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压器哀鸣的心跳声在潮湿的金属空间中回荡，每一次搏动都让脚下锈蚀的网格地板微微震颤。那从粘稠黑液中浮现的脸庞，清晰无误——粉橙色的发丝如同浸染了油污的海藻，湿漉漉地贴在额角与脸颊，那双金色的、带有漩涡纹路的眼眸，此刻在幽暗的光线下，不再是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的温和太阳，而是深渊底部凝视猎物的、冰冷无情的掠食者之瞳。
玛奇玛。
这张脸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出现在此地，带来的冲击远超任何狰狞的恶魔。空荼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泵入了B7层的深寒凝露，冻结了四肢百骸，连呼吸都滞涩了。大脑拒绝处理这荒谬的景象，嗡嗡作响，只剩下羽宫弥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玛……奇玛……小姐？”空荼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微弱到近乎卑微的求证意味。她宁愿相信这是某种擅长精神攻击的恶魔制造的可怖幻象。
黑液中的脸庞没有回应。那张完美的嘴唇甚至没有一丝翕动的迹象，只有那双金色的瞳孔，如同高精度传感器，缓缓扫过现场——扫过惊骇欲绝的空荼，扫过脸色惨白如纸、强撑着举枪的羽宫弥，扫过周围那些被“秩序之丝”抽空意识、如同提线木偶般站立的前同僚，最后落在那三台不断渗出黑液、发出痛苦尖啸的变压器组上。
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像是在查看一批出了故障、需要及时处理的实验器材。
“净化协议已启动。B7层非核心能量节点‘哀泣之心’发生不可控异变，判定为一级污染源。”一个声音响起，却并非来自黑液中的脸，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是之前那个经过失真处理、却依旧能听出玛奇玛声音底色的广播音，此刻却冰冷如机械，“所有残存生命信号标记为‘污染衍生物’，执行最高优先级清除指令。”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些原本呆立不动的“人偶”们，猛地抬起了头！他们空洞的眼眶里，骤然亮起与“秩序之丝”如出一辙的幽蓝光芒！
“操！”羽宫弥骂了一句脏话，几乎是本能地扣动了扳机！
“砰！”
□□的轰鸣在封闭空间内炸响，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人偶”——曾经属于后勤部某个总是笑眯眯分发物资的大叔——胸口炸开一团污黑的血花，向后倒去。但更多的“人偶”已经动了起来，他们的动作僵硬却迅捷，无视地形，踩着同伴倒下的躯体，如同被统一编程的杀戮机器，蜂拥而来！
“他们的弱点不是心脏！打头！或者破坏关节让其失去行动力！”羽宫弥边吼边艰难地移动，拖着伤腿寻找掩体。子弹精准地掀飞了一个“人偶”的天灵盖，那东西晃了晃，果然瘫软下去。
空荼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和某种被背叛的刺痛中挣脱出来。求生本能压倒了翻腾的情绪。她手中没有枪械，但她的武器从来都不是那些东西。忍着肋部和肩颈的剧痛，她集中精神，试图调动那冰冷而污秽的力量。
然而，就在她的痛苦之力即将触及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偶”时，一股更强大、更蛮横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铁壁，轰然撞碎了她的精神连接！
“呃！”空荼闷哼一声，太阳穴传来针扎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那股意志冰冷、绝对，带着她熟悉的、属于玛奇玛的气息，却剥离了所有温柔的伪装，只剩下纯粹的、令人绝望的支配力！它不允许她使用力量，或者说，它轻易地“覆盖”并“否决”了她的指令。
“没用的……”羽宫弥换弹的间隙嘶声喊道，“‘蜂巢’……或者说玛奇玛小姐……拥有对整个研究所所有契约力量的最高权限！她可以强化、削弱甚至暂时剥夺我们的能力！她现在……显然不想让你用！”
这就是支配恶魔的力量？并非直接的暴力，而是这种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权限”压制？空荼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她就像被拔掉了爪牙的野兽，被困在这钢铁囚笼中。
“人偶”们越来越近，它们徒手拆解着挡路的管道和设备，金属扭曲的声音刺耳异常。羽宫弥的弹药迅速消耗，他的枪法再准，也无法同时应对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
“去变压器后面！”空荼突然喊道，“那黑液和能量乱流或许能干扰它们的信号！”
这是绝境中唯一的生机。两人且战且退，狼狈不堪地冲向那三台不断喷涌着地狱火能量和负面情绪的可怕机器。越是靠近，那股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哀嚎和尖啸就越是强烈，空荼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无数破碎的痛苦记忆和绝望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意识防线。羽宫弥的情况更糟，他本就受伤，精神力也不如空荼特异，鼻血已经渗出了呼吸面罩。
但他们赌对了！
那些“人偶”追到距离变压器组一定范围时，动作明显变得迟滞和混乱起来。它们眼眶中的幽蓝光芒剧烈闪烁，像是接收不良的信号灯，有的甚至开始无目的地原地打转，或者攻击身边的同伴。地狱火能量的混乱场和无数殉职者的痛苦残响，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蜂巢”的绝对控制。
然而，这短暂的喘息之机代价巨大。空荼和羽宫弥被迫置身于能量风暴的边缘，皮肤被灼热的空气烫得生疼，耳边是永无止境的悲鸣，精神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那黑液中的玛奇玛脸庞，依旧静静悬浮着，金色的瞳孔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在观察实验体在绝境中的最后挣扎。
“她到底想干什么？！”空荼背靠着滚烫的变压器外壳，声音因巨大的精神压力和吸入的热空气而嘶哑，“杀了我们？还是像那些人一样……把我们变成傀儡？”
羽宫弥靠着另一边，剧烈地咳嗽着，抹去鼻血：“不知道……但我大概明白……那具‘未知恶魔’干尸……为什么数据库里找不到了……”
空荼猛地看向他。
“它不是新生的恶魔……也不是什么根源性恐惧……”羽宫弥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嘲弄，“它很可能是……上一个‘不听话’的、被玛奇玛小姐彻底‘支配’并‘处理’掉的契约者……或者恶魔本身！所以她才能第一眼认出来！所以她才会列为最高优先级！她是在检查‘处理’得干不干净！而我们……我们撞破了她的秘密！”
这个推测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在空荼心头。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玛奇玛异常的力量、从未显现的契约恶魔、对那具干尸的特别关注、羽宫提及的“支配”恶魔的传说、以及此刻这冰冷的清除指令……
真相**裸地摆在面前，残酷得让人无法呼吸。她一直仰望的、依赖的、甚至带着朦胧恋慕的光，其真身竟是吞噬一切的、最深沉的阴影。
“为什么……”空荼的声音颤抖着，不仅仅是恐惧，更有一种信仰崩塌的巨大茫然，“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保护民众……对抗恶魔……难道都是假的？”
“真的假的……重要吗？”羽宫弥惨笑一下，换上了最后一个弹匣，“对于支配者来说，过程和理由，或许只是为了达成目的而编织的‘故事’罢了。我们现在……只是故事里需要被抹去的‘错字’。”
就在这时，黑液中的玛奇玛脸庞，那双金色的瞳孔微微转动，再次聚焦到他们身上。粘稠的黑液开始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从中钻出。
同时，所有陷入混乱的“人偶”突然停止了躁动，齐刷刷地再次面向他们，眼眶中的蓝光稳定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明亮。它们迈开脚步，再次逼近，无视了周围混乱的能量场！
“干扰……被适应了？还是她加大了输出功率？”羽宫弥绝望地举起枪。
空荼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曾经的同僚的脸，看着黑液中那张冰冷完美的脸，看着羽宫弥决绝却掩不住疲惫颤抖的背影。一股极致的愤怒和不甘，如同被压抑到极点的火山，猛地冲垮了恐惧和茫然。
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那具干尸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甚至不被记得！羽宫不能死！他还没去看海！她还有那么多问题没有答案！
强烈的意志催谷着枯竭的精神，甚至无视了那无处不在的权限压制。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对准“人偶”，也不是对准黑液中的脸，而是狠狠地拍在了身后不断渗出黑液、哀嚎声最凄厉的变压器裂缝上！
“既然你讨厌混乱——”空荼对着黑液中的脸庞，嘶声尖叫，“那就再混乱一点吧！！！”
她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精神力，连同内心翻腾的所有痛苦、愤怒、恐惧、背叛感，毫无保留地、粗暴地注入其中！
这不是精细的能力运用，而是最原始的情感宣泄，是绝望下的自毁式攻击！
“空荼！你疯了！”羽宫弥惊骇欲绝。
变压器猛地一滞！随即，比之前猛烈十倍的尖啸声爆发出来！无数灰白的怨灵虚影如同实质般从裂缝中喷涌而出，疯狂地扑向四周！地狱火能量彻底失控，黑色的火焰龙卷冲天而起，将整个天花板融化出一个大洞！
那些逼近的“人偶”首当其冲，被怨灵穿过身体，动作瞬间僵直，眼中的蓝光剧烈闪烁后纷纷熄灭，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倒地。黑液中的玛奇玛脸庞剧烈地扭曲了一下，仿佛信号受到强烈干扰，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噗”地一声消散开来。
强大的能量冲击将空荼和羽宫弥狠狠抛飞出去，砸进一堆散落的管道废墟中。
空荼咳出一口带着黑灰的血，感觉全身骨头都快散架，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上方被熔穿的天花板外，那更高层区域冰冷的、结构复杂的金属穹顶，以及更远处，似乎传来隐约人声和枪炮交火的方向。
蜂巢的嗡鸣声变得极其紊乱，红光疯狂闪烁。
羽宫弥挣扎着爬过来，抓住她的胳膊：“走……趁现在……上面……好像有别的战斗……也许是机会……”
空荼艰难地点头，凭借最后一丝力气，被他拖着，踉跄地冲向那被炸出的、通往未知区域的破口。
身后的变压器区域，已彻底化为一片翻腾着怨灵与黑火的人间地狱。而那双冰冷的金色瞳孔，虽暂时退去，却仿佛依然悬浮在每一寸阴影之中，注视着逃亡的猎物。
支配的阴影，从未散去。只是狩猎的方式，或许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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