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蜷缩指尖。
“……你偷听。”
光斑在萨菲罗斯稚嫩脸庞上游移,隐没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碧色中。
他微微偏头回避,“抱歉。”
头顶的灯光无声地消隐下来,窗外霓虹灯光淡淡地游动着,此消彼长温柔切割弥漫在二人之间长久地沉默,她不知为何移不开脚步,眼前人的目光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可那残留的碧色仍将自己牢定在原地。
很想回自己房间,可身体就是不听使唤。半晌,她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萨菲罗斯始终没有正面面对她:“你的眼睛……变了。”
变得跟我一样。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来到这个地方后,她才第一次看到自己是何模样,看到自己的感受很是陌生,镜中的人冷漠颓废,乱糟的干枯卷发裹着纤细的四肢,外貌和周围人大致相同,只有眼睛不一样,泛着暗红血色的尖锐竖瞳,明晃晃的告知自己,跟围着你打转的人类不同,你是怪物。
佩勒倪有很多实验助理,无一例外都很是惧怕与自己接触,如今非人的血脉浮于表象,更不必言说。
“为什么要回避我?”她问他,“很可怕吗?”
“不。”
萨菲罗斯猛然将视线集中在她身上:“一点都不。”
她听见自己毫无情感波动的嗓音:“还是因为我杀了人,很多人。”
“那不是你的错。”萨菲罗斯专注地盯着她,“你还好吗?”
她眼睛都不眨:“很好。”
在撒谎。
萨菲罗斯没忍住,向前迈了半步,唇齿张合却没说出来什么。
没人告诉他如何应付撒谎的人,是直白的戳穿还是含糊而过,似乎哪一种都不能适用现在的情况。
她与萨菲罗斯相互安静注视了一会儿,她身体终于脱离意识的禁锢,这才移动脚步缓慢地靠近了自己的房门。
走廊尽头的萨菲罗斯依旧执拗的盯着自己,暗淡朦胧的灯光勾勒出紧抿的唇。
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
“晚安。”
萨菲罗斯略带诧异的抬头。
她没有等待更多,轻巧转身,拧开门把手。门扉开启又合拢,将萨菲罗斯的身影留在那片光影交织的走廊中。
整个世界连带着自己都彻底安静下来,只留下耳畔尚未散尽的、那两个简短音节的涟漪。
“晚安……”
那是萨菲罗斯回应她的话。
她后背靠着门滑落在冰凉地板上,再次将自己蜷缩在臂弯中。
[你对萨菲罗斯来说,还有点用处。]
这句话宛若梦魇,没等她细想,门口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停留在自己身后。
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门那边的动静,好在没一会儿,脚步声再次移动了起来,消失在隔壁房间。
她松了口气,怪物的血脉可以轻而易举的探取人类的思想。她试图回想当时自己看到的东西,翻来覆去仍旧看不懂宝条的思想,那些东西好似一团沾染着发臭淤泥的乱麻,胡乱纠缠在一起,只漏出一两个毫无关联的想法,她不愿意去看,更不想去解读。
因为一个疯子的言语,而动摇自己的心境,这是得不偿失的东西。
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透着红光的黑暗天幕,只要一闭上眼,就会被红色的雷暴惊醒,每晚每晚,闪电迎着刀锋,暴雨与鲜血一同落下。
自从佩勒倪死后,她再也没有完整睡过一觉。
死亡的阴翳盘桓在她的颅脑,那些看不见的,来源于记忆,来源于梦境的东西们化作麻绳捆缚,试图让自己引颈受戮。
她只能将自己蜷缩在床边紧紧贴着墙根,只有清醒的将自己的塞进角落,那些梦魇才不会侵扰自己。
可是一旦清醒了,另一种声音便从灵魂深处幽幽探出头来。
[回归族群吧孩子,这是属于你的命运。]
宛若数千蚊蝇的声呐穿透耳膜,叫嚣着吵闹着试图颠覆构成自我的一切,自己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些糟糕的东西,但确实第一次听见异常清晰的呓语——
[萨菲罗斯,得到他。]
身体里的东西试图命令她,要得到萨菲罗斯。
她微微偏头,看向外界璀璨的灯光,满含讥讽的嗤笑一声。
“安静。”
世界真的安静了,只留下她自己的呼吸声。
天亮的格外缓慢,今天仍旧没有讨厌的白大褂来“拜访”自己。
只有爱丽丝再一次敲开了她的房门。
“小落!”爱丽丝抱着一个玩偶,对着她扬起大大的微笑,“我们来玩过家家吧!”
她话音刚落,还没等她回答,隔壁房门咔嚓一声打开了。
“是刚搬来的白色精灵!”爱丽丝注意力转移的很快。
萨菲罗斯面无表情,稍显冷漠的目光先是在爱丽丝身上停留一瞬,最后定格在她身上。
看我干什么?
她歪歪头,不解的回望过去。
视线相接的一刹那,萨菲罗斯没有任何迟疑,甚至有些仓促的扭头离开了。
“真奇怪,”爱丽丝嘟囔着,迅速忘掉这个小小的插曲,“呐呐呐,来玩吧!”
她试着去接纳“同龄人”的喜好与游戏。
“这个是爸爸,这个是妈妈,这个是爱丽丝,这个是小落,其他的这些就是坏人。”
爱丽丝熟练的将玩偶摆放开,她仍旧将自己丢在沙发中,看着爱丽丝挑出来的白色人偶,想都不用想代指的是哪一类人。
“小落,你的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
“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守护着我,现在只有妈妈陪着我。”
“……不知道。”
她将自己的身体更深的陷入沙发中。
[你为什么就是死不了……]
被称为母亲的存在,给了自己生命,同样也给了自己痛苦。
她被剥夺了一切。
“没关系,我可以把妈妈分给你一半。”
小孩子笑的天真无邪,说出的话同样纯粹。
这是可以分享的东西吗?
她深深皱起了眉头。
明明是爱丽丝自己邀请她来玩游戏,但是她永远只是在旁观,只有爱丽丝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爱丽丝,直到余光被窗台边缘一抹黯淡的颜色捕获。灰扑扑的陶土圆盆,杂乱的枝叶带着濒死的焦渴,只是沉默的待在书桌的衣一角,被零食掩去大半。
这是佩勒倪养的一盆花,自己几乎彻底遗忘了它的存在。
爱丽丝刚想拉她加入,发觉了她的目光,也转身看去。
“那盆花,快要死了。”爱丽丝惊呼一声,面露不赞同的神色,“你是怎么照顾它的!”
照顾?
她很想说我不知道它会死。
“要浇水施肥,要时常晒太阳,这样才能长得茂盛,开出好看的花,爱丽丝可是跟着妈妈学了很多。”
爱丽丝一边给即将咽气的花浇水,一边学着自己母亲的模样,“小落你要用心对待,好好照顾它,它才能活下去。”
她试图重新理解“生活”。
在苏醒的这五年中,她不曾主动了解接纳周遭的人与物,她很疲倦也很累,除了安心睡一觉没有其他的想法。
喝下无色无味的营养液,完成设定好的测试题,摆弄那些规则清晰的解谜游戏,配合佩勒倪记录身体数据,然后在冰凉的梦境中睡去又惊醒。
每日每日,每月每月,每年每年。
后来有了好吃的零食,尝到了与众不同的滋味。接触到很有意思的漫画书,但里面各种角色的喜怒哀乐让她感到困惑。慢慢地实验做得少了,佩勒倪陪她聊天睡觉的时间多了。
这也算是一种生活吗?
用心对待,好好照顾。
佩勒倪曾经是这么对这盆花和自己的,现在爱丽丝说我应该负起照顾这盆花的责任。
温吞的阳光斜斜照射在她捧着花盆的双手,将其放置在飘窗的正中心。昨天还干瘪的枝叶今天奇迹般饱满嫩绿了起来。
修长的叶尖轻颤着划过她的手背,微弱的触感令人悸动。
爱丽丝已经两天没来找她,她仍旧保留着桌面上摆放有序的玩偶,白色的玩偶们被“爱丽丝的父母”逼至边缘,爱丽丝还画了一张大大的笑脸。
她翻开一个纸盒,里面是佩勒倪的密码本。
[欧诺斯]
没有任何迟疑,她翻开封皮。
【如果我们敢于付出一切学识,突破伦理纲常,那么人类是不是就不再困顿于躯壳?我们可以实现永生?欧诺斯的到来,是不是女神给予我们的指引?】
【宝条博士否定了欧诺斯的价值,我并不赞同,我反驳了他的观点与决断,并且成功拿下了欧诺斯计划的负责人,我确认,我选择的道路没有任何问题,即使实验成果存有隐患我也会完美解决。】
【实验进展的很顺利,我不需要将欧诺斯同那孩子一样放上解剖台,也不需要进行毫无人道的机械化军实训练,只需要一点血液样本与脊髓,我就可以发现其中蕴含的科学奇迹。】
【不对,欧诺斯并不是女神降下的福祉,她是远远超脱这颗星球生命的更加高级的存在,就连杰诺瓦计划的实验品都对其有着统一的趋向性。更加令人震惊的事,欧诺斯基因解析出来的结果,是毁灭吞噬任何生命。这件事情就只能我自己知晓。】
【我规避了那些尚且无法处理的成果,从永生的恶魔果实中解脱出来,转而研究身体机能修复。神罗高层认可了我新的研究成果并大力推广出去,很多身体孱弱的新生儿因此得到了救治,可是,我为什么就是开心不起来?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权利地位以及理想的果实,但这些全都来自于一个不见天日的孩子,是否太过于残忍。】
【她何时会失控,我不知道,但我想带她出去看看,去我的故乡,温特。她一定会喜欢那片漂亮的海滨。】
佩勒记录的倪实验室杂事较多,倒像是每日汇报的任务书,其中只有很少的篇幅与字眼只涉及她这个人,别无其他。
“温特。”
她并不在乎日记里面的东西,低声喃喃出声,“那是什么地方?”
迷惘的发问最终归于日记后半部分的一片空白。
[当你占领了这颗星球,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她并不理会头脑中烦人的女声,抱着日记本倒在沙发中试图睡过去。
这颗星球的死活,曾经的自己并不在乎,可现在,心底里有了想搞清楚的东西,在她找到之前,世界还不能毁灭。
[我是你你是我,我不能没有你,你也不能没有我,当我们重聚……]
她又做了梦,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白光中,有咸咸的风裹着自己,脚下踩着湿凉柔软的东西,有水没过自己脚背。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头晕目眩中有碧色闪着光芒浮现,心中感到惶恐无措,试图醒来但无济于事,眼前的世界又翻转着猛然跌入一片黑暗,青紫色皮肤的女尸对着自己张开怀抱,嘴角勾起诡异的微笑,正带领着自己前往那片碧色的海洋。
她猛然抬起双臂,试图掐住女尸的喉咙,却被另一股力量压制,反被扣住手腕。
“落!”
她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
“醒醒!”
冰凉的空气如同刀刃,猛然灌入她的肺腑,将她从那片黏稠的、试图将她拖回碧色深海的梦魇中硬生生拽了出来。意识回笼的瞬间,她首先感受到的是指尖传来的、紧扣着某种柔软物体的触感,视线聚焦,才看清自己掐住的是温热的喉骨。
她神情愕然,对上一双幽深萤亮碧色竖瞳。
“怎么是你?”
萨菲罗斯并不介意她的动作,任由她掐握住自己的弱点,微蹙的眉头下是满含担忧的碧色竖瞳。
她偏头看去,房门的智能锁已经烂掉正冒着火星,并不意外的目光重新落在身下的白发少年身上。
“为什么?”
萨菲罗斯垂下眼帘,“你很不安。”
“你怎么知道?”她微眯起眸子,仍旧维持着当前的动作,稍微松开钳制的双手,仿佛随时能再次收紧。“你怎么可能知道。”
在咄咄逼人的态度下,萨菲罗斯沉默了。她能感觉到少年的身体僵硬一瞬,暗淡灯光下的碧色竖瞳锐利像刀锋。
萨菲罗斯的左手虚拢她的右手,似是想反制又不敢。
“……像是一种共鸣,”他垂下眼帘,浓密的银色睫毛掩去了部分眸光,“和之前的梦一样。”
她怔住了,钳制萨菲罗斯的力量不自觉地彻底松开,缓缓从他身上退开,跌坐在一旁的地毯上。
他们从梦中相遇,又在现实重逢。
一切源于相同的基因,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
无法原谅。
“你们还好吗?”
门口传来一道温柔却难掩虚弱的女声。无力沉默相对的二人一齐扭头看去,看到伊法露娜扶着门框,苍白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气氛有些不对劲,萨菲罗斯沉默地起身,看向仍旧瘫坐在原地的她,那眼神复杂难辨,但萨菲罗斯最终什么也没说,与门口的伊法露娜擦肩而过,径直离开了房间。
“爱丽丝的玩偶在桌子上。”
“我并不是来拿东西的。”伊法露娜确保萨菲罗斯回去自己的房间后,仔细的关闭坏掉的门扉,“是因为其他的事情。”
“……什么?”
“关于你的未来。”伊法露娜来到她面前蹲下,轻轻握住她泛凉的手,“你想拥有怎样的未来?”
“我没有未来。”
裹住自己的手掌妥帖温热,却格外烫人。
“不,孩子,每个人都有未来。”
伊法露娜的眸光柔亮而疲倦,紧握住自己的双手有着大大小小的针孔痕迹,暗淡的伤痕被新增添的淤血补上。
“未来即使你不去想拥有,它也会到来,但是到来的时刻是否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就需要你去争取。”
“我不知道。”
她的脑子很乱,此刻无法思考,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未来。
“那就按照佩勒倪构想的未来怎么样?”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和你一样,都是赛特拉,星球告诉了我佩勒倪的事情。”
一个两个的,她嘲弄地笑了,都是同样的原因。
未曾抵达的海滨故乡,真是一个充满诱惑的理由。
她冷漠的打断那些字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爱丽丝是我的全部,我要带爱丽丝逃离神罗,”伊法露娜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又温柔的笑意,“你要不要一起?”
[杀了眼前这个女人,她在蛊惑你。]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住,呼吸变得困难吗,女尸幽幽浮现,对着她耳语。
[她和你的母亲一样,都希望你死。]
“我们应该是敌人,赛特拉应该杀死我,而不是拯救我。”
“我不会给你的未来下达判决,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的机会。”伊法露娜神情坚定,“我相信你不会走向歧途。”
“你不要忘了,我身上也有灾厄的血脉。”
“你只是你,无关灾厄与赛特拉。”
我可以成为自己吗?
她在心底里发出疑问,没有人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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