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食堂位于研究所相对“温暖”的上层区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模拟的自然光照系统,此刻正模拟着黄昏的暖色调。食物的香气和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总算驱散了一些地下深处的冰冷和诡异感。
羽宫弥果然点了两份咖喱猪扒饭,金黄的猪排炸得酥脆,浓郁的咖喱酱汁浇在饱满的米饭上,热气腾腾。空荼尝了一口,味道确实比营养膏强上百倍。
“空荼的名字是玛奇玛小姐取的吧?”羽宫弥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空荼点点头,用勺子戳着米饭:“嗯。她说发现我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像个空空的……容器?‘荼’这个字,她说是希望我能像新生的草木一样……”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像新生的草木一样坚韧?还是……像野草一样顽强?她其实并不太理解玛奇玛小姐选择这个字的具体深意。名字是最短的咒。玛奇玛小姐赋予她名字的那一刻,似乎就将某种无形的联系烙印在了她身上。自从她获得这个名字和这个身份,她们的命运便纠缠在了一起,密不可分。
“空荼……”羽宫弥念了一遍,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弯了弯,“挺好听的,有种……嗯,空灵又带着点苦涩的意境?很适合你。”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又补充道,“比我的名字有格调多了。羽宫弥……听着就像个三流小说里跑龙套的配角名字。”
空荼被他逗得差点呛到,连忙喝了口水压下去。
羽宫弥带她来的时机确实不错,食堂里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研究员在角落安静地用餐。两人边吃边聊,主要是羽宫弥在说,天南海北地扯,从抱怨研究所恒温系统偶尔抽风把他培养的恶魔真菌冻死了,到八卦某个部门主管疑似被女朋友甩了最近气压低得吓人。空荼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回应几句。这种普通的、带着点烟火气的交谈,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奇异的放松。仿佛自己真的是个普通的十九岁女孩,而不是一个双手沾满恶魔痛苦和鲜血的兵器。
“我吃饱了,羽宫前辈。”空荼放下勺子,碗里的饭还剩下一小半。精神上的疲惫感在饱食后更加汹涌地袭来。
“嗯?泥次抱勒马?(你吃饱了吗?)”羽宫弥嘴里塞着最后一大块猪排,含糊不清地说,汤汁差点溅出来。
“嗯,前辈。我吃饱了,今天有点累,我可以先行离开回去休息吗?”空荼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谁知道羽宫弥听到这话,立刻露出一副天塌下来的哭丧脸。他艰难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然后……用一种让空荼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刻意捏得又尖又细的女高中生语气,拖长了音调撒娇道:
“不要嘛——空荼酱真的好过分哟~嘤嘤嘤……留下前辈一个人吃饭真的好孤单好可怜呀~不要走嘛,再陪前辈聊五块钱的嘛~”他甚至放下筷子,双手比了个大大的叉放在胸前,扭动着身体,“哒咩哒咩,哒咩哒咩哟~”
你在干什么呀?!空荼感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严重污染,太阳穴气得一突一突地跳。你都成年了!看那张脸和气质,二十五绝对有了!你在干什么?!
“我、要、告、你、性、骚、扰、和、品、行、不、端!”空荼一字一顿,黑着脸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错了,错了~”羽宫弥立刻认怂,变脸比翻书还快,脸上堆起谄媚的笑,甚至还朝着空荼飞快地抛了个油腻的wink,“啾啾~开个玩笑嘛,活跃下气氛。空荼酱别生气嘛!”
《积极认错但死活不改》。空荼在心里给他贴上了这个标签。她很生气,决定以后私下拒绝称呼他为前辈!这家伙私下里哪有一点靠谱前辈的样子!一看就是没经过外面社会毒打的温室花朵!不过……外面……
“喂。”空荼喊了他一声,打断了他试图继续耍宝的意图。
“怎么?”羽宫弥歪着头看她,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带着询问。
“外面的世界……”空荼问出这个问题时,心脏莫名地加快了些,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冰凉的桌面,“你见过吗?它……是怎样的?”
羽宫弥脸上的笑容和戏谑如同潮水般褪去。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表情一下子变得柔和下来,眼神飘向窗外那模拟的、虚假的黄昏天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水泥层和山体,看到了遥远的彼方。他用一种带着浓浓怀恋的语调,缓缓说道:
“外面的世界啊……很棒呢。”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虽然危险,恶魔总是隐藏在人群的阴影里,恐惧像看不见的雾霾一样弥漫……但是,它很大,非常大。有阳光晒得人发烫的夏天,有冷得让人缩脖子的冬天,有吵得要命的闹市,也有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的山野。我最喜欢的……是大海。”他转过头,看向空荼,眼神亮晶晶的,“你在书上或者资料片里看到过吧?那种……一望无际的蓝色。站在沙滩上,沙子又细又软,海水冲上来的时候凉凉的,退下去的时候会把脚底的沙子带走,痒痒的。在沙滩上奔跑,海风吹在脸上……那是最自由的感觉了。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也许……”他笑了笑,带着一丝鼓励,“你以后出去执行任务就知道了。”
“空荼,”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坚定起来,像是感慨,又像是最真挚的祝福,穿越了研究所冰冷的空气,落在空荼的心上,“到了外面……一定要自由,要幸福啊。”
自由?幸福?这两个词对空荼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像是蒙着一层纱。但在羽宫弥此刻的神情和语气里,它们似乎有了具体的重量和温度。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心头微动。到了外面工作的话……也许……“我们一起去海边吧。”这句话几乎是未经思考,就从她嘴里溜了出来。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诶?”羽宫弥微微怔住,似乎没料到空荼会发出这样的邀请,“邀请我吗?”他重复了一遍,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轻笑出声。那笑声越来越大,逐渐转变为爽朗的大笑。他伸出手,带着笑意揉了揉空荼的头发,把她在解剖室门口好不容易理顺的头发又揉乱了。“小孩儿就是小孩儿!”他边笑边说,语气里却没有丝毫嘲讽,反而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宠溺,“叫你出去是要工作,是要帮助他人,是要在恶魔的爪牙下保护普通人的!你瞧你,光想着玩儿了!”他又用力揉了两下,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
空荼有些脸红,一半是羞恼,一半是窘迫。她倔强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扒拉下来,整理着被弄乱的发丝:“别摸头,长不高。而且今年我已经19岁了。”她强调着自己的年龄。
“但空荼不是没有十岁之前的记忆了吗?”羽宫弥毫不在意地又拍了拍她的头,动作快得空荼来不及躲闪,“现在这懵懵懂懂、别别扭扭的样子,不就跟九岁的小孩儿一样可爱吗?”他笑眯眯地说,无视了空荼抗议的眼神。
就在空荼气鼓鼓地准备再次拍开他的魔爪时,她听见羽宫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异常温和而认真的语气说道:
“经历是很可贵的,空荼。只有亲身经历,人才能真正成长,才会变得坚强。”他的目光似乎透过空荼,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带着一丝空荼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空荼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然后……去看看这个世界的风景。”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重地敲在空荼的心上:
“对我们这些恶魔猎人来说,‘寿终正寝’……大概是最奢侈、也是最美好的祝福了吧。”
空荼张了张嘴,想回应点什么。也许是反驳他的“小孩论”,也许是追问“经历”到底是什么,也许是承诺自己会努力活下去看风景……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羽宫弥那带着祝福和淡淡忧伤的眼神,让她一时失语。
只可惜,这句饱含深意的话语,她竟一句也没来得及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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