感到无力和心灰意冷。阿尔瓦在赫尔曼的葬礼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导师——凯哲教授,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阿尔瓦的身边,平静地目视平躺在正中间的棺材,他摇了摇头,转身把视线放在阿尔瓦身上:“阿尔瓦,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感谢您的关心,教授,我的脑子里的确已经有了点规划……首先,我需要一份体面而长久的工作。”阿尔瓦先是微微弯曲膝盖,做到可以时刻与自己导师保持平视,而后他瞥见了一眼不远处的卢卡斯,他今天穿着漆黑的丧裙,手里攥着一块沾着嗅盐的白手帕——防止自己因喘不过气昏倒,倘若不是因为阿尔瓦知道眼前的少年上辈子与赫尔曼关系差劲到极点,或许现在这个哭泣到差点咽气的卢卡斯真会得到他的爱怜,阿尔瓦收回自己的目光,他态度端正地对凯哲教授说道:“教授,我相信您打听过了,我马上也要组建自己的家庭了。”

“我当然听说过——实不相瞒,我第一次听到这事的确震惊。”凯哲教授慢悠悠地停顿了一下,他也转过头望向那个和他的弟子有着血脉联系的年轻Omega,他接上自己的话,继续说道:“赫尔曼的儿子除了第二性别和他父亲不一样,其他的地方倒是如出一辙得相向,阿尔瓦,别埋怨我现在给你泼冷水,我真心感觉你们俩在一起并不会得到你们年轻人想要得到的那种幸福。”

“嗯……”阿尔瓦不紧不慢地答应着,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根本劝不动自己这位徒弟,凯哲教授有些头疼地摆了摆手,说道:“也罢,我尊重你的选择,阿尔瓦,我想说的是——我这里正好有一门符合你性格的稳定差事。你的母校现在正缺人手,如果你目前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你的母校随时欢迎任职学院实验室的导师。”

第二年初夏,身为大学教授的阿尔瓦·洛伦兹顺利和巴尔萨克家族的独子卢卡斯·巴尔萨克结为夫妻。

这场婚礼举行得极其盛大,以至于几乎整个城市处于中上层的阶级的先生和妇人都收到了相对应的请帖。

当教堂的大门被打开,穿着一身白色西服的阿尔瓦看到卢卡斯站立在教堂的正中央。他褐色的头发在清早被女佣们早早地捋直、整整齐齐地盘在脑后,透明的头纱覆盖在他的头发上,上面还点缀着从温室中采摘的紫色鸢尾花和小颗亮晶晶的宝石,他面带礼节性的微笑,脖颈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身着做工精致的洁白婚裙,他慢悠悠地凑到阿尔瓦身边,被长蕾丝手套包裹住的胳膊柔软地揽住阿尔瓦的胳膊,他和阿尔瓦一同站在有着彩色玻璃窗的教堂中,身上披着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留下的斑驳的光斑。

他们一同安静地倾听着神父诵读拉丁文祷词,听着神父说从此以后两个人要同呼吸共命运。阿尔瓦能明显感受到今天的卢卡斯有些心不在焉,卢卡斯抬头看着教堂外广阔的天空,也会低头看着红着眼睛流下幸福的泪水的巴尔萨克夫人,他自始至终没有把目光移交给自己的新婚丈夫,也自始至终没有胆量去看教堂镜子中的自己,他轻飘飘地说着“我愿意”,仿佛这句话无足轻重,他在神父的小声提醒下才慢吞吞地脱下蕾丝手套,伸出纤细的右手,接受阿尔瓦把戒指套到他的无名指上。

新婚的夫夫当天拍了照片,又僵着一张笑脸和宾客们吃了一整天的宴席,婚礼结束的夜晚还有舞会,玩乐了一整天的宾客们向阿尔瓦起哄着让他和卢卡斯领跳第一支舞,当阿尔瓦想要搂住卢卡斯腰跳起华尔兹的时候,面前的小Omega像是妄图逃跑似得后退一步,脚下的小皮鞋发出清脆的声响,就仿佛在代替卢卡斯拒绝阿尔瓦的邀请,卢卡斯躲避着阿尔瓦伸来的手,而后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他用着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向阿尔瓦轻轻解释着:

“抱歉,阿尔瓦,我好像有点累了。”

“没关系。”阿尔瓦听到自己用温顺的口吻对卢卡斯说:“你有不跳这段舞的权利。”

这场舞会一直持续到午夜才结束,等阿尔瓦收好自己的婚服推开主卧虚掩着的木门后,他看到卢卡斯正坐在床边发呆,他手里拿着已经蔫巴巴的鸢尾花花环,身上还穿着他的母亲为他精心挑选的婚纱,他听到木门推拉发出的声响后便猛地回头,对着阿尔瓦露出纯良无害的笑容,阿尔瓦关上卧室的门,又走到卢卡斯身边关上敞开的窗户,他感受到自己的白色衬衫被卢卡斯拽住,在生理上还未成年的小Omega乖顺地对阿尔瓦说:“今天真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只不过……阿尔瓦,天色已晚,我们早些休息吧。”

——他可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骗子!

……

在卢卡斯即将眯起自己的眼睛的那一时刻,阿尔瓦保持着平静的微笑,他忽然对自己的准妻子说:

“我很高兴能再次与你相遇,‘囚徒’——卢卡·巴尔萨。”

不出阿尔瓦所料,他看到了自己怀里的卢卡斯突然惊慌失措的脸。

***

自卢卡重生以来,直至和阿尔瓦结为夫夫的前夜,卢卡自认为,自己的生活虽然偶尔会遇见一些让他感到倍感恼火的事件,但总体而言,他是相当富足快乐的。

在这个世界里,巴尔萨克夫人没有被病魔带去生命,她就像卢卡所祈祷的那样健康幸福地活着。甚至因为卢卡的“第二性别”,在卢卡记忆里——那个会对十五六岁的自己管教严厉、迫切地希望着卢卡可以为巴尔萨克家族争光的母亲,在新世界中变成了一位可以无限度纵容自己撒娇玩乐的慈母,她会在闲暇之余给自己亲爱的孩子烤焙甜点心,会用依恋不舍的目光长久地凝视着卢卡稚气未脱的脸,她会坐在卢卡的床边,唱着悠扬典雅的法国童谣,直到亲眼见证卢卡闭上眼睛进入梦乡,她才会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尽管让巴尔萨克夫人对卢卡行为举止发生极大改变的底层逻辑不言而喻,但对一个想念母亲关怀的年轻人来说,这种事情他可以无足挂齿。

更何况,或许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个世界里的赫尔曼在卢卡尚未下定决心让他吃尽苦头之前便荒唐地被一辆马车带走了生命,而这位自私自利的赘婿的逝亡并没有给卢卡和巴尔萨克夫人带来多少实际性伤害,反倒为母子俩捎来可安度余生的巨额财富。

也许正是因为卢卡重生一世的日子过得太过于舒坦,命运就像是一个喜欢到处恶作剧的坏孩子,在卢卡未曾设想的境遇中故意给他使绊子,在卢卡和阿尔瓦新婚的夜晚,他被迫迎合着阿尔瓦的心愿做一些让卢卡难以启齿的事情。

这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其实早就被卢卡列在他或许会遭受的境况里,只是卢卡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迅速地要去面对它。在卢卡对阿尔瓦·洛伦兹的了解当中,他自负地相信着他曾经的导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一个爱惜自己羽翼的假好人,他会在婚姻前夕假惺惺地尊重自己伴侣的所有要求,而这些要求内包括情爱,甚至在卢卡的设想内,阿尔瓦可能会对自己网开一面,自己很有可能可以在近几年中保持纯净的处子之身。

但卢卡没想到,阿尔瓦在新婚第一夜便会如此态度坚决地要与自己行夫妻之事,这让卢卡有感到格外狼狈不堪,但更令卢卡感到张皇不安的是自己的身体——在这个不算美妙的夜晚,自己的身体背叛了自己的灵魂。

……

卢卡的枕头上放着一本法译的《哈姆雷特》,或许卢卡这一整天就是靠着这本书打发时间的,卢卡仰头直盯着阿尔瓦走进卧室,并佯装平静地抬起手,他用右食指指向距离他最近的木椅,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对阿尔瓦说:

“阿尔瓦,我们谈一谈吧。”

“也好,”阿尔瓦听从着卢卡的指挥端正地坐到木椅上,他今天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西服,看起来正经又严肃:“你想和我谈些什么呢?”

“谈一笔交易,”卢卡用不急不缓的语速说道,在标记自己的Alpha信息素威压下,他的身体还在迅猛地颤抖兴奋着,他努力地尝试摆脱着外界生理因素对自己思想的摆布,他带着些许讥讽的口气继续开口:“我们两个人都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的亡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对彼此是完全知根知底的……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至少我们不再需要互相虚与委蛇了。”

“确实。”卢卡看到了阿尔瓦原先温和微笑着的脸上露出了些许阴沉,他不再微笑,反而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仿佛就在看一道难解的大学物理题,阿尔瓦丝毫不为所动,干巴巴地附和着卢卡的言语:“我们不再需要互相虚与委蛇了。”

阿尔瓦的声调是如此冷淡,如此生硬,这样的态度激起了卢卡心中的怒气,他积蓄着自己的勇气,说:“我们俩的婚姻完全就是一个被坏感情冲昏头脑的过家家,实际上,我根本不在乎你,你也只是为了报复我,这很幼稚,也很可笑,你的复仇根本无法击垮我的内心,因为我的人生中只剩下远大的理想,我会为我的理想高歌,我可顾不上考虑一丁点的浪漫和情爱!”

“哦——理想。”

阿尔瓦莫名笑了一声,卢卡看到了阿尔瓦的眼睛中闪烁着挖苦的光亮,这让他感觉有些心神不安了,他根本猜不透死过两次的阿尔瓦·洛伦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是我们已经结为连理,无法分离,事已至此,我们可以成为一对维护各自利益的合作伙伴。洛伦兹先生,巴尔萨克家族的资源和财富,巴尔萨克家族百年的名誉,甚至我这具不中用的身体的使用权和我脑内构想的一些精巧发明的专利……这些我都可以给你,而作为交换,你……”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沽名钓誉的社会败类?”阿尔瓦打断了卢卡的话,他冷笑着反问着卢卡,微微下垂的紫蓝眼睛依然盯在卢卡那张紧绷的秀美小脸上,一动也没有动,半分钟前,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卢卡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可他脸上的表情却在告诉卢卡,他根本没有受到任何触动。

卢卡没有回复阿尔瓦的反问,哪怕他确实很想回答阿尔瓦——是的,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干名采誉的拟态昆虫,和我的那个生物上的父亲是一丘之貉。但卢卡知道,和自己不信任的合作对象表面沟通不可以有任何负面的说辞,卢卡硬着头皮,把阿尔瓦打断的话语重新接上:“作为交换,你仅仅需要把我从这种圈养的生活里解放出来,并在我需要Alpha抛头露面的场合下替我站出来,洛伦兹先生,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让你像位真正的绅士那样行事,而坏事全让我一个人背负,这份买卖相当划算。”

“卢卡斯,你觉得,爱和恨之间应是怎样的关系?”阿尔瓦好像并没有把卢卡的话放在心上,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冷不丁对坐在床边的卢卡问道。

“对立关系。”卢卡被阿尔瓦突然抛过来的问题整得有些困惑,但他最后选择认真回答对方,就仿佛他们还是师徒时,他会认真回应自己敬爱的老师的问题,并学会反应迅速地举一反三:“爱是爱,恨是恨,它们是永远无法交接到一起的平行线。”

卢卡看到阿尔瓦失望地将自己的目光离开他的脸,他依靠在椅背上,好似在长久地冥想着些什么,房间在阿尔瓦冥想的过程中变得安静到吓人,最终阿尔瓦是想“通”了,他微微一笑,并从木椅上站了起来,他把目光再次投向卢卡的身上,并从床头柜的抽屉中抽出一条黑色的绸带。

“我拒绝这场交易,卢卡斯,你根本给不了我任何好处。”

阿尔瓦贴到卢卡身边,态度强硬地用黑色的绸带蒙住了卢卡的双眼,卢卡重新陷入意识混沌的状态的前夕,卢卡的耳边回响着阿尔瓦对自己所说的话:“事实上,我只需要一个漂亮的花瓶,他不需要有什么智商,更不需要动任何脑子,他只需要安分守己地待在家里给我加油鼓劲,在我归家后可以随时随地地看到他,我只需要看到这样的场景这样便会感到心情大好。”

***

“洛伦兹教授!我们准备在今晚举办一场非常有趣的学术讨论会,请问您今晚可以垂幸我们的讨论会吗……好吧,打扰您了,洛伦兹教授,我们明天见!”

“嘿,阿尔瓦,要不要和我们去学校门口的酒馆喝点小酒?米勒说今晚他请客——我们正好可以讨论一下我们的实验室需要招聘助手这件事——喂!伙计,别那么扫兴!你的小夫人是给你下了‘晚上不回家便会倒大霉’的诅咒吗?我们当了一整年的同事,却从来没有可以在下班后小聚的机会!从来都没有!”

阿尔瓦·洛伦兹,已婚男性Alpha,巴黎知名学府的物理教授,因有一张精致俊美的脸和不俗的教学实力而备受校内学生和同事们的追捧,同时,他性格温顺懂礼,在把握自己和他人之间的边界感这件事极具分寸,任何人和他聊起天来都有一种可以被抚平烦躁的安宁感。

而且,洛伦兹先生有着一个总是让学院中的师生们极其敬佩的地方——那便是每到晚上,和这个时代里的大多数喜欢花天酒地寻找情人Alpha不同,洛伦兹先生不会去任何地方厮混,而是选择老老实实回家陪伴被他娇养在家中的洛伦兹夫人。

有人对此事感到疑惑,也有人称赞阿尔瓦的深情,更有人羡慕洛伦兹夫人的好运,阿尔瓦游走在各种的传言之间,他面带微笑一一回应,最后向自己的同事和学生们挥着手,准时坐上公共马车回到自己打拼出来的小楼。

像平日那样,阿尔瓦站在家门口,他不急不躁地从公文包里翻找钥匙,忽然听见了小楼前院的梧桐树上传来的鸟鸣,阿尔瓦被鸟鸣声吸引,他抬起头,看到了一群暂歇的飞鸟从梧桐树的枝干间窜出来,飞鸟们拍打着翅膀,在阿尔瓦的注视下慢慢变成黄昏里的黑点。

阿尔瓦蓦然想到了自己的童年,他的父亲曾在闲暇之余教过他如何捕鸟,具有着诱惑力或是强制性的陷阱让天上的飞鸟因一时大意而坠落至地面,当飞鸟落下时,涂有粘性物质的树枝会将它们捕获。

记忆中有着黝黑的脸庞和佝偻的脊背的“顶梁柱”父亲把剪掉尾羽的美丽鸟儿放到幼小的阿尔瓦的手心,老洛伦兹憨厚地冲自己笑着,他语重心长地对阿尔瓦说:“阿尔瓦,如果你是真心喜欢这只鸟儿,那么你是要对它的生命和未来负全责。”

幼时的阿尔瓦懵懂地点着头,他慎之又慎地用小手梳理好鸟儿杂乱的褐色绒羽,把他的鸟儿放入父亲为他制作的小铁笼子里,将自己母亲为他烤制的黑麦面包撕成小块投喂给他的鸟儿,小阿尔瓦会在每天清晨为他的鸟儿打好甘甜的井水,也会定时把鸟儿居住的笼子打理得干净整洁。

可惜他的鸟儿并不满意,小阿尔瓦趴在桌子上欣赏着他的鸟儿,他看到重新长好翅羽的鸟儿不安分地撞击着笼子,鸟儿试图去追逐它所希望的自由,并不惜一切代价。小阿尔瓦是一个善良内向的孩子,他沉默地看着他的鸟儿,最后轻叹一口气,他提着笼子走出室外,带着不舍的情感,打开笼子放任他的鸟儿远走高飞,小阿尔瓦想看他的鸟儿飞向湛蓝的天空,于是他从一开始便高抬着头呆呆地盯着天空,可是小阿尔瓦的幻想没有成为现实,他的鸟儿起先是欢快地在泥土地上蹦跳着,还未等阿尔瓦反应过来,农舍外的野猫像箭一样窜了出来,叼起他奄奄一息的鸟儿望风而逃,等阿尔瓦慌慌张张地从家里取出扫把讨伐野猫,他的鸟儿已经被野猫吞吃腹中,再也回不来了……

成年的阿尔瓦回过神来,他将自己的视线移回木门前,他推开小楼的大门,走入房屋内部。

房屋内很黑,封闭的屋子里还飘散着淡淡的忍冬花的清甜,二楼主卧的锁链声在阿尔瓦关门时发出微妙的好似做贼心虚般的声音,阿尔瓦微微昂头看着二楼虚掩着的主卧木门,紫蓝色的眼睛在昏黑中映射着浅浅的亮光,这使得他好像不再是一位普通的人类教授了,而是一个大型的猫科动物,做好捕猎的姿态准备把自己的目标吞噬殆尽。

用不了多久,二楼的主卧那虚掩的木门后传来好似鸟儿歌唱般娇媚婉转的声音和一阵阵好像是不服气般的嘀咕,不情愿的小洛伦兹夫人或许直到今天还放不下那高高在上的旧贵族礼教,他用着一连串高级且毫无攻击性的字眼,将自己的丈夫拟作成形形色色的春天里的昆虫……

***

——“家”是什么呢?

在阿尔瓦的父母尚且健在的时候,阿尔瓦居住在荷兰的某一处平地上。

那里是落后的乡村,没有机油和灰尘混合起来的工业味道,泥土和青草相结合的湿润气息飘逸在白云飘飘的晴空下,那里的妇人会在一大清早提起木桶搬起矮凳走进牛棚,她们会听着远处风车转动的吱嘎声,一边干活一边与同乡的友人们聊起家中的琐屑;那里的男人会背对着太阳,面朝深棕色的土地,他们在田地里粗犷地大喊一声,为自己打气,而后,一双双粗糙的手便握住锄头奋力地耕耘着田地;处在少年时期的阿尔瓦跟随着父辈泥泞的脚印走入田地,他学着父亲的模样,往泥土里播撒麦粒,当阿尔瓦因疲惫而抬起头,他第一时间看到的是田地旁的农舍——红砖墙,陡峭的茅草屋顶和擦得干净整洁的窗台,有着烟灰色卷发的农妇神色自若地坐在窗边,她高举穿好的针线,将自己丈夫和儿子衣裤的磨损处打上补丁……

这便是年少时的阿尔瓦的“家”。

阿尔瓦从少年步入青年,他带着父母的满心期许,搭着免费的顺风车从荷兰的乡村一路南下,他像一只飞出森林的白鸟,小心翼翼地混迹在法国首都的人群中,他的天赋没有辜负他的自尊和努力,他从一个说起话来会带着浓重荷兰乡土气息的乡下人变成一个会用流利的法语与伙伴们讨论物理和科学的学者,只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之后阿尔瓦的人生又突发了很多让他感到悲哀的事件,首先是母亲的病逝,紧接着是父亲的病逝,最后是挚友的死亡,那些阿尔瓦所熟悉着的、并尽全力去爱护他的人的离开让阿尔瓦感觉自己像一个漂泊在无尽汪洋里的小舟,他似乎没了锚点和港湾,从此只好孑然一身地生活。

而当阿尔瓦再一次遇到自己挚友的儿子时,记忆里那个刚到他大腿根的小孩已经变成了一个气质非凡的少年,少年远道而来,秉承着自己父辈生前的遗憾,将“完美的机器”的设计稿从木桌上轻轻推到自己面前。少年名叫卢卡斯·巴尔萨克,有一双漂亮的灰绿色眼睛和柔软的褐色头发,阿尔瓦沉默地低着头,又沉默地抬起头,他实在是不想将自己曾经和友人的过错再重蹈覆辙一通,但当他看到少年那双盛满赤诚和期待情感的绿眼睛后,阿尔瓦不得不承认,这份感情太过于殷勤热情,以至于他一时间居然想不出任何绝情的词汇去拒面前这位绝略显天马行空的少年。

阿尔瓦最后收下少年递给他的“投名状”,他尽量不流露出一丝消极情绪,并把少年绘制的永动机草稿攥入手心,他面带和煦的笑容,对自己挚友的孤子说:“我很高兴可以成为你的老师,卢卡斯。”

巴尔萨克夫人把卢卡斯养得很好,他比赫尔曼要细心温和得多,或许是因为从小在富硕讲理的环境中长大,他有着赫尔曼未曾拥有过的善良和感性的品质,卢卡斯会在早晨为阿尔瓦煮上一杯甜咖啡,又会在夜晚督促着阿尔瓦早点休息,他会在闲暇之余向阿尔瓦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又会在阿尔瓦归家时毫不羞涩地给予自己的老师一个温暖的拥抱。

阿尔瓦把手搭在卢卡斯的后背,他低头望着卢卡斯那张充满信任的笑脸,他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左胸腔下的悸动,这份悸动是他还是年轻人时从未感受过的,卢卡斯是漂泊的浪子,他也是漂泊的浪子,他和这个比他年龄小了一旬多的少年搭伙过着日子,他们既可以为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发愁,又可以畅想着科学和物理、人类的福祉和未来,他们如此合拍与相似,以至于让阿尔瓦如此强烈地认知到,卢卡斯是补全他现如今残缺灵魂的良药,是他可以重新获得“家的味道”的重要偏方。

除了阿尔瓦本人,没有任何人知道,享有盛名的“大发明家”先生是社会上的异类,在“圣洁法典”中用白纸黑字写下“不可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这是污秽的”的禁令下,“大发明家”先生——阿尔瓦·洛伦兹依然无药可救地爱上了一个少年,而对方是他挚友的遗孤,是他才华横溢的学生,是一个性取向尤为正常、并对自己没有任何非想的孩子。

阿尔瓦遂把这份悸动藏在自己心房的最深处,他清醒地知道,不合时宜的爱恋只会让他和他的徒弟徒增忧虑,阿尔瓦也早已下定决心,要将这份秘密带进坟墓,永远不会公之于众。

只不过阿尔瓦的人生注定崎岖坎坷,在男人尚且还未消化完暗恋的苦涩时,竞争对手舆论的加压,报社的无良炒作,徒弟愤懑的质疑,师徒间的争吵,最后是实验室电路故障引发的爆炸……等阿尔瓦再度醒来,不能用寥寥几语说出来的神意又使他开始质疑他曾经对唯物的坚守,他被他的主赋予至高无上的恩赐,而主的启迪又以神秘的方式展现在他的身上,阿尔瓦内心深处的灵魂最深沉、最炽热的渴望被激发出来,阻碍他前行的纷乱情感之网如今也被彻底剪断。

他的主对他说——我忠诚的教徒啊,做一些你想去做却没有做成的事情吧,只有将那些让你感到困扰且没有善终的事情解决,你才会有饱满的精神去服务于更伟大、更超越的事业。

没错的,他的主完全地看透了他的本质。在这个新世界里,他和卢卡斯从“同性”变成了“异性”,又从“师生”变成了不可分离的“夫妻”,他的确有着去做一些他曾经因胆小和犹豫而没有去做的事情的底气了。

阿尔瓦从回忆走向现实,此时已是三更半夜,卧室里的蜡烛芯上飘逸着几缕白烟,晚风穿过窗户的缝隙将窗帘吹得呼呼作响,阿尔瓦透过窗帘外皎洁的月光细细地观摩着躺在自己身侧的小Omega。

这辈子的第二性别劣势让卢卡斯在每次的中后期便会因招架不住热情而完全丧失意识,只不过在情爱的前期——当卢卡斯终于认识到自己早已无处遁逃后,他从最开始还能心平气和地和自己理性谈判,变成了现如今张牙舞爪的挣扎和歇斯底里的尖叫,他虽然认命于自己目前要委身于人的处境,但他实打实地不愿在自己的仇人面前甘拜下风,他总是希望自己能在□□中得到自己所期望的反抗,他遂在阿尔瓦的肩膀上留下深刻的抓痕;在阿尔瓦的脖颈上留下仿佛下一秒便会把丈夫一击毙命的咬痕。

自省和犹豫仍然是阿尔瓦性格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阿尔瓦也曾在几次自己都难以直视的粗暴□□后深刻反省过“把一个本应追求理想的雄鹰改变成一个柔弱到不能自理的金丝雀”这种做法是否过于残忍,他的确是喜欢卢卡斯的身体的,但这绝非本质,卢卡斯那颗炽热的心脏和不会毁灭的灵魂最先吸引到他,让他魂牵梦绕,无法放下。但卢卡斯总是会走错路,这让阿尔瓦蓦地想起他幼时饲养的鸟儿,他实在不希望他的卢卡斯有着和他的鸟儿那样的结局。

每每阿尔瓦对卢卡斯如今的遭遇产生恻隐之心时,阿尔瓦的内心深处总会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阿尔瓦,千万不要反悔!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你瞧,你爱的这个少年满脑子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会因此走向毁灭,更何况,你放任他自由,他不仅不会感谢你,甚至还想让你蒙羞!

那个尖锐的心声甚至是正确的,卢卡斯根本不爱自己,甚而恨自己。

阿尔瓦在心里摇着头,他感觉自己如今就像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他不可救疗地爱着一个深深地伤害过自己的人,并且对伤害过自己的人的脾性了如指掌,他的确恨着深深伤害过自己的人和他在如此长时间的共处下还不懂自己的苦心,但他更多的是对那个深深伤害过自己的人的极端的爱意和保护。

阿尔瓦感觉自己在深深伤害过自己的人——卢卡斯面前,他似乎变得不再像他自己了,他不再是人们口述的光明伟岸的大人,反而成了一个在暗中窥视的盗贼,他把自己最阴暗最病态的那副面孔摆在卢卡斯面前,折磨着他的心声一次又一次督促他应该用更加严苛的方式逼卢卡斯乖乖就范。

视线中的卢卡斯已经坠入梦乡,小Omega睡着了的样子可比清醒时那副仿佛要与自己同归于尽的苦大深仇模样乖巧甜美得多,他似乎在做一个可怕的噩梦,以至于阿尔瓦能清晰地观察到卢卡斯正眉头紧锁,微卷的褐色长睫毛在他紧闭的眼前不停歇地颤动。

阿尔瓦略显担忧地把自己的左手伸到卢卡斯的脸庞上,他释放着自己的信息素,他的原意也仅是想抚平少年皱巴巴的眉眼,但他没想到睡梦中的卢卡斯会把他的手掌当做救命的稻草,或许是因为自己手上还残留着Alpha信息素的原因,被完全标记的Omega像是条件反射般地抓住他的左手,阿尔瓦十分确信,卢卡斯目前依旧深陷梦境当中,可他梦境外的身体正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稚嫩的脸颊贴在他丈夫的左手上,卢卡斯急促地调动着自己灵敏的嗅觉,阿尔瓦很快感受到自己手背上传来的细小的温热气息,卢卡斯深嗅着阿尔瓦手上的鸢尾花香,他的眉眼因此逐渐变得舒缓、平静,最终,阿尔瓦不可思议地看到睡梦中的卢卡斯对着自己露出浅浅的笑容。

阿尔瓦默不作声地看着呼吸匀称的卢卡斯,他没有缩回自己那只被卢卡斯贴在脸上的左手,反而用另一只空闲的手细心地把被卢卡斯踹到床尾的薄被褥重新盖回少年的身上,他侧躺在卢卡斯的身边,那双一分钟前为卢卡斯盖上被褥的、修长宽厚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披散着褐发的妻子的弯曲的脊梁,他如今正和独属于他的小Omega一个人的面正对着另一个人面,一个人额头触碰着另一个人额头,一个人的湿热呼吸混交着另一个人的湿热呼吸……

阿尔瓦一夜无梦,他带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开启了自己的普通的第二天,就像往常一样,他把昏睡的卢卡斯丢在空旷的大床上,他又勤恳地走入厨房为自己和二楼主卧中的少年准备饭菜,他会把属于卢卡斯那份早午饭放到床头柜上,会在临走前仔细地检查着可以限制住卢卡斯行动轨迹的铁链是否产生损坏,一切顺利妥当,阿尔瓦才会提着皮包离开小楼。

就像往常一样,阿尔瓦在黄昏之时回到小楼,他首先直步走进二楼的主卧,而卢卡斯定然会是完全清醒的状态,卢卡斯不会是一个自怨自艾伤害自己身体的人,因此床头柜上的盘子里的食物也定然被卢卡斯吃得干干净净,坐在床上的少年对阿尔瓦的到访已成习惯。

……

阿尔瓦贴心地为卢卡斯穿上印着鸢尾花花纹的衣物,之后又把双手向少年的脖颈处靠拢,他用自己西服口袋里的钥匙解开了束缚少年的行动的项圈,最后牵着卢卡斯的手离开了囚禁他整整一个多月的幽室。

“今天晚上我们要参加一场舞会。”

在卢卡斯迷惑不解的神情下,阿尔瓦简短意赅地回答着自己的妻子,他引领着卢卡斯走进主卧隔壁的小房间,神色平静地示意着卢卡斯坐到房间墙壁旁的梳妆台前,这个房间内放置着卢卡斯的母亲为他准备的全部嫁妆,漂亮的长裙和各色的昂贵饰品被阿尔瓦完好地保留起来,阿尔瓦用梳妆台上的猪鬓梳细细地梳理着卢卡斯张长许多的褐发,他凭借着曾经自己的母亲的梳头经验,想给自己的妻子梳理一个条长辫,但卢卡斯的手冷不丁地抓住梳理他头发的梳子,少年看着镜子中杏脸桃腮的自己,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的怪物,他而后抿了抿嘴,态度坚决地说道:“我不去。”

“巴尔萨克夫人会参加这场舞会。”阿尔瓦对自己身前少年说:“她肯定非常想念你。”

很显然,巴尔萨克夫人成了卢卡斯这辈子的软肋,强硬地表示自己不会参加舞会的卢卡斯,在听到自己母亲会参加舞会的一瞬间,态度便软化了下来,他低下了自己的头,就像是在权衡着不平等交易的利弊,等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的视线落在了梳妆台旁边的放衣架上,他望着那些漂亮精致的礼裙,然后失望地移开视线。

“你并不喜欢这些衣服。”阿尔瓦笃定地说道,他复盘着少年的面部表情,分析着:“你刚刚是想要寻找一套——”

“一套男式西服。”卢卡斯打断了阿尔瓦的话,他用一种尖锐的口吻反讽着:“如果我没记错,我应该是个男的,却不能穿一条裤子,这个世界真是令人发笑。”

卢卡斯没有多说什么,他随意地用手指了指放衣架的中间,他干巴巴地对阿尔瓦说道:“哪一件都可以,我可没有什么好审美,我只是想见见我的妈妈,你随便帮我选一套你看着顺眼的礼裙吧。”

当阿尔瓦把一条米白色的、有着蝴蝶结和珍珠装饰的礼裙递给卢卡斯的时,后者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满意,他利落地把裙子放置在椅背上,又将穿插着坚硬无比的鲸骨的束腰紧紧地贴合在自己的腰身上,他把束腰的丝带放到阿尔瓦手心里,想让阿尔瓦协助他缠好束腰。

阿尔瓦起先是凝视自己手指间的白色丝带,转而又开始凝视自己小妻子柔软的腰腹,他清楚地记着卢卡斯每一次穿裙子出席正规场合的片段,褐发灰绿色的少年大幅度的动作和提高声音的谈吐都会引起他忽然间的呼吸困难,那时候的卢卡斯的表情是微微扭曲着的,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阿尔瓦低垂着眉毛,他妥善地将自己手中的丝带打上结实的结,确保卢卡斯的束腰不会在舞会过程中脱落。

“缠紧点。”小Omega对自己命令到,他的眉毛是高挑的,嘴巴也跟着上扬起来,卢卡斯带着点嘲讽意味地继续说道:“尊贵的洛伦兹阁下今天是没有力气吗?”

“可那会对你的内脏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你会因此生病,甚至濒临死亡。”阿尔瓦无视着卢卡斯的嘲笑,他理由充分地回答到:“我不希望看到这种场景。”

卢卡斯听着阿尔瓦的话,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最后,穿着松松垮垮束腰的Omega骤然转过头,他大声对阿尔瓦说道:“你也就会在这种时候装起你的高洁君子!你让我在床上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可不是这副义正言辞的模样!”

阿尔瓦不向卢卡斯解释过多,他已然习惯了卢卡斯每天对他的冷嘲热讽,他再一次举起猪鬓梳,把卢卡斯披散的褐发梳理成整整齐齐的单马尾,他用心地挑选着和卢卡斯的礼裙颜色相匹配的饰品,又小心地在卢卡斯的正脸上拍打上白粉、涂抹上唇脂、勾勒好秀眉……一切的准备工作完毕,阿尔瓦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里的洛伦兹小夫人,他娇俏年轻,仿佛著名的画家手底下经典的美丽人像,似乎注定要成为舞会上万众瞩目的焦点,阿尔瓦突然间产生一种不想带卢卡斯出席公共场合的私心,他感觉他就像守护财产的巨龙,不允许任何人窥视他的无价之宝,阿尔瓦紫蓝色的眼睛暗了几分,他伸出手取下一旁箱子上的白纱,他将这截白纱从上而下盖在卢卡斯的脸上,遮住卢卡斯的大半面容。

“你在干什么?”卢卡斯不满地在阿尔瓦的面前嘀咕着:“我的视线全被这块白纱挡住了。”

“难不成你想让舞会的宾客们清清楚楚看到你这副长时间浸润□□的烂熟模样?”阿尔瓦反问着卢卡斯,他语气轻快上扬,就仿佛是真的在从理性的角度帮他的妻子排忧解难:“我当然不拦你,我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但是巴尔萨克家族是否会过度关注后人的声誉,我不得而知。”

“……那也是被你害的。”卢卡斯被阿尔瓦别有用心的言语说服,他一边反斥着阿尔瓦,一边狠狠地用手将半透明的面纱向下拉扯,就好像要遮住自己全部的脸一样。

***

舞会会场的水晶吊灯上数不清的蜡烛熊熊燃烧着,柔和温暖的光线从人们的头顶撒到干净锃亮的地板,光明将黑夜变为白昼,远处,巨大的镀金镜子互相反射,它们映照着宾客的笑脸,映照着美味的佳肴,也映照着舞动的舞者和摇头晃脑的乐团,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这里俨然成为了人们理想中的乐园。

阿尔瓦牵着卢卡斯的手步入舞会会场,卢卡斯左顾右盼着,最终是找到了他想要见上一面的人,他松开阿尔瓦的手,阿尔瓦也放任他短时间的离去,卢卡斯快步走到穿着华美礼裙的巴尔萨克夫人身边,他乖巧地坐在巴尔萨克夫人身旁,张开嘴笑着和自己的妈妈闲谈,他没有向巴尔萨克夫人诉说他的困境,反而告诉自己的妈妈他过得很好,不需要巴尔萨克夫人的太多挂念。

阿尔瓦没有第一时间打扰母子俩的温馨时刻,他坐在卢卡斯附近空着的座位上,他不和身边的权贵或商人们交谈,也不准备在舞会的起始便无礼动用桌子上的刀叉和餐盘,空气中香水、蜡油和新鲜花朵混合的气息浓郁得几乎令阿尔瓦窒息,如果不是因为卢卡斯还在身边,阿尔瓦此时此刻已经想找个角落安静地旁观一切。

陆陆续续的宾客走上舞会会场的中央,他们选择着自己心仪的嘉宾跳着舞,阿尔瓦听到巴尔萨克夫人温和的声音从自己身后响起:“卢卡斯,请不要再担心妈妈最近过得好不好啦,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这儿,应该去享受你这个年龄应该享受的快乐,去跳支舞吧,你会感受到别样的乐趣的。”

“好的,妈妈,我答应你。”卢卡斯平静地回答到,阿尔瓦听到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慢慢向自己的方向挪动,很快,一个戴着忍冬花头饰提着米白色长裙摆的年轻人生硬地站在他的身边,阿尔瓦抬起头来,他看到卢卡斯正垂下眼睛在看他,他抿着嘴,浅白的面纱扭过头对准一旁的石柱,他看起来有些不情愿,可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被阿尔瓦捕捉出的忐忑心理,卢卡斯生疏地对阿尔瓦说道:“身为我的丈夫,你现在应该和我跳一支舞。”

阿尔瓦点了点头,他起身将好自己礼服上的褶皱打理平整,又把自己的手背朝下悬在半空中,卢卡斯戴着白手套的手很快搭在阿尔瓦的手心上,阿尔瓦引领着卢卡斯走向舞池的中央,他能感受到被自己托举着的卢卡斯的手现在略显僵硬。

阿尔瓦把自己的手放在卢卡斯的下腰前,他的指尖慢慢地缩紧,就仿佛是在强硬地触碰着东西,卢卡斯被阿尔瓦不动声色的挤压搞得相当应激,他险些惊叫出来,好在他于众目睽睽之间产生出的强烈自尊心让他按捺住发声的冲动,阿尔瓦看到了卢卡斯的白面纱下那张脸因身体起敏感反应而染上淡淡的红晕,他轻笑了一声,跟随着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的节奏试探性地走了几步,卢卡斯白面纱下的红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缝,他看起来并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出糗,卢卡斯努力绷直着自己的脊背,高抬着下巴,像是挑衅般地紧盯着阿尔瓦的脸颊,卢卡斯紧紧也开始紧缩起他的指尖,他的指尖深陷进阿尔瓦的掌心中。

“希望大名鼎鼎的洛伦兹教授别在这种情况下掉链子。”卢卡斯用着轻柔的语气对阿尔瓦说:“毕竟您现在跳华尔兹的样子看起来像个……新人。”

阿尔瓦依然微笑着,他的步伐突然加快,并突然松开一只手带着卢卡斯在舞池中央旋转,卢卡斯的长裙摆像一朵倒立的百合花那般旋转翻滚着,他不得不跟上阿尔瓦的节奏,舞步的迅速让年轻人的呼吸变得急促且湿热,卢卡斯尽量控制好自己的平衡,在他完美地做到了好几个旋转后,小Omega在准备停下旋转前夕假装不经意地将自己舞鞋的后跟踩在阿尔瓦的皮鞋上。

阿尔瓦忽然猛地拽住卢卡斯,让卢卡斯在旋转中自然而然地贴近自己,当卢卡斯几乎快要紧贴到自己的礼服时,阿尔瓦行若无事地释放出一点自己的信息素,淡淡的鸢尾花香让被这种气味完全标记的Omega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卢卡斯一瞬间有些脱力,他身体后仰,却被阿尔瓦稳稳地揽住,卢卡斯的指尖微微发颤,可他不准备退缩,在他轻飘飘地对阿尔瓦说了一句“卑鄙”后,阿尔瓦闻到了脸上已经起了一层潮红的卢卡斯在向自己释放他的信息素,Alpha的信息素会让被标记的Omega臣服于这位Alpha,但被Alpha标记的Omega的信息素也会让Omega的占有者对其产生依恋,清甜的忍冬花气息柔柔地扑向阿尔瓦,并且发出一种请求Alpha下手轻一点的求助信号,阿尔瓦稍稍放缓自己的脚步后,卢卡斯勾起嘴角,他的舞步变得极其激烈,并不停地逼着阿尔瓦向后倒退。阿尔瓦适应了卢卡斯的脚步,并游刃有余地抓着卢卡斯的小手引导他在舞池里旋转、跳跃。

乐团演奏的圆舞曲演奏到最**的部分,阿尔瓦感觉他和卢卡斯争夺舞蹈的主控权利的暗自对抗也相当激烈,他感觉他和卢卡斯不像是在舞池上跳舞,而像是在舞池演绎他们以后相交的人生,他和卢卡斯就像是两块有着相同磁极的磁铁,明明需要相斥、分离,却被一条红色的丝线扭曲地捆绑在一起,他们彼此讨厌,却又莫名其妙地会相互吸引。

卢卡斯终究还是吃了身体羸弱的亏,舞曲接近尾声但还未结束,卢卡斯身体开始发软,他强撑着想要抓住阿尔瓦的手掌,却总是脱力,阿尔瓦在即将被卢卡斯推到舞台边缘前转守为攻,他紧紧地握住卢卡斯的手,低着头凝望着飘逸的白色面纱下Omega的脸庞,舞池现在仿佛成为了阿尔瓦一个人的舞池,他像是一个人自顾自地演起独角戏,他控制着像可以活动关节的人偶一般的卢卡斯,高提卢卡斯的手等待音乐的结束,他看着卢卡斯翻滚的裙摆,看着卢卡斯随风而动的面纱,看着卢卡斯一动不动盯紧自己脸庞的漂亮眼睛,阿尔瓦感觉自己如今似乎在荒诞地沉迷于一种爱情幻觉当中,被面纱遮住脸庞的卢卡斯变成了一个纯白的符号,他不代表过往的仇恨,不代表苦恼的怨悔,仅仅是他心中代表唯一爱情的音符。

舞曲终了,阿尔瓦护着卢卡斯的后腰在舞池边缘停下脚步,他本意是就近找个位置休息,但在他的视线中,一位女仆急匆匆地朝卢卡斯的方向靠近,女仆似乎被脚下一件不起眼的物什绊了一下,她手中的托盘随之被她抛到半空,在托盘中斟满红酒的酒杯即将撒在卢卡斯身上的时候,阿尔瓦猛地和卢卡斯调换了位置。

“小心!”

几乎成了条件反射,阿尔瓦把卢卡斯护在他的怀里,他感受到自己后背撞击到什么物体而产生出微微的疼痛,湿凉的液体顺着他的发顶向低处流动,红酒滑落至阿尔瓦的左脸颊,并诡异地分叉出像是神经脉络般细细的分支。

阿尔瓦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也不是很在意自己现在究竟多么落魄荒唐,他起先是选择低头检查被他护在怀里的Omega有没有遭到什么伤害,看到除了卢卡斯左眼前的白面纱晕染上红酒滴,卢卡斯从整体上看算得上是干干净净后,阿尔瓦松了口气。

可怀里的卢卡斯整个人似乎呆住了,他的头固定在正好能长久凝视阿尔瓦的脸颊那片暗红的纹路,那双好似受到惊吓的灰绿色眼眸微微震动着,卢卡斯现在就仿佛没有身处于舞会中,倒像是身处于审判庭里似的,他好像看到了一种他曾经想要努力遗忘但却总也忘不掉的场景,他愣愣地张开口,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他呼吸着想要发出声音,却总是以失败告终,最后,阿尔瓦听到卢卡斯情绪复杂地对自己说:

“为什么……又挡在我的面前?”

非完整版仅存稿留纪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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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斯德哥尔摩华尔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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