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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斯德哥尔摩华尔兹(下)[番外]

***

卢卡做了个梦,梦里的自己不是穿着一身囚服饱经沧桑的“囚徒”,也不是穿着一身薄衣被金屋藏娇的“小夫人”,梦里的他前程似锦,穿着一身有着浅金色暗纹的蓝色西服,他一只手握紧自己绘制的设计稿,另一只手高举盛满葡萄酒的酒杯,年轻人挺直腰身,笑容自信张扬,正在和一位在学术界有名的物理学家侃侃而谈着。

他将自己手头的设计稿献给面前的物理学家,用自己那一向能言善道的嘴巴大声地自夸着他的发明,这位脸庞模糊的物理学家则是微笑着鼓励卢卡把自己的构想完整表述出来,他称赞着卢卡是难得一遇的天才少年,看起来也有想和自己谈合作的心思。

物理学家举起酒杯,礼节性地对卢卡说希望他可以用这杯红酒代表他与自己合作的诚意,卢卡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他同时举起酒杯,回敬物理学家说祝愿他们可以合作愉快,一切都是如此完美、如此顺利,未来的成功成名仿佛唾手可及,卢卡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因过度激动而频频颤抖,在卢卡要喝下杯中的酒水的时候,卢卡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人凶猛地推了一下,他有些重心不稳,酒杯中的红酒也摇摇晃晃地洒到了他身旁的物理学家的脸上,等卢卡再次站稳脚跟,他态度诚恳但略显尴尬地对物理学家说:“抱歉,先生。”

“没关系。”那位物理学家回复道,他的内心似乎没有因为这次的意外而产生任何波动,他缓缓地低下头,紫黑色的嘴唇险些触碰到卢卡的额头,卢卡顺势抬起头,他因此举动看清了物理学家的正脸——那是一张非人的面庞,肤质青白,眼黑中镶嵌着像深夜里的黑猫一般的金色竖瞳,洒在他脸上的红酒在瞬间蒸腾成被电流冲击而形成的瘢痕,卢卡凝视着那张令他感到恐惧的脸庞,他下意识地往后倒退,物理学家有目的地向前逼近,他紧紧地抓住卢卡的手,并强迫自己与他十指相扣。

富丽堂皇的学术宴会厅瞬间化为泡沫,堆满设计稿、摆放着各种和电力学相关实验器材的实验室尽收眼底,实验室中可怖的蓝色电流在卢卡附近跳跃闪烁,年轻助手们的求救声和火焰烧灼房梁发出的噼里啪啦声组合成了一首怪诞惊悚的交响曲,有着非人面庞的物理学家操控着卢卡右手在实验室里转了个圈,好似华尔兹里的男伴引导女伴起舞,物理学家顺利地把自己换位到更加危险的爆炸源中心,卢卡眼前最后的画面是自己被对方扑倒在地板上,对方冰冷的身体成了保护他免受伤害的盾牌,他在火光里微笑,笑容中带着一种让人感到心酸的苦涩和遗憾,他最后对卢卡说:“卢卡斯,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卢卡从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大口地喘着气,耳边不出意外是锁链触碰床脚发出的声响,视线中自己的身体上正盖着一层温暖的被褥,而他整个人被阿尔瓦禁锢在怀里,无法动弹,就像一只蜗牛被它坚硬的壳壁包裹起来。

卢卡从阿尔瓦的怀抱中挣扎着逃脱,由于对方尚处梦乡的缘故,他成功了。卢卡仓皇地从床上爬起,而后低下头俯视着自己的丈夫,他伸出自己的双手,面无表情地把手圈住阿尔瓦的脖颈,年轻人此刻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张只写着一个人名字的死亡名单,而他本人是一位准备深夜行刺的暗杀者,掌握着阿尔瓦的生杀之权,只要自己使劲用力,他便可以感受到阿尔瓦脉搏清晰猛烈的跳动,过不了多久,对方会因为呼吸困难而涨红脸颊,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完成物理意义上的“弑夫”。

沉睡中的男人没有感受到马上到来的危机,他面色平静,好像古希腊的雕刻家放置在喷泉中央的雕像,那头柔和透亮的烟灰卷发像丝绸一般披散在枕巾上,他呼吸匀称,嘴角微微勾起。

这张安宁健康的皮囊仿佛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而阿尔瓦本人就是一个狡诈的幻象师,卢卡面对着这张皮囊,就像是在面对着自己一帆风顺的前世,他的眼前突然开始浮现出一张张好似幻灯片般的彩图,每一张图片上都存在着阿尔瓦的身影:这个伪善的男人会在实验室提醒着自己注意身体;会在宴会上挂着引以为傲的笑容把自己介绍给各种的知名学者们;他会在家中穿上围裙,在厨房里一遍又一遍地喊自己为“我的小洛伦兹”,最后他对着食谱、动作生涩地用刀具切割一篮子的新鲜红椒……

卢卡的双手在数不清的回忆中变得颤抖且无力,他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影子在颤栗、在悲伤,当他快步走入自己内心深处,笔直地站在内心深处哭泣的影子面前,那抹黑影迅速散尽,他所要直面的家伙的容貌越发清晰可辨——那是上辈子真真实实处在少年时期的自己,那时的他刚因赫尔曼的不作为一气之下背井离乡,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礼服,眼睛中还带着对未来的期许,他焦急地抓紧自己的衣襟,用着不可思议的口吻询问着自己:“你为什么要杀我的老师?他明明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我敬爱他,就如同信徒敬爱他们的神灵!”

当卢卡回归现实,他感觉到现在的自己的眼睛似乎被一层白膜模糊了视线,这层薄雾就像是阿尔瓦几天前给他戴上的面纱,模糊的白中还混杂着蜡烛光源的猩红,等他视线重新变得清明,湿热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垂落到阿尔瓦的脸颊,年轻人突然发现,不管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的内心深处的抉择……

——都在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对阿尔瓦痛下杀手。

卢卡长久凝视着阿尔瓦白净脖颈上印着的属于自己掌心的红痕,小Omega眉心紧锁,局促不安地抿住双唇,最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无事发生般重新躺回有着自己丈夫温暖体温的床铺。

夜里的突袭好似从未发生,卢卡和洛伦兹“相安无事”地度过一整个夏天。卢卡依然被囚禁在小小的房间中,只不过他现在学会了拉开窗帘解闷,他会接住发黄的树叶,把它们做成书签,又会长久地凝视着过路的行人,细数着房屋门前一天会有多少辆马车穿梭。有时候卢卡真的会觉得,自己上辈子的结局与自己如今的遭遇其实无异,他依然是一个囚徒,从一个令人作呕的笼子转移到了一个看似舒适的笼子,他依然需要蛰伏,寻找出阿尔瓦是个骗子的证据的那一天,便是自己被“保释”的那一刻。

但生活不可能一成不变,命运总会想尽办法让每个人受挫。

……

阿尔瓦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拥进怀中,他伸出手,理顺自己眼睑前乱糟糟的褐色发丝,他抚摸自己身后的脊背,那头烟灰色的卷发剐蹭在卢卡的脸颊上,使得卢卡的脸痒痒的,阿尔瓦就仿佛是在捧着一个易碎的无价之宝,任凭谁都不能把卢卡从他的怀抱中夺走,那双紫蓝色的眼睛和自己的眼睛平视着,流露出卢卡短时间内读不懂的喜悦和温情,他没有选择向自己告知些什么,只是用着轻柔的口吻说他马上要去准备晚餐,等他再次上来的时候,卢卡看到今天的晚饭是营养丰富但是口味清淡的羹汤。

卢卡看着阿尔瓦把晚饭放到床头柜,举起汤匙把温热的汤汁喂进自己的嘴里,卢卡没有挣扎,顺从着阿尔瓦细致入微的照顾,他的脑子复盘起对方的每一个动作细节和微表情,并很快得出答案,他因最终答案感到恼怒,他挑着眉,看着阿尔瓦,就好像在看什么笑话,他双手抱胸,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口吻说道:“让我为你繁衍子嗣,洛伦兹教授,你可真是越来越痴心妄想了。”

“是吗?”对方在黑暗中轻笑着,他用琢磨不定的语气反斥道:“我可不见得。”

那一夜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纠缠不休,阿尔瓦和卢卡躺在床上各面朝一方,卢卡面对着墙壁,他感觉自己此时十分心烦意乱,他不服气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感受着那层皮肉下的柔软和平坦,他因此举动更加坚信了自己的丈夫在白日做梦的心思,年轻人遂在昏黑的房间中长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他强迫自己坠入梦乡,可他又梦到了自己躺在白茫茫的房间里,他躺在房间内的一张可怕的刑台上方,双脚正被金属镣铐束缚着,巴尔萨克夫人的哭泣隔着墙壁清晰可见,房间里年迈的老妇人用毛巾擦着自己的额头,她提醒着自己要用尽全力,卢卡此刻才发现自己起身艰难,他诧异地抬头,看到的竟是自己的肚子像高山一样隆起,而他的四肢依然纤细,像是一只畸形的怪物。

Omega在半夜被吓醒,他睁大眼睛看着黑夜变为白天,他在阿尔瓦起身后闭上眼睛装睡,而对面似乎没有发现异常,阿尔瓦穿上衣服,去楼下为自己准备生活所需的食物,他临走前把木板踩得咯吱作响,卢卡在黑暗中感受到阿尔瓦正在用手轻捏自己的脸颊,对方似乎在长久地打量着自己,直到意识到自己必须要离开才提起手提箱关上卧室的门。

事实证明,阿尔瓦的反常行为是在给卢卡敲响警钟,而卢卡的噩梦或许是他九个月后需要面对的未来。卢卡失去夜晚生活的第五天,卢卡从睡梦中醒来后发现此时小楼外已是日上三竿,年轻人没有感觉神清气爽,反而极其疲惫,他软趴趴地侧躺在床上,下意识地蹭了蹭空床位上的枕头,敏感地发觉到自己身体的异常,平日里气息浓厚的Alpha信息素在今日里似乎变得寡淡了许多,而他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感到无比轻松愉悦,他的身体因此变得燥热难耐,并产生了一种要被重要的人抛弃的假象,他的情绪开始变得慌张低落,身体对他的脑子下达指令,命令自己去寻找可以安心下来的方法。

接下来的画面似乎就像一场话剧,而卢卡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位自己生命里的过客,那种心神不宁的感觉支配着卢卡的神经走向卧室里的衣柜,那是阿尔瓦的衣柜,各式各样的西服套装和衬衫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并散发着让卢卡上瘾的味道,卢卡将衣柜里的衣服全部取下,他依托着这具身体的本能,将所有的衣服散乱地平铺到卧室的床铺上,他不假思索地躺在衣服的中央,并随手抓起两件西服外套,他把其中一件紧紧抱在怀里,鸢尾花信息素的味道慢慢钻入自己的鼻腔,身体因感受到了它所希望的安全感而散发出欢悦的忍冬花的香甜,卢卡在Alpha信息素的保护下又沉沉睡去,等他揉着自己惺忪的睡眼从梦中醒来,一个高挑的身影正像一棵古松树般笔直地站在他面前。

这个身影正散发着浓重的让卢卡感到心里踏实的味道,而卢卡似乎对这种味道上了瘾,比自己的思想和脑子反应更快的是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像一朵牵牛花一样攀附到那个高挑身影的身上,Omega把自己的小脸凑到黑影的脖颈附近,他贪婪地吸噬着那股典雅浓郁的鸢尾花的味道,贪得无厌地说道:“别走……”

“卢卡斯?”他所攀附的身影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臀,另一只手紧紧按住他的后背,他以卢卡格外熟悉的轻柔声音呼唤着自己曾经的名字,之后陷入一种荒谬绝伦的沉默,而当卢卡从自己身体的这种不受控制的疯狂中脱离出来,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像八爪鱼一样黏在阿尔瓦的身体上,而对方低着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我……你……我们……”卢卡赶忙从阿尔瓦的身上逃离,他有些语无伦次,脚底还踩着床上皱巴巴的衣物,每一件衣服都沾染着卢卡自己的信息素,卢卡自知没理,只好用惶惶不安的目光对视着阿尔瓦。

阿尔瓦似乎没有生气,相反,他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卢卡亲眼看见了面前男人在努力抑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这种表情险些让卢卡怀疑对方吃错了什么药。一小时后的晚饭,阿尔瓦端着一盘卖相极好的土豆牛肉糜和几片烤制酥脆的面包片走上了卧室,卢卡看着面前的晚餐,他发现自己毫无食欲,胃部忽然之间翻腾出一种让他厌烦的反胃感,他双手捂住自己的嘴防止做出不礼貌的举动,而阿尔瓦已经将一杯清水递到卢卡的嘴边。

“卢卡斯,你要当‘母亲’了。”面前的男人对自己说道,他语气平平无奇,就像是在讲一个枯燥无味的课程标题:“在这么多的与之相对应条件下,你还想继续盲目地自我欺骗吗?”

卢卡接过阿尔瓦递来的杯子,他摇晃着手中的水杯,木然地望着杯壁内荡漾的圈圈涟漪,年轻人感觉自己的心境似乎就像手心中的这杯水一样,心神不宁,好像下一秒就要流淌他处。

——他会成为一位“母亲”。

这是对他而言多么陌生的词汇,以至于他会因这简短的话语而久久不能发声,他没有做好养育出一个孩子的准备,也没有考虑过自己会亲自用身体去培养出一个孩子。拥有一个孩子就代表着要为他的身心负责,可卢卡本人根本无暇去照料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他像一个机器,他的激情、他的时间、他的专注力也只能放在他这台机器本身,如此“自私自利”的性格不适合当一个合格的父亲,更不适合当一个称职的母亲。

可如今,一颗种子就这样在他腹中那块贫瘠的土壤中扎了根,也发了芽,这个社会是绝不允许Omega堕//胎的,而阿尔瓦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允诺自己可以堕下他的后代的样子,卢卡沉闷地发出一声“嗯”,而后整个卧室重新归入死寂。

***

或许肚子里的那个“小寄生虫”自己也知道,如果让自己的母亲保持长时间的清醒和理智,那么自己的结局无疑是被自己找准时机的母亲不留情面地抹杀。卢卡的孕前期几乎是一场灾难,他吃不下饭,险些把胃囊里的胆汁也吐到痰盂里,他的身体变得极其敏感娇气,又像生了一场大病那般总是发热无力,他在极其不清醒的认知下钻进阿尔瓦怀抱中的昏昏沉沉地睡去,等醒来已是深更半夜。

阿尔瓦实在放心不了他一个人待在家里,他首先选择给自己的工作的地方写了封信,申请可以获得休整身心的假期,他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陪伴他的小妻子,直到知名的学府回信用不可拒绝的口吻命令阿尔瓦赶紧回去教书育人,这位即将成为准父亲的物理教授才只好悻悻离家而去。

阿尔瓦在临走前解开卢卡脖颈上的项圈和锁链,他的掌心从卢卡后颈的腺体一路向下至小Omega凸起的小腹,他的掌心长时间地停留在那块凸起的肚皮上,仿佛在感受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生命律动,直到他听到门口的铃声响起,他才抓住卢卡小手引导他从床上小步地踩到床下的地毯,卢卡脚步的每一次踉跄似乎都会时不时惊吓到对方。阿尔瓦把自己妻子的手转交到风尘仆仆来到这栋小楼的巴尔萨克夫人的手上,一米九多的男人郑重地向自己的岳母深鞠躬,直到门外的马车夫催促着自己赶紧上车,他在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巴尔萨克母子俩的视线。

心心相念的母子俩是天生的挚友和同盟,巴尔萨克夫人坐在卢卡身边和她的孩子聊着巴黎城内近期的新闻,有趣夸张的故事使得她今日总是闷闷不乐的孩子终于笑出了声,可能是巴尔萨克夫人实在想不出什么让人发笑的八卦新闻了,可能是她在聊天过程中不经意间看到自己的孩子正下意识地将手放在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巴尔萨克夫人沉默了片刻,突然之间话题一转,对卢卡说道:“卢卡斯,他真的很爱你。”

卢卡自然知道巴尔萨克夫人所说的“他”代指的是阿尔瓦,年轻人收敛起自己的笑容,他用自己的指腹按压着自己的肚子,手指感受到的不再是像面团一样绵软的起伏,一个坚硬的苹果大小的东西正隔着肚皮倔强地和自己打着招呼,卢卡低垂着自己的眼睛,回答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子宫去孕育后代而已……”

“不,”巴尔萨克夫人否定了自己孩子消极的观点,她摇了摇头,对卢卡说道:“如果洛伦兹先生真的这样想,他的目光就不会在每时每刻都勾留在你的脸上了。卢卡斯,妈妈看见了,在你难过的时候,洛伦兹先生的眉毛会跟着皱起,在你开心的时候,洛伦兹先生的嘴角会悄悄上扬……我亲爱的,在妈妈的视角看来,你的一颦一笑都在牵动着洛伦兹先生的心声,比起当一位父亲,他看起来更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丈夫。”

“那是他的伪装……”卢卡弱弱地说道,他的话音未落,巴尔萨克夫人便抓起了他的手,就仿佛想用这样的方法为自己清晰低落的孩子加油鼓劲,巴尔萨克夫人平静地回答着卢卡:“卢卡斯,感情从来都不会被伪装出来,你的父亲曾经就是一个极其合格的伪装大师,他欺骗了我的父母,也欺骗了尚不懂事的我,但是无论他如何伪装,他总会有露馅的时候,他不会在我怀孕的时候眼底下也跟着挂起黑眼圈,也不会为了我丢下自己的工作,哪怕他只是待在我的身边,他的眼睛中只写着算计和逃离……卢卡斯,我曾经因洛伦兹先生和你的父亲是挚友这件事而对他抱有偏见,现在看来,我欠他一个诚恳的道歉,洛伦兹先生对你的感情是真情实意的,或许对他而言,如果真的到了紧急关头,拿他的命去换你的命,我估计他也心甘情愿。”

“卢卡斯,妈妈真的很高兴。”巴尔萨克夫人喊住了卢卡,卢卡抬起头,他看到了自己母亲眼睛亮晶晶的,她正慈爱地向着自己露出微笑:“你的婚姻不会像妈妈那样糟糕,你会在你的婚姻中得到别样的幸福的。”

等到夜幕降临,巴尔萨克夫人和自己挥手道别,阿尔瓦随之走入这栋小楼,他英俊的脸上还挂着操劳过度的倦意,他将自己的手提包随意地丢在地板上,而后一只手搭在卢卡的腰窝,另一只手放在卢卡的蝴蝶骨上,他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到自己夫人的小腹,而后把自己的脸埋进卢卡柔软的褐发里,鸢尾花信息素很快浓郁地覆盖着卢卡的全身上下,并欢愉地向卢卡传播着惬意的信号。

卢卡任凭阿尔瓦抚摸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他感受着阿尔瓦的呼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当阿尔瓦的嘴唇接触到自己的嘴唇的时候,卢卡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正在猛烈地跳动,他不知道阿尔瓦在今日遇到了什么困难和挫折,只知道对方似乎急需自己这位“情人”的抚慰,柔软温暖的唇摩挲着他的唇齿,阿尔瓦似乎想要将这个吻变得更加深刻,他唇瓣微张,卢卡感受到自己的下唇似乎正在被轻轻地吮吸。

酥麻感很快从卢卡的脊椎窜上来,孕期的小Omega被亲得有些双腿发软,他跪坐在床上,双手不自觉地抓住阿尔瓦的衬衫前襟,当阿尔瓦试探性地用舌尖舔舐他的唇缝时,卢卡顺从地张开自己的嘴。

——他的未来会幸福吗?

卢卡突然又想到了巴尔萨克夫人今天对自己所说的话,他用自己的眼睛缄默地注视着阿尔瓦,看着对方在暧昧的烛光下那双温和的下垂眼,他就好像是第一次与他打照面,新奇地产生出一种让他感到陌生的怦然心动,此时阿尔瓦的舌尖已经探进了他的口腔,卢卡的上颚也已被阿尔瓦的舌尖轻轻扫过,等卢卡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又开始猛烈地跳动时,他的舌尖已经开始生涩地与阿尔瓦的舌尖交织。

卢卡闭上眼睛,不愿再继续直视阿尔瓦深邃的目光,他感觉他得了一种诡异的病症,更确切点说,他感觉他的身体,他的脑子以至于他的灵魂好像被阿尔瓦下了蛊,他忽然之间对一个实打实的男人产生了微妙的悸动,而男人曾经的过往、曾经的过错,他骤然间不愿继续追究,他忽然之间想要生下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想要一辈子待在阿尔瓦的身边,想要感受他的拥抱,想要听到他呼唤自己的声音,想要一辈子成为他的依赖;他忽然之间想到了自己上辈子还被称为“小洛伦兹”的日子,那时候的自己似乎隐约之间也会产生如今这种不会被世俗所认可的冲动;他忽然之间又开始思考,他一向是一个理智聪慧、懂得卧薪尝胆的潜伏者,为什么和阿尔瓦共处一室的时候,他总会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和性情,成为一个无能狂怒的败者。

不知过了多久,阿尔瓦终于撒开手让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卢卡能感受到自己嘴唇的肿胀和舌尖的发麻,他无措地睁开眼睛,对上的又是阿尔瓦那双紫蓝色眼睛,那里面满是还未餍足的渴望和温柔的笑意。

“我现在去做些家务,你可以先睡一会儿。”阿尔瓦在自己耳边说道,他的声音还因刚才的深吻而略显缠绵沙哑。他脱下了自己的西服外套,把它披在卢卡单薄的睡裙上,他哼着一首卢卡没听过的歌谣,轻轻关上卧室门走向厨房。

卢卡的视线重新变成雾蒙蒙的昏黑,他坐在床上,手里揉搓着阿尔瓦的衣物,他思来想去了很久,却始终想不明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阿尔瓦的一系列举动去无药可救地爱上他,他想了很久、很久,直到阿尔瓦把丰盛的晚餐摆到餐桌上,直到阿尔瓦走进卧室谨慎地抱着自己走出卧室,卢卡总算是茅塞顿开——孕期的Omega总是脆弱不堪的,他受此影响对标记自己的Alpha产生病态的依赖情有可原……更何况,他似乎真的因为阿尔瓦的那点“施舍”日久生情了,人总会带着偏心的,当他看着操劳一日,眼底还带着黑色眼圈的阿尔瓦坚持陪伴在柔弱易损的自己身边,看到两个人睡觉时对方庞大的身躯紧靠着床边,防止无意识碰到自己不堪一击的肚子,而自己睡得四仰八叉,甚至压住了他的头发,他不由得感觉到心底暖暖的,或许除了巴尔萨克夫人,阿尔瓦是第二个能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的家伙,他似乎没那么讨厌了,也不应该被自己如此记恨……

不过很快,卢卡被自己说服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他感觉自己应该把头伸进凉水里清醒一下——对方是一个背离科学的神棍,一个江郎才尽的小偷,一个婚后的□□犯和疯狂的控制狂,他做这些事情只能说他还尚存良心,是为了抚平他心中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愧疚和不安,而自己又怎么会被对方编织的金丝笼子所欺骗,愿意乖乖成为里面的笼中雀。

第二天,巴尔萨克夫人按时和阿尔瓦交接照顾卢卡的工作。此时的卢卡端正地坐在梳妆台前,沉默地看着巴尔萨克夫人手里拿着梳子,认真仔细地帮自己梳理着已经没过肩膀的褐色长发。卢卡平日里不喜欢照镜子,因为他对自己的外貌有着极其深刻的见解,哪怕曾经的人们会用赞美的语气夸自己有着一副好皮囊,但年轻人知道,那张丰神俊朗的脸更多是遗传自他的父亲,他努力跳脱出他父亲的基因和影子,证明自己要比那个不负责的男人好得多,可惜时至今日,他仍然无功而返。但是这一次的卢卡再次凝视起镜子中的自己时,巴尔萨克夫人的面容也同时映照在那面镜子上,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己这辈子是个Omega的缘故,这次的卢卡在自己那张被孕激素和雌激素柔化的脸上看到的更多是巴尔萨克夫人的影子。

按理说他是爱戴着自己的母亲的,自己母亲的基因盖过赫尔曼的基因他理应拍手叫好,可他看着自己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丝绸睡裙,看着睡裙下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凸出的肚子,看着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充满着母性气息的光晕……这让年轻人油然而生起一种恐惧感,这种恐惧感来源于自己母亲的前半生,来源于他所知晓的千千万万个贵族家少妇的日常生活,他突然开始害怕起来自己的未来即将被定型,“卢卡·巴尔萨”亦或是“卢卡斯·巴尔萨克”这个名字即将在时间的洪流中消失,而“洛伦兹夫人”亦或是“小洛伦兹的母亲”这个称呼逐渐被大众所接受,他害怕起他所热爱的科学将自己摒弃,自己的理想最后会埋到荒芜之地,相夫教子、困窘于深宅即将成为他人生的唯一选择,他害怕起自己重来一次后依然是一个将会被岁月史书遗忘的失意者,他可以自负娇纵的资本——无人能及的天才的头脑和灵巧的双手,直到他下葬都没有施展出它们的用武之地。

“妈妈,你有什么愿望吗?”

卢卡冷不丁地询问着巴尔萨克夫人,后者眨了眨那双和卢卡形似的眼睛,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似乎真的在认真地思考,很快,巴尔萨克夫人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她照旧柔柔地梳理着卢卡的长发,祥和地说道:“当然,人总会有愿望的,我最开始的愿望是可以振兴巴尔萨克家族,所以在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可以分化成一个Alpha或是Beta,那么我要成为一位议员或是商人——权利,财富,我至少要为我的家族争取到一样。”

“可是我后来分化成了Omega,然后又组建了属于自己的家庭。”巴尔萨克夫人停顿了一下,并打开她送给卢卡的首饰盒,她一向是一个骄傲的贵女,她不允许她的孩子什么都没有地来到洛伦兹的手底下,她几乎把她全部值钱的家底都给予她的孩子,只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在别人的家里可以掌握多一点话语权:“那时候的我便没有那么多不彻实际的幻想了,我的愿望是有一个不算很糟的丈夫和一个善良纯洁的孩子。”

巴尔萨克夫人把一朵石竹花胸针别到卢卡的衣服上,她的神情慈祥柔和,好似教堂中的圣母玛利亚的壁画:“现在看来,我的愿望应该是实现了一半,我亲爱的卢卡斯,我的小巴尔萨克,我的光,妈妈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是你,妈妈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也是想看着你健康快乐地成长。”

卢卡把手放在胸口上的石竹花胸针上,他不自觉地因自己母亲的话语而热泪盈眶,年轻人抿了抿唇,纠结着要不要跟自己的母亲吐露真相,几分钟后,他踌躇不定地对巴尔萨克夫人说:“妈妈,假设……假设有一天,我和阿尔瓦的感情破裂,我多看阿尔瓦一眼便会厌恶至极,那……我该怎么办?”

“那就远离他。”巴尔萨克夫人不假思索地说道,她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试探性地问道:“你和洛伦兹先生吵架了?”

“不……”卢卡吞吞吐吐地说道。

巴尔萨克夫人端详着自己的孩子的面庞,说到底她是一位母亲,自己孩子的性情和心理她可以揣测出一二,她没有去揭卢卡的短,只是把双手搭在卢卡的肩头,她忽然转头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光景,看着窗外的飞鸟被风托起羽翼,轻盈地用翅膀划开凝滞的空气,她也没有忘记接上自己孩子的话茬,说道:“卢卡斯,妈妈应该是你可以信赖的依靠和港湾,不是你被束缚在什么地方的软肋,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和洛伦兹先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那么你有去逃跑去抗争的权利,我永远会支持着你的每一个选择。”

“……”卢卡低垂着眼睛,他乖巧地点了点头,而后便终结了这个话题,他和自己的母亲相安无事地在小楼中度过了一天,并揣着自己的孕肚目送着巴尔萨克夫人离开洛伦兹的府邸。

当巴尔萨克夫人关上府邸大门的那一瞬间,年轻人的眼睛从尚且明亮变得晦暗,他走上二楼,从木制的柜子里拖出一个小手提箱,他先把巴尔萨克夫人赠予自己的部分首饰装进了小手提箱中,后将一支左轮手枪和几枚子弹放进其中,或许这依然让他感到不安,他又翻找出一把小匕首,卢卡将匕首在半空中划了一下,确认它锋利无比后,他用这把匕首割断了自己那头被阿尔瓦蓄长的褐发,他称心如意地把匕首放进小手提箱,又走入一楼将几块干奶酪和几根硬面包用纸袋装起塞入箱中,最后,他直径闯入阿尔瓦的工作室,他睥睨着叠满设计稿的桌子,最后却只拿走了一个没有字迹的草纸本和几支笔。

卢卡笨拙地拎着手提箱站在这栋楼的大门处,他深呼一口气,而后奋力地推开大门,光明再一次笼罩起他的身体,人声的喧闹充斥着他的耳朵,奔跑的马车扬起尘土掀起他的白裙,卢卡左顾右盼着,他小心地伸出脚向前迈出一步,而后又小心地继续向前迈出第二步,第三步……当府邸外的梧桐树上的燕雀从树枝飞向远方的塔楼时,卢卡感觉到自己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等他回过神来,他才发觉到自己早已跟随着燕雀的指引毫无顾忌地向前方奔跑。

他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个虚假的桃花源,他已经有了被这个地方同化侵蚀的迹象,多拖一天他坚韧不拔的意志都会被身体的本能和心神不宁的惊悸所磨损,他应该去开启一段没有阿尔瓦存在的生活,他应该继续过着只为他的理想活着的生活。他感觉此时的自己像故事里披荆斩棘的主人公,没有任何顾虑和忧愁,只管完成自己心底的目标,他或许会在未来成为一个国度的国王,又或许可以成为天下人心里的神话。

但当卢卡在一个小巷中停下脚步准备休息半分钟时,他感觉自己扶着墙的右手手腕被另一只宽大粗糙的手掌包裹住……

卢卡反应迅速地抽出自己的手枪,他将枪管瞄准骚扰到他的不速之客的心脏,他露出凶狠的目光,转过头去准备和这位叨扰他清净的家伙决一死战。

“卢卡斯?”

对方的轮廓在黄昏下慢慢变得清晰可便——有着烟灰色长发的男人穿着一身西装,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鸢尾花的香气,他的右手正拽着卢卡的手腕,左胸怀前捧起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他似乎是想给他的心爱之人准备点意想不到的惊喜,可这个惊喜似乎变成了惊吓,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嘴角绷直成一条线,他没有惧怕卢卡斯手中的枪支,大胆地向前一步,他半蹲下身,让卢卡的枪管紧贴他的左胸腔: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卢卡斯举起手中的手枪,对准着阿尔瓦怀中的鲜花花束,娇艳的花束下是阿尔瓦那颗跳动的心脏。阿尔瓦凝望着卢卡斯手中的枪支,黑黝黝的枪管让阿尔瓦想到了学术理论中的“暗星”,深不见底,可以吞噬一切。

“卢卡斯,”阿尔瓦突兀地张开口,用自认为理性温良的口吻,亲昵地呼喊着面前的Omega的名字,五指因在紧紧地抓住卢卡斯的手腕,手背突出青筋,阿尔瓦能直观地感受到自己掌心下的手腕在不安地颤动,一双紫蓝色的眼睛俯视着卢卡斯紧张的脸庞,他放缓自己说话的语速,尽量不向他的小妻子直白地表现出他的不耐和失落,此刻,这里仿佛不再是昏暗的小巷,而是巴黎知名大学教室里的讲堂,阿尔瓦继续对卢卡斯说道:“我们回家。”

视线中的卢卡斯态度坚决地摇头,他的手指头紧扣在扳机上,枪口纹丝不动,依旧正对着阿尔瓦的身体,卢卡斯绷紧肌肉,妄图向后倒退一步,可惜,阿尔瓦不会轻易地给予卢卡斯一丁点逃脱的机会,卢卡斯就像一个被钉在刑架上的犯人,被阿尔瓦的手死死地禁锢在原地,年轻人灰绿色的眼睛中闪烁着痛苦的黯光,卢卡斯张嘴呲牙,看起来好似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兽,他很不容易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放开我!小心我开枪!”

“你不会的。”阿尔瓦不为所动,他没有如卢卡斯所愿,花束被抛到半空后又受重力影响下落回地表,玫瑰花瓣随风飘落,暗绿色的玫瑰花茎以极其狰狞丑陋的姿态纠缠在深黑色的泥土上,中年的Alpha迅速地将年轻的Omega拉扯入怀,他强势地控制着Omega纤细的手腕,靠着凶狠的蛮力迫使Omega甩掉手中的枪,手枪落地后发出的沉闷声响好似卢卡斯慢半拍的心跳,卢卡斯顺势间停下挣扎,雪白的掌心一片通红,他低下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继而歪头看着地上的手提箱和远处的手枪,他好似突然被不知名的魔法定格在原地,视线也变得悠远而绝望。

“我们回家。”

阿尔瓦重复着几分钟前他已经说过的话。现在已是秋季中旬,被囚于温室中的鸟儿不懂北风的冷冽,视线中的卢卡斯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睡裙便自负地离开小楼,裸露的肌肤被小巷中冰凉的北风吹出一片粉红,阿尔瓦一只手脱下自己身上的西服外套,另一只手依旧抓紧卢卡斯的手腕,他把翻过来的外套披在卢卡斯的身上,起初西服外套那冰冷坚硬的质感引得年轻人不经打着寒颤。

他们“亲密无间”地靠近公共马车,阿尔瓦在上车前将两法郎塞到马车夫手中,用和善的口吻向马车夫解释着自己的妻子正值孕期、不能受到过度惊吓,马车夫爽快地收下法郎,在阿尔瓦的央求和贿赂下将马车开得平稳且缓慢,回家的路程显得极其悠久无趣,阿尔瓦在车厢中保持沉默,卢卡斯也在车厢中保持沉默,此刻褐发绿眸的Omega就像一个在商业街橱窗中被展示的洋娃娃,他无心观赏远处的风景,但也不愿向阿尔瓦施舍一点点他的目光,他垂下了自己的头颅,灰绿色的眼睛偶尔眨几下证明自己还是个活人,他身上的白睡裙被他的双手紧紧地抓出褶皱,看起来就像两张结实陈旧的灰色蛛网。

阿尔瓦如无其事地把视线从卢卡斯的身上放到别处,他注视着马车上的人群——注视穿着西服的Alpha、戴着高帽把小手提箱放置在一边的Beta、还有用各色的羽扇遮挡半张脸颊依靠着自己的丈夫做出一副顺从幸福模样的Omega。阿尔瓦的眼睛在形形色色的人的躯干上移动,越是凝视,他自己的心底便越是升起一种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的悲哀和嫉妒——他和卢卡斯如今的关系糟糕至极,曾自认为的冰释前嫌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怀着孕的卢卡斯愿意依附于自己只是Omega身体的本能,在黑夜中不忍心对自己狠心动手也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对他放松警惕,而自己想个傻瓜,被初为人父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让他在卢卡斯子宫内的胚胎还未定型之前便自信地模拟好未来他可以获得的幸福——那是一个平凡但温暖的家庭,复刻着阿尔瓦的美好童年回忆,父母恩爱快活,孩子健康快乐。

……

卢卡斯如释重负般软瘫在阿尔瓦的怀中,随便他的摆弄,他累坏了,强撑着眼皮睁着灰蒙蒙的绿眼睛紧盯阿尔瓦的脖颈,他似乎想要高伸起自己的双臂,又似乎想要露出自己锋利的虎牙,但他的身体似乎否决了自己大脑拥有全部掌控权,阿尔瓦能感受到怀中那具娇弱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却再没能做出任何的反击行动。

***

卢卡斯的身体反应很快归于诡异的平静,卢卡斯的脸上也失去了想要抗战到底的光彩,现在的卢卡斯似乎已经做好了进入死寂坟墓的准备,他的灵魂就像一只在秋天振翅的夏蝉,翅膀里因充满着对寒秋的仇恨而沉重不堪。

卢卡斯突然开口说道:“洛伦兹,你杀了我吧——找一个夜深人静的黑夜,找一个肮脏不堪的角落,不要让我的母亲知道,然后悄无声息刺穿我的咽喉。”

“我为什么要杀了你?”洛伦兹好笑又好气地反问道。

“因为你恨我,你选择用一种不会被社会舆论质疑的方式抹杀我,”一丝痛苦的微动掠过卢卡斯这辈子那张过分雌雄难辨的脸颊,卢卡斯转过头,没有看阿尔瓦,他失神地注视着地板上他用来逃跑的手提箱,轻飘飘地说道:“祝贺你,洛伦兹,你胜利了,你马上就要在灵魂层面上抹杀我了。”

“……”阿尔瓦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产生着一种让他感到困惑的涟漪,他默不作声,听着卢卡斯的控词。

“按理说我应该把你解决掉的,只要我把你解决掉,我就可以减少一大半的弊端因素……”

卢卡斯忽然拔高了自己的声音,他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颤抖的手指抓住阿尔瓦西服上的前襟,指节因过分用力而发白,他沙哑地叫喊着,吐出的每一个字就像是从火山口喷发的岩浆,仿佛都带着灼热硫磺的味道,卢卡斯的胸腔突然剧烈地起伏着,脚尖蜷缩,小腿肌肉绷得发硬:

“但是我感觉我疯了!是的,洛伦兹,你没听错,我感觉我绝对是得了什么恐怖的精神疾病!说出来真是可笑,我是一个无药可救的罪人,身后背负着不止一条人命……我不后悔,因为那些天真又自负家伙挡住了我追求真理的道路!可就算这样,我居然对你这个家伙下不去杀手!我居然还会对你这样的人保留爱戴之心!我居然想要自甘堕落去依赖着你!”

阿尔瓦低下头,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卢卡斯似乎不准备给他机会,年轻的Omega又突然松开手,他双手的五指覆盖在自己的双颊上,紧贴着双颊的手指甲抓挠着双颊的肌肤,发出恐怖的摩擦声,Omega的怒吼化为呜咽,听起来就像是古堡深处冤屈孤魂的鬼泣,卢卡斯继续说道:

“你成功了,洛伦兹,我杀不死你——永远也杀不死你,而你再次抓回了我,你又把我关进了这个囚牢中,我恨你,但我没有任何反制措施,这个社会让我服从你,这个身体也让我服从你……”

“洛伦兹,我的人生如沼泥,我只剩下理想和科学这两样东西了,可我现在连这两样东西都无法攥取,我的人生也马上就要定型:彼时的我已经称不上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只被豢养的发情的雌畜,而你依然会过你那光明磊落的生活,带着你那些剽窃出来的点子洋洋得意,被世人歌颂为深情款款的丈夫,手里高举着一大把带着铜臭味的金钱和奖章,最后体面地躺在铺满鲜花的棺材里。”

“所以说,在你眼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算计和摧残你?”

洛卢卡斯绝望的目光像空阔的刑场,长久的凝视就像刑台上的钝刀,正在肢解自己的心脏,没有一丝情动的话语就像一把苦涩的粗盐,撒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这让阿尔瓦感觉自己像一个盲目愚昧的献祭者,献祭了自己的一切最后还一无所获,洛伦兹想要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Alpha带着血丝的紫蓝色眼睛对上Omega带着血丝的灰绿色眼睛,Alpha挺立的鼻梁对上Omega小巧的鼻尖:

“你觉得我曾经收你为徒并非真心,你觉得我曾经把我毕生所学教授于你并非真心,你觉得我曾经试图帮你扫平一切也并非真心,你觉得我带着你去突破电力学难题也并非真心,你觉得我们点滴的相处、坦诚相待的笑意并非真心……”

“你觉得我是一个叛徒,一个骗子,一个异教徒,我背叛了你的父亲,我选择了愚昧的交易……的确,那时的我放弃与你父亲合作,从而被我曾经的友人所记恨,但我有我的自尊,我从未想过要将你父亲的资料占为己有哄骗世人……”

阿尔瓦望着卢卡斯,就好像在望着一个早应该破碎的幻影,物理教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某种无法言说的苦楚,可最终,阿尔瓦居然感觉自己叹息在卧室内都显得多余:

“我很后悔,我后悔没有更加坚定地告诉你的父亲放弃这些研究,我后悔没有把你父亲的手稿全部焚烧因此被你找到,我后悔相信你可以只身一人在舆论风波中不会踌躇不前,我后悔没有早早告诉你那个你必须接受的真相——那个完美的机器,那个草稿上精细的数据,那个所谓的人类福音……其实,根本就不会被实现。”

阿尔瓦感受到怀抱中的娇小身体突然间颤动了一下,视线中的那双灰绿色瞳孔轻微地缩紧,但阿尔瓦不愿细致观察卢卡斯此刻的情绪,说完话的阿尔瓦突然感觉自己如今也疲惫了,他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精魂,以至于他突然把被他抱紧在怀中的Omega放置回床铺,阿尔瓦从床边站起,整理着自己西服的褶皱,阿尔瓦说道:

“卢卡斯,我曾经问过你爱与恨之间是什么关系,你告诉我,爱与恨是平行线,无法相交、无法相织,可我并不赞同你的观点,我认为,爱与恨是可以并行存在的。”

“我的确恨你,我恨你对我缺少我所希望的信任,我恨你对永动机过分痴迷和天真,我恨你的固执、你的骄傲、你对感情一窍不通,可是我也爱你!我曾那么急切地向你证明我的那种爱意,我曾希望你不要再被生活之苦蹉跎折磨,我希望你一直无忧无虑,所以我得处处谨小慎微,我看出来你跟我结婚别有所图,也没有去细究你对我的感情底色,所有丈夫可以轻松得到的东西,我永远也得不到,但我佯装自己并不在意!你的灵魂,你的思想,你的一切我都喜欢,喜欢到哪怕这样我也想和你相伴一生……卢卡斯,你说你‘疯’了,如果你的‘疯’是对我的一点点怜悯和爱戴,那我何尝不是一个‘疯’子,是,我们俩都是‘疯’子,甚至我可能发‘疯’的时间比你更早、更严重、更悲哀、更令人窒息……”

“可是你为什么……”视线中的卢卡斯似乎变成了一尊石像,那张绝望的脸又染上了出乎意料的惊愕和困扰,他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含含糊糊说不清。

阿尔瓦这次没有等待卢卡斯把话说完,也没有回头,他仅仅是平静地拧开门把手,推开门,又合上门,他把卢卡斯一人晾在寂静的卧室里,而后直径步入自己平日里用来做实验收集数据的房间,等阿尔瓦再次回到房间内部,他的手中多了一张写满黑色字迹的纸张,阿尔瓦把这张卷成筒的白纸放到卢卡斯的跟前,随后,他帮卢卡斯换上了干燥整洁的衣物。

“卢卡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阿尔瓦轻声对卢卡斯说道,他的目光下沉,眼瞳中闪烁着深邃的幽光,他把他的全部情绪和表态写进了纸中:“或许我对你表达爱意的方法有失偏颇,这是我的错误,我接受你对我的厌恶和恨意,但我从来没想过要毁掉你……卢卡斯,你累了,我也累了,我们俩把我们的生活搞得一塌糊涂,我们把我们自己变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我递给你的是一份纸质的协议,协议内容由我亲自杜撰,我发誓我会身心执行,你热爱自由,你热爱理想,那我便放任你去追求自由,那我便放任你去追逐理想,只要你在这张纸上签上你的名字,一个周后我便会主动退出你的正常生活,你做的任何事情,我都不会过问。”

“……”卢卡斯把协议纸铺在自己的大腿上,他接过阿尔瓦递给他的碳笔,双眼直盯着纸上的字迹,阿尔瓦以为卢卡斯会果断地签署协议,但是他没有,卢卡斯缓缓抬起头,眼神灰暗得好似枯井,干裂的薄唇微微颤抖,他礼貌地对阿尔瓦说道:“洛……不,我还是喊你阿尔瓦老师吧,你先出去,我需要一点时间去考虑。”

阿尔瓦点了点头,他重新点燃了一支蜡烛,而后才走出卧室,他没将卧室的木门和房间墙壁贴合,于是一道细微的蜡烛光源反射在夜里走廊的木板上,时明时暗。光源中那抹纤细的人影突然在床上掩面而泣,就好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人影坐在床的一角,他起先拿起炭笔斩钉截铁地写上“LB”这两个字母,而后又感觉不妥,“LB”很快被他涂黑,他又快速地写了一个“L”,“L”的末尾还断出了一个黑色的点,人影突然放下笔,烦躁地把协议纸揉成纸团扔到了卧室的角落,他痛苦地抱着头,在墙壁的另一头发出一阵哀怨的哼声,过了一会,他从床上起身,捡起了沾上灰尘的纸张,他重新铺平纸张,对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出神。

阿尔瓦将自己的身体贴在雪白的墙壁上,他听着房间内发出纸张撕扯的声音,房间内的年轻人的内心在苦苦挣扎着,房间外的中年人也在时间的推移下煎熬不堪。

阿尔瓦无法精准地计算出卢卡斯在卧室内部待了多久才把他喊进卧室面对面谈话,随后,卢卡斯把那张揉皱的、残缺的纸团交付回自己的手中,他低垂着眼睛允许阿尔瓦打开查看,阿尔瓦表面上风平浪静地将纸团恢复原样,他看到——

那张不堪重负的纸上仅写有自己的字迹。

阿尔瓦不可置信地看着卢卡斯,卢卡斯正在用一种归于宁静的柔和目光看着他,那种目光看起来就像一只温驯的小鹿,低下头让阿尔瓦伸手去抚摸它的鹿茸,年轻人忐忑地抿了抿嘴,用一种自阿尔瓦重生以来、在卢卡斯的脸上从未见过的神情小声地询问道:

“阿尔瓦老师,我还能再信任你一次吗?”

阿尔瓦紧紧地攥着没有卢卡斯签字的协议书,他感觉自己犹如在无尽的噩梦中清醒,醒来发现窗外是一片春和景明。

***

巴黎冬天的天空总是亮得很晚,灰蒙蒙的天空仿佛一块被画家用蘸了铅粉的笔刷涂抹过的画布,沉甸甸地将奥斯曼式建筑笼罩起来。外面的雪并未因黎明将至而停歇,反而越下越大,雪花不再是轻盈的鹅毛,而是沉重的棉花,大块大块地落在女士们缀着美丽羽毛的帽檐上,落在马车夫手中油光发亮的皮鞭上,也落在了阿尔瓦和卢卡共同居住的小楼外的铸铁栏杆上。

阿尔瓦先醒了,窗外呜呜作响的风声把他吵醒,男人半睁着自己的眼睛,从窗缝里挤进来的冰冷气流让他不禁皱眉叹息,随后他下意识地低头望向自己的左臂,看着靠在他臂弯下的卢卡正盖着厚厚的毛毯,看着卢卡嘟着嘴尚且在睡梦中的脸庞,看着卢卡那头柔软的褐发松散地铺在他的手臂上——就像一片填充满巧克力酱的湖泊。

阿尔瓦冲着紧闭着眼睛的卢卡露出他一天之中的第一个微笑,他轻轻起身,生怕惊醒做美梦的幼妻,可身下床板未能理解阿尔瓦的苦心,床板很快发出的吱嘎声还是让卢卡微微皱眉,一只柔软的手忽然抓住了阿尔瓦的衣角,阿尔瓦转过头,不出意外地对上了自己挚爱那双像绿松石一般美丽的灰绿色眼睛。

“你得等等我,我马上起床。”卢卡用另一只手揉搓着自己惺忪的睡眼,他的态度坚决,不允许阿尔瓦有任何驳斥,但或许是因为刚醒来的缘故,卢卡说起话来还带点黏黏糊糊的尾音,仿佛还游离在梦境深处。

“不急,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阿尔瓦一边说话一边给自己披上灰绿色的法兰绒睡袍,温暖的衣物为男人抵御寒冷的同时也遮盖住男人背后通红的抓痕,他之后便不假思索地走到距离卢卡的床位要更近一点的壁炉前,往仅剩下一层淡淡粉红色灰烬的壁炉内新添几块黑色的炭火。

“可我还是担心你会在我睡着后擅自离开府邸。”卢卡的手臂把枕头当做支撑点,他艰难地尝试着从床铺上爬起来,可过分圆润的腹部和水肿的腿脚让年轻人的起身格外困难,阿尔瓦含着笑意伸出手辅佐着自己的妻子慢悠悠地坐到床垫上,卢卡愣愣地看着窗外被厚厚一层白雪附着的煤气灯,又回过头直勾勾地望向阿尔瓦,他的神情焦虑严肃,仿佛要在今天参加一场不能推辞的宴会,他语无伦次地提醒着他的丈夫:“你昨晚答应我的……从今天开始……”

“当然,我不会食言。”阿尔瓦用沉稳的语调回答道,他像往常一样亲自帮卢卡按摩胀起的小腿和脚掌,又将滑落到床垫上的毛毯再次披到卢卡的肩膀上,他没有过分沉溺于这片由他的妻子独自编织出来的温柔乡,在俯身把卢卡嘴唇亲的格外湿润之后便好心情地走出主卧室,阿尔瓦走进了厨房,于是厨房炉子上的水壶不久后就开始发出纤微的嘶鸣。

等到咖啡的苦香和烤面包的馨香慢慢占据整个屋子,巴黎的天空蓝的像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安纳西湖,一个美妙但平平无奇的冬季早晨,就这样温柔而舒缓地展开。

对于在某知名学府学习物理学的学生们而言,这是一个让他们印象深刻的早晨——在这一天里,他们的物理学教授阿尔瓦·洛伦兹没有提前走进教室里整理他的教学资料,相反,直到上课铃声在他们的耳廓中回想不停,洛伦兹教授才带着一个褐发绿眼的少年不慌不忙地走入教室,他面带笑意,随性地招呼着几位身型高大强壮的Alpha去杂物间搬一套备用桌椅,直到他身边那位体型纤瘦的少年调整好坐姿对准黑板,洛伦兹教授才收敛起自己的笑容,再次变回他的学生们所熟悉的严谨教授的模样。

洛伦兹教授的教学质量依然像以往那样完美得无可挑剔,只不过坐在教室里的学生们最开始无心跟随着自己的教授沉浸于知识的海洋,无数双眼睛好奇地凝视在最前方的那张独立课桌上,学生们看着那位长相精致讨喜的少年笔直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一支铅笔,他跟随着洛伦兹教授的每一句话语,旁若无人地点头。

少年是一个Omega,突然之间出现在这个仅由Alpha和Beta所构成的教室中实在有些引人注目,他的年龄不大,看起来处在十六到十七岁之间的黄金阶段,但他并非处子,不管是少年在浑然不知的状态下表现出来的娇憨妩媚感,还是厚重温暖的宽松长裙也遮不住的圆滚滚的小肚子,都表明着这个年纪尚幼的Omega早已被陌生的Alpha下手为强,成为了一个在长时间里浸润在Alpha丈夫爱抚下的小□□。

“我不认为在我的课堂上窥觑我的妻子是一种礼貌体面的行为。”

阿尔瓦的话语打断学生们的凝视,他轻咳了几声,一瞬间释放出来的浓烈Alpha信息素证明着素日里可敬可亲的教授此刻对台下的无礼视线相当不满,但对自己从事的职业的责任感和高道德修养让这位物理学教授很快收敛起锋芒,阿尔瓦用手头的粉笔敲了敲黑板上的板书,严厉地对自己的学生们说道:“好了,女士们,先生们,请把你们的全部注意力放到这儿来,我会给你们一点时间去思考写在黑板上的问题,等到思考时间结束,我会选择一位同学说出这些问题的答案……”

一刻钟后,阿尔瓦的手直直地指向坐在最靠前位置上的一位Alpha,后者慌张地起身,他仿佛不是在教室中上课,而是做了什么卑劣的勾当被人指控了出来,把自己的全部目光投送在了已婚的Omega身上的Alpha学生压根没有在意自己的教授讲了些什么,他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一张一合的嘴唇看上去就像一只即将濒死的鲈鱼,他随后用着求助一般的目光看了看他的同伙,得到的回复只是同伙无奈的耸肩。

“这些问题太难了!”学生抱怨道,但他也没有忘记谄媚的恭维:“只有像您这样知识渊博的教授才能得出正确的答案。”

阿尔瓦没有理会学生的话语,他用冷峻的目光扫视着讲台下的每一张面庞,几乎台下的所有人都露出一副望而却步的表情,这样的表情阿尔瓦倍感头疼,可当阿尔瓦即将把目光投回那面书写着问题的黑板上时,他在冥冥之中对上了卢卡的眼睛,卢卡的眼睛中闪烁着一种渴求得到机遇的亮光,或许是担心阿尔瓦没有注意到自己,卢卡急不可耐地高伸起他的手臂,他把自己的胳膊伸得更高一点,更远一点,就好像要冲破笼罩在他身上的不存在的云层。

“卢卡斯,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最后,阿尔瓦听到自己在教室中这样说道。

于是,卢卡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站了起来,他对阿尔瓦报以会意一笑,那颗尖锐干净的虎牙因他的嘴角上扬而暴露在空气中,卢卡此刻的笑容对任何人来说都极为罕见,这种笑所代表的是绝对的自信,Omega面对的似乎不是黑底白字的展示板,也不是他的丈夫,他一字一顿地对极难的物理题做着回复,面对着的似乎是一整个永远不会腐朽的伊甸园……

“答案正确。”

阿尔瓦满意地对卢卡点头,他刚想对卢卡说“请坐下”,但站在卢卡身后的、没有回答出自己问题的Alpha却突然对此发出质疑,他说道:“这不公平,洛伦兹教授!您的妻子一定是趁您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了您的教案,他估计连他刚刚所说的物理符号代表着什么含义都不知道!”

卢卡用着阴冷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后,Alpha学生的话语似乎把他再次拽回了一个世俗的世界,迫使他从自己座位旁走到黑板前,他默不作声地从讲桌上抽出一根粉笔,明知自己在持宠而娇却依然故作矜持地开口询问阿尔瓦——他是否可以将自己的计算思路书写在黑板上,直到阿尔瓦口头准允,卢卡才开始一笔一划地在黑板上书写起自己的计算思路,他写得格外详细认真,甚至不愿意放过细枝末节的原理解释,他仿佛在和什么东西暗中较劲,他浑身发抖,握紧粉笔的指尖还泛着气愤的粉白。

等到最后一个物理符号被卢卡规范地书写出来,台下已然鸦雀无声,卢卡再次转过头,从台上睥睨着台下,他挑了挑眉,大声地用反讽的口吻喊到“对!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物理符号代表着什么含义!”,情绪激动的年轻人突然高抬起右手,被紧紧捏住的粉笔头下一秒便越过讲桌精准地砸到质疑他的答案的Alpha的额头上,就仿若一颗代表着卢卡思想的子弹,卢卡看着视线中的Alpha的窘迫摸样,他的嘴角再度上扬,看起来像一位在角斗场获胜的狂战士。

一旁的阿尔瓦认真地观赏着卢卡的笑颜,看着那抹带着纯粹的求知欲和好胜心的灰绿色眼睛,阿尔瓦忽然之间陷入沉思,他似乎很久都没有看到这副模样的卢卡了,久到仿佛变成了一场用阿尔瓦的想象和热情填充修饰出的幻梦,他几乎快要忘记最初那位不带恨意的年轻人的模样了——那是一个勇敢的理想主义者,一个歌颂未来的诗人,一个弹奏激昂乐曲的音乐家,一个对传统权威不屑一顾的挑战者。

而他最初爱上的便是这抹砥砺前行且生机勃勃的灰绿色。

***

【阿尔瓦·洛伦兹,男性,Alpha,夫人卢卡斯·洛伦兹,男性,Omega。二人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儿子:鲁道夫·巴尔萨克·洛伦兹(1894-1975),男性,Alpha,工程师,公开记录较少;女儿:卢贝塔·巴尔萨克·洛伦兹(1897-1973),女性,Omega,心理学家,丈夫万德尔·德哈斯,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德哈斯效应”合作者之一。

——文段摘自《科学家族档案》】

阿尔瓦和卢卡的第一个孩子降世于生气蓬勃的春季。

阿尔瓦清楚地记忆着,那一天晚上,他正抱着快要睡着的卢卡阅读着最近的《科学评论》,突然从卢卡的股缝间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的暖流让阿尔瓦警觉地放下报刊,而原本正昏昏欲睡的卢卡也很快因疼痛睁开双眼,卢卡沉默地用手抹了一把自己腿根的水液,他惊讶极了,总是飞速运转的脑袋此时此刻因突发情况宕机,但再度袭来的痛感让卢卡的头脑很快恢复以往的清明,最后,卢卡冷静地对阿尔瓦说道:“他(她)要出生了。”

阿尔瓦没有置疑,更换西服走出家门对阿尔瓦而言似乎只是闪回中的一瞬,他一路狂奔,用力地敲响城内最老道的助产士的家门,原始的焦躁感和不安感几乎快要把阿尔瓦给吞没掉,等到助产士提着医药包、带着几位学徒走进洛伦兹所居住的小楼,寂静的楼房内,年轻的Omega止不住的哀嚎和呻吟又险些让推门而入的准父亲在女士们的面前自乱阵脚。

助产士沉着地走进二楼主卧,她不允许阿尔瓦靠近卧室,也不需要阿尔瓦心急如焚的援助,哪怕阿尔瓦此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只能依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发呆,生产中的卢卡和他隔着一面墙壁,房间内部卢卡撕心裂肺的尖叫差点要将阿尔瓦的心脏劈成两半。

“我会按压洛伦兹夫人的腹部,你们需要抓住他的脚,我的上帝,他哪来的那么多力气去挣扎!”助产士在房间内高声地对自己的学徒呼喊道:“……还有你,别想着偷懒,快去换一盆的热水,然后再拿几块干净的亚麻布回来!”

卧室的木门很快被推开一道缝,年轻的学徒端着一盆发散着浓重铁锈气息的血水急匆匆地和阿尔瓦擦肩而过,等到年轻人端着清澈的热水和湿润的亚麻布重返二楼的时候,阿尔瓦还是忍不住叫住自己面前的学徒,他顾不上自己的仪容不整,也顾不上手在发抖,他急切地质询道:“卢卡斯……他还好吗?”

“洛伦兹夫人目前的状态不是特别好。”学徒如实回答道,看着Alpha那副失魂落魄的神情,青涩的、尚且相信“爱情不会褪色”理念的学徒出声安慰到:“您的夫人很爱您,并且意志坚定——我相信有这样的信念支持的洛伦兹夫人会渡过难关的。”

学徒一边说话一边试图挤进那道血红色的空间内部,阿尔瓦凝视着门缝后的场景,就好像在凝视着万劫不复的地狱,他在地狱的深处听到有一种命中注定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呼喊他的名字,阿尔瓦毫不犹豫地回应着那个缥缈的声音,以至于过了许久阿尔瓦才意识到那个痛哭流涕的声音来源于他难产的妻子。

这场惊心动魄的生产活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凌晨,幼婴微弱的啼哭宣告手术的结束,助产士推开门开时带出浓重的血腥味让阿尔瓦踉跄着后退一步,年长的老妇人站在门口,洁白的衣襟和带着花边的围裙上溅满暗红的污渍,但她毫不在意,她的嘴角挂着疲惫的微笑,表现出一种像是对某种神圣的事物不可抗拒的偏爱,在她沾血的臂弯里,一个小小的、紫红色的生命被干净温暖的布料包裹住,正像个小动物一般蠕动着。

"恭喜您,洛伦兹先生,"助产士声音沙哑,或许是因为刚刚需要大声说话的场合实在太多了的缘故:"是个健康的男孩。"

阿尔瓦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襁褓时僵住了——这位在知名学府中可以长时间保持神态自若的物理学教授、这位在漆黑之眼信徒面前可以庄严地发布任何事关重大的命令的勋爵先生,此刻竟不敢触碰那团脆弱的生命,助产士了然地向前一步,将婴儿稳稳递到阿尔瓦的臂弯,随后那一种对阿尔瓦而言熟悉又生疏的信念再次折返于阿尔瓦的心头,他多少年来第一次流下了眼泪,而今天流泪,为的是他自己,也为的是他的卢卡斯。

新生儿被卢卡身体上所携带的那种清雅的忍冬花气息包裹着,紫红的皮肤上还带着子宫里的皱褶,在橘黄色的烛火下反射着透亮的光泽,阿尔瓦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臂弯中的幼婴,幼婴的眼睛目前无法睁开,但头顶那团湿漉漉的烟灰色的胎毛有力地证明着自己的生父是面前这位把他抱在臂弯中的教授,如果再细细观察,会发现幼婴下垂的眼型也很像小时候的阿尔瓦,可机灵的眉毛和小巧的鼻子却和卢卡刚出生时几乎一模一样,这位小小的幼婴的拳头紧握,仿佛在抗议着自己被迫离开母亲体内那个温暖的巢穴。

“夫人,我的妻子他……”阿尔瓦抱着婴儿,紫蓝色的眼睛不断地瞟向紧闭的房门,他忐忑不安地询问着助产士。

“失血不少,但只要好生照顾是完全可以康复的。”助产士用袖口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她用一种尊敬的态度正视阿尔瓦,并刻意地放低自己的声音:“洛伦兹夫人累坏了,把孩子生出来后就闭上眼睛昏睡过去了,如果您还想和他说什么话,就等到他睡醒后再说吧——时间不早了,洛伦兹先生,你也该休息了。”

阿尔瓦机械般地点头,他把助产士和叽叽喳喳的学徒们礼貌地送出家门,随后还是因担心而走进主卧,他看着卢卡那张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的脸,他自己的眉毛也不自觉地拧到一起,视线中的Omega还在沉睡,生产过后沾着血腥气的身体被一条深红色的厚毛毯包裹着,躺在床上的卢卡或许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卧室传来的沉重的嗟叹,他虚弱而惊觉地睁开双眼,直到发现走进屋子中的是他的丈夫才重新松懈起来,卢卡挣扎地侧过头,有气无力地对阿尔瓦说道:“……让我看看我们的孩子。”

阿尔瓦把臂弯中的幼婴放到卢卡的枕边,卢卡眯起眼睛,艰难地勾了勾唇角,他看起来在一瞬间重燃起对未来的向往,只不过他嘴里吐出来的话却不饶人,他刻薄地评价着自己的儿子:“长得可真丑,像一只小猴子。”

“刚出生的婴儿都这样。”阿尔瓦有些好笑地对自己的妻子说道,他伸出手捋了捋卢卡额头上沾满汗水的发梢,没有嫌弃自己妻子此刻的肮脏窘迫,他摸索着卢卡的脸,摸索着卢卡的唇,他想对他的爱人说一些浪漫的情话,可惜他的性格注定让他把情话说得好像支离破碎的呓语,阿尔瓦想要抱住卢卡,想要感受卢卡紧紧搂住自己的那种黏连感——那种满怀渴望的索取,但阿尔瓦知道,他此刻需要克制,擅自逾越某条界限只给身体受损的卢卡徒增烦恼。

“这可比坐电椅还可怕……”卢卡看着一动不动的阿尔瓦,他心直口快地描绘着自己的亲身感受:“我曾经以为牢狱里的刑罚已经够可怕了,事实证明,和生育相比,电刑实在算不上什么。”

看到阿尔瓦突然间变得沉默,卢卡连忙终止话题,他积攒了一点力气,伸出一条**的手臂想要戳一戳身旁婴儿的脸颊。追寻母亲的气息是每一个婴儿的本能,紧闭双眼的婴儿忽然抓住卢卡的指尖,这个举动让卢卡猝不及防地被一种神妙未知的母体情感本能所击中,卢卡看着摇篮中正紧闭着眼睛的婴儿,他兀自地笑了,继续对阿尔瓦说道:

“好吧,老师,我刚刚不应该说那么凝重的话题,如果你很心疼现在的我的话,不要只用手指轻摸我的脸颊,请过会儿给我一个深情的吻作为感谢礼物吧……而现在,我们应该把目光转交到这个孩子身上,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这种感觉可真奇妙,我们俩会把他养大,不让他去犯我们曾经犯过的错误,他的父亲不会缺席他的人生,他的母亲也会学着像他的外祖母对待他的母亲那样尽自己所能去爱他,我相信,这足够可以让他成为一个自由的、独立的人。把一个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爱他,养他,给他优越的物质条件,不会带有功利性地斥责他,开明地支持理解他纯洁的兴趣和爱好,我想象不到这样的孩子会因为什么事件而误入歧途。”

“是的,他会走进一个比我们更加光明更加顺利的人生。”洛伦兹尊听着卢卡的要求,他低下头,对准卢卡干裂的唇,生产后的卢卡体温要比以往高一些,触碰卢卡的身体就像是在触碰一把火,而这把火烧遍了阿尔瓦的全身,他的心越跳越快,无法形容的幸福感和卢卡忍冬花味的气息永远结合在一起,阿尔瓦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飞蛾,想要扑进光辉四射的火坑里。

“你要好好休息。”熄灭壁灯之前,阿尔瓦坚持用掺了酒精的棉布擦拭过卢卡的身体,他轻咬着卢卡的耳垂,在年轻人的耳边低语:“你知道的——我们来日方长。”

***

【作为在当时学术界人尽皆知的物理学家——阿尔瓦·洛伦兹的夫人,卢卡斯·洛伦兹,早期以“洛伦兹实验室助理”身份参与丈夫的研究,负责数据计算与实验验证,他在阿尔瓦·洛伦兹的多篇关键论文中担任实际计算者,论文中的许多理论推导也皆出自他手,但受当时学术界性别偏见和社会舆论风向影响,卢卡斯在阿尔瓦·洛伦兹的部分论文中未被列为合著者。

——文段摘自二十一世纪纪录片《真理探问:卢卡斯·洛伦兹》】

阿尔瓦胳膊下夹着一个纸盒、手中握着一份用红丝带卷起来的羊皮纸推开房门的时候,卢卡正风风火火地在一楼的实验室里忙活着些什么。

经过整整两个月的休养生息,卢卡早已从刚生产后那副苍白病态的模样中脱离出来,或许是因为近期的伙食太好,自己又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事情,他面色红润,甚至在体态上比先前还丰腴了一点,年轻人穿着一件设计简约的灰色连衣裙,连衣裙上沾满用于润滑机械制品的油污,那张笑容灿烂的小脸几近要贴在实验室的木桌上,只需片刻的思索,卢卡便将手中的微小零件快速地安装在适宜的位置。

阿尔瓦不动声色地站在卢卡的身后,过度专注于实验器材的Omega居然在第一时间内没能注意到自己的丈夫正站在他身后,直到阿尔瓦脚下的皮鞋重重地踩了几下木地板,卢卡的思绪才从辉煌磅礴的科学殿堂中走出来,他转过头,那双止不住笑意的灰绿色眼睛便亮晶晶地望向阿尔瓦。

“一切安好。”

……

卢卡把他的头侧放在自己的颈窝上,他小声地呼喊着“阿尔瓦,阿尔瓦”,温顺地用自己的褐发剐蹭着阿尔瓦的脖颈,阿尔瓦轻轻地拍打着卢卡的后背,他一遍又一遍地对卢卡说着“我在,我在”,就仿佛真的在哄一个恹恹欲睡的孩子,卢卡的两颊烘得通红,他不时移动一下,阿尔瓦也会微微挪动一下胳臂,卢卡用无言的嘴唇拂过他上衣的肩头,或者阿尔瓦温柔地碰一碰卢卡的指尖,,他们俩在大半年前的婚姻里从来没有像这样不加保留地相亲相爱,也从来没有像这样深刻地互通衷曲,他们俩以这样的姿势在实验室中纠缠了很久、很久,久得就像一条绳索上的死结,永远也无法分开。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最后还是阿尔瓦点燃了房间内的煤气灯,他在卢卡重新整理好自己衣裙的时候,弯腰捡起房间角落里装饰精美的礼盒,他拍了拍礼盒底下的灰尘,用双手向卢卡递上礼盒:“你需要亲自打开它。”

卢卡懵懂地接过礼盒,他疑惑地将礼盒打开,又解开礼盒内的布袋上的蝴蝶结,他把手伸进布袋内,将整整齐齐折叠好的深棕色布料抽了出来……

钻进卢卡视线中的一件设计精巧的深棕色西装礼服,袖口处被卢卡用手向外拉扯,它的腰线向内收束,两侧用一枚金色的纽扣装饰着,内衬上蜿蜒着彩色的忍冬花暗纹,在黑暗中反射着淡淡的亮光。

卢卡的呼吸凝滞了,他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阿尔瓦:“这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当然,”阿尔瓦肯定地说道:“我记得你去年就说过,你想再次穿上西装礼服——而不是数不清的华丽裙子。”

“可是……”卢卡迟疑了,他拎起上衣,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没有褶皱的衣摆。

阿尔瓦读出了卢卡神情里的顾忌,他摇了摇头,同时将他的第二份礼物递到卢卡的眼前:“如果有人指责你叛经离道,让巴尔萨克家族这样的老牌贵族颜面扫地,你就说,你的丈夫——阿尔瓦·洛伦兹是个怪人,他只让我穿这样的西装礼服。”

卢卡没有做声,孩子的降生还是对卢卡产生了像是牺牲般的深刻影响,他开始习惯一个人待着家里干着自己想干的事情,借着阿尔瓦的名义发表几篇论文或是物理器材设计稿,血脉相连的缘分让卢卡不可避免地担心着孩子的安全,卢卡在此刻不敢呼吸,生怕一切只是做梦,他颤抖着接过阿尔瓦递给他的羊皮纸,轻轻地拽住羊皮纸上缠绕着的红色丝带,卢卡感觉到自己曾经的梦想似乎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几乎不可能抓不住,他双手捏住里面的纸张,就仿佛在捏住一张可以带他通往更文明的城市里的通行证——那是一封由阿尔瓦亲手书写的邀请函,聘请卢卡放下家务活成为一位物理学专业的助理,参与学院内部极为重要的研究项目。

“从去年开始,我和我的同事们就在物色物理实验室中的助理,”阿尔瓦对卢卡解释道:“但是我们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现在的年轻人大多不学无术,眼高手低,粗心大意,他们不会看到自己的错误,反而会认为是别人的问题,这让我深刻地认识到,卢卡斯,我殷切地需要你的援助。”

“卢卡斯,如果你现在还保留着你对真理最热忱的追求,那就不要被这个社会异化。”最后,阿尔瓦半蹲着自己,他的眼睛透亮,视线在与卢卡平视,仿佛是一盏伫立在混沌无垠的海平面上的灯塔,拨开迷雾推攘着自己的才华横溢的妻子无畏地向远方伸展:“你应该用你的野心去创造更多的奇迹。”

***

【阿尔瓦·洛伦兹(1860-1931),荷兰人,著名理论物理学家、数学家、发明家、经典电子论的创立者,夫人卢卡斯·洛伦兹(1877-1943),法国人,原名卢卡斯·巴尔萨克,著名发明家、科学家、物理学家。

1902年,阿尔瓦·洛伦兹与其夫人卢卡斯·洛伦兹因研究磁性对辐射现象的影响而共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文段摘自阿尔瓦·洛伦兹的诺贝尔奖档案????】

卢卡会用一辈子记住1902年瑞典的冬天,他25岁,尚且算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他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西装礼服,右手紧握阿尔瓦的左手,笔直地站在人类科学史上最高的领奖台上,等待着胸前佩戴起那个至高无上的金色奖章。

他能拿到这枚奖章实属不易,最开始公布的获奖名单上只写着阿尔瓦·洛伦兹的名字,当阿尔瓦对这份名单提出不解的质疑的时候,组委会中的成员用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望向阿尔瓦,他们的双手交叉合拢,哪怕语气再委婉动听,也无法掩饰他们高高在上的冷漠:

“洛伦兹先生,我们深知您和您的夫人感情很好,属于两情相悦,但您应该知道,诺贝尔物理学奖代表着的是全世界最顶尖的文明成果,这不是什么戏剧表演,也不是少妻少夫的茶话会,如此神圣的领奖台上不应该站着一个Omega,更何况,您的夫人的贡献只是充当了您的好助手,这有理由让我们相信,上帝创造出Omega来,只是为了给Alpha当内助贤。”

“这是什么话?”阿尔瓦忍不住开口反驳,他对组委会成员的发言极度不满,身形修长的大物理学家俯视着低矮地坐在桌子后面的组委会成员,他收敛起原先那份温和无害的模样,用一副不容置疑的冷淡表情说道:“如果没有卢卡斯,这个研究是根本无法进行下去的,倘若你们要否认掉卢卡斯的功绩,那就是在对这项研究的合理性产生质疑。”

“倘若卢卡斯得不到他应有的奖章,那请不要再让我单独领取这枚奖章了——这并非卢卡斯配不上这块奖章,而是这个需要用二次性别来鉴定伟大和低贱之间界限的奖章配不上把生命都奉献给人类最伟大事业的卢卡斯。”

1902年,斯德哥尔摩的十二月寒风凛冽,但皇家音乐学院的礼堂内却灯火辉煌,暖意融融,瑞典王室成员、科学界精英、外交使节齐聚一堂,亲眼目睹着一个褐发绿眼的法塞混血Omega捧着鲜花,跟随着自己丈夫的脚步一同站在诺贝尔物理学奖的领奖台上。

阿尔瓦在台上推了推一旁的卢卡,卢卡转过头,看着阿尔瓦用眼神示意着自己走向领奖台的正中央,卢卡回忆起阿尔瓦在路上推脱“自己不善言辞,无法做到在现场随机应变”,瞬间明阿尔瓦的意愿,他面带礼节性微笑,难掩心底激动之情,他用着清晰流利的语言,对台下的观众们说道:

“科学的光辉属于全人类。今天,阿尔瓦与我的发现只是浩瀚真理中的一粒微尘,而探索的脚步永无止境。”

炽热的掌声响起来,卢卡久久地站立在台上,就像是一座永垂不朽的丰碑,身后的阿尔瓦缓缓地走向前去,他站在卢卡的一侧,眼睛却对着身旁的卢卡,他向卢卡伸出左手,卢卡的右手很快攀附到他的手掌下,阿尔瓦的体温正顺着相贴的皮肤蔓延到自己的掌心下,他的五指很快嵌入自己的指缝,就像两株植物开始共生,指节相抵的一瞬间,卢卡仿佛听到了两个人的灵魂所发出的清脆的共鸣。

他们就这样握到宴会结束,握到看着皇家音乐学院的明灯熄灭,握到两个人乘上交通工具,握到两个人回到主办方为他们租订的酒店楼下。

“我突然想跳支舞了。”

看着阿尔瓦还未脱去领奖时用的西装礼服,卢卡突发奇想,他依然和阿尔瓦十指相扣,但却后退一步,给两人预留出起舞的空间,他认真对阿尔瓦说道:“阿尔瓦,你一定要答应我——请现在和我跳一支华尔兹吧!”

奢靡的酒店下方洒满银白色的月光,深色的土地仿佛变成了一块光滑的大理石板,卢卡和阿尔瓦对望着彼此,在心底藏着隐秘的悸动,他们在寻找一个转机,一个可以让华尔兹开始的音符,来自极北地区的冷风拍打房子上的窗户在黑暗中浅吟低唱,两位红极一时的物理学家双人舞就此开始,一个街区又一个街区的人行道在旋转跳跃中似乎幻化成了一把梯子,光秃的树干变成了一扇扇神秘的大门,阿尔瓦和卢卡会奋力攀登,会登到高处,会打开一扇又一扇的带着秘密的门。

“我们不能停滞不前。”阿尔瓦说道。

“是的。”卢卡回答道:“你,还有我,我们会永不分离,我们会拥有更伟大的成就。”

他们把这支华尔兹从瑞典的斯德哥尔摩城带回法国的巴黎,又从法国的巴黎带到荷兰的莱顿……

众声喧哗,音乐不休不止,等回过神来,他们俩已经年华老去、看遍世间繁华,他们最后无可避免地将这支华尔兹带进书本中黑白照片上,名声显赫,缄默地凝望新世纪的到来。

【end】

存一下稿,证明一下主播的晋江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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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斯德哥尔摩华尔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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