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稻垣“一切都好,可以放心”的保证,柊就明白再多追究都没有必要了。他领着苏枋先行告辞,三春泷说之后的手续她来收尾,保险起见明天再请医生为稻垣做个全身检查。
送走柊和苏枋后,三春泷回到病房,随手将门带上。稻垣靠在床上闭目养神,一动不动,任她打量。
三春泷当然明白稻垣今晚约她来酒吧街断不可能是来玩的,她恐怕是她拿来做局的一枚棋子——凭借三春泷的智识水平和二人过往私交的了解,要揣度稻垣的意图并非难事,然而这次未免太突然,三春泷对事件全貌全无把握,这种情况下,硬要从稻垣嘴里撬出实话就有点力所不逮了。
不过,瞧她这有恃无恐的样子,三春泷就猜到,即便中途出了些许纰漏,她大抵也是成功把底兜住了……倘使她逞能,将事情搞砸了,这会儿早该气得掉眼泪——搞不好还要发脾气,冲身边所有人甩脸色,届时连路过的野猫都不能幸免于难了。
良久,三春泷收回探询的视线,在床边坐下:“我就不追问今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柊君和那位苏枋君也都走了,别这么紧张。”
稻垣听了,轻轻嗤笑:“我有什么好紧张的。”“你总是这样,心里愧疚,就爱嘴硬。”三春泷替她拢了拢鬓角的发丝,蓦地有些出神,“你又不是第一次骗我给你打白工了——换在以前,你不会这么在乎别人的心情。”
三春泷怅然感喟,生活似乎让你磨损得厉害啊,不梦。
三春泷咲良认识的稻垣不梦,掌控欲极强,事必躬亲,精明务实又周全,出手必然得手,因而总是具备强悍的自我认同感;但凡她认为结果是有益的,执行时就不会过多考虑他人的感受,更不会在事后还有所顾虑。
三春泷看在眼里,稻垣的锋芒确实在被磨损,行事之间渐露温吞怀柔的迹象。
“发生什么事了?”三春泷握住她的手,她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能撼动她的小学妹那坚不可摧的自我认同。
稻垣听了,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一个猜测在三春泷心上转圜许久,最终还是被推挤上舌尖:“跟梶君提分手有关系吗?”稻垣忍不住扶了额头:“你就惦记这事。”
“……你没否认啊。”
柊告诉三春泷,稻垣和梶分手一年多了。倒推一下,应当是在她高二、稻垣国三那年的冬天——提起那个冬天,她又冷不丁想起另一桩事:稻垣无端重伤入院也是在那个冬天。
于是,毫无道理地,冬季就这么在三春泷的意识里留下了脆弱易伤的印象。
那个冬天若往前追溯,亦可算作早有预谋。旁人姑且不论,至少稻垣不梦打从见壬生臣葵第一面起,就料见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白金台女中放学后,稻垣照旧直奔车站。途中,一辆迈巴赫停在了她的身侧,她停下脚步,等待贴了防窥膜的车窗缓缓降下,坐在里面的人是壬生臣。
稻垣立在原地略作思量,上了壬生臣的车。
壬生臣家族中出过好几位颇有影响力的议员,如今他的父亲更是官拜内阁,出任厚生劳动省大臣,出席新闻发布会时,总因良好的外在形象以及亲民风趣的言谈举止受到好评。壬生臣葵和他的父亲很像。三春泷口中的葵,从小到大都很受欢迎,能言善道、聪明开朗、有亲和力,很为他人着想。
稻垣在三春泷的介绍下与壬生臣相识时,他给人的感觉大抵也是如此。可稻垣的敏觉让她在壬生臣身上嗅到一种气息——那种传统政客家庭培养出来的精明利己,仍在爽朗外表下鼓动的血管里静默地涌动着。
稻垣不讨厌精于算计的人——她自己同为三般两样的货色,没有什么立场好鄙夷的;然而壬生臣,不知为何总让她联想起靠吸食血液为生的蜱虫。
“恭喜你,稻垣,我听说你考取了百花王学园的特别招生名额。”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开场白。百花王学园的特别招生考试在春季就已结束,稻垣早早定下了升学去向,只不过她并未将这个结果告诉别人,包括三春泷。
“哦,谢谢。”“真是心想事成——咲良跟我提过,稻垣你赌运强劲,雀牌技术精湛。”“你想说什么?”“我想请稻垣协助我。”
百花王的学园生态非常特殊,学生们具有高度的自主性和自治权。学生会作为负责管理校内赌局的机构,实质上掌管了整座学校的运营。而现任学生会会长,桃喰绮罗莉就任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其中直接奠定了如今百花王学园生态以及学生会地位的决定性举措,就是实施学生会协助金缴纳制度:每个学生按月向学生会缴纳协助金;学生会每月发布协助金额倒数100名的名单,这些学生被判定为“非协力倾向学生”,男生被称为“蠢狗”,女生被称为“杂猫”,通称“家畜”。
顾名思义,“家畜”在百花王自动丧失人权,不会被当作“人”来对待,只能任人欺凌,成为别人发泄压力和恶意的对象,不得反抗。
而壬生臣作为学生会会计,暗地里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善咲会”。他在“家畜”中四处搜罗能力出色的人,纠集在一起,想要瓦解协助金制度催生出来的校内阶级分化,意图掀翻学生会的统治。
“一旦堕为‘家畜’,就很难再翻身了,身心都会被摧毁,我认为这是不对的——这不是应当出现在学校中的等级制度,所以我要领导善咲会,和学生会分庭抗礼。”
稻垣听完壬生臣的演说,平静地反问:“我还没有入学,你就急着来招揽我?”壬生臣诚恳地同她解释:“稻垣是特招生入学,很容易被针对,你的资金实力和那些名门出身的少爷小姐不能比,入学后立刻加入善咲会,接受组织的保护,对你来说比较好。”
这倒是很有说服力,毕竟特招入学的苦头,国中三年她也吃够了。稻垣闭上眼睛:“咲良好像也是学生会的干部。”“没错,咲良是美化委员长——但她同样是善咲会的评议员,咲良当然会全力支持我的理想。”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咲良来找我呢?”
……
“以我和咲良的交情而言,她开口,我必定点头。”
……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那我换一个吧。”
……
“假若我不同意加入善咲会,供你驱使——”
稻垣睁开了眼睛。
“你会想方设法,让我沦为‘家畜’吗?”
壬生臣面无表情和她对视片刻,缓缓扯出一个浮于表面的轻薄微笑来。他说了一句让稻垣感慨不愧为政治家后代的话:
“怎么可能呢?我可是很珍惜人才的。”
东京地界上,稻垣过的是和在小镇上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活。她就读的学校,也远非单纯依靠智商、思考量还有情报分析就能解决所有麻烦的地方,资本、权势、人脉编织起来的复杂社会关系凌驾于个人能力之上。
纵然再看不惯对方,也不宜撕破脸皮,低调行事才是上策——稻垣心里明明是那么想的。
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冲动就好了。
往后,稻垣回想起来,都忍不住一遍遍问自己,如果当时她忍住了,没有放任真实想法冲口而出,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恕我拒绝。”
“……抱歉?”
“我不会加入善咲会。”“我能问问理由吗?”
“你珍惜人才?你甚至不够珍惜你的未婚妻——你不信任咲良。你居然越过她,自己来招揽我——你是觉得刚才那种水平稀烂的演说能够征服我?到底是有多自信啊,小少爷。”
稻垣满脸嫌恶地睨着壬生臣。
“我早就想说了,你并不真心喜欢咲良吧?你只是看中了她的家世。”
壬生臣家从政有着巨大的资金需求,需要春河会帮忙敛财,而三春泷的母亲同样是财阀世家出身。和三春泷家的独女结婚能获得的助力和收益,任何一个像壬生臣葵这样的人都不可能视若无睹。
“你想要三春泷家,至于和你结婚的对象是不是咲良,你根本就无所谓吧?”
壬生臣露出一种可笑又无用的夸张表情:“稻垣,你这么说就太不讲道理了,我和咲良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互相爱慕的青梅竹马是什么样?”稻垣冷笑道,“你看咲良的眼神和看其他人没有分别——如同在审视待价而沽的商品,也就咲良那个恋爱脑对此没有知觉。”
稻垣在白金台女中读书,十分敏感于那种眼神,也熟知那种眼神背后暗含的代价:假使商品没有展现出预期的价值,立刻就会被替换或是丢弃。
壬生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不到最关键的时刻,这种人是不会轻易表明立场的,他就端着那样模棱两可的态度,等着她的反应。
稻垣突然间有些后悔自己的意气用事。
车子堪堪停靠在东风商店街前的大道上。她撇过头,正好望见梶靠在入口处的标识牌边等着她。
“谢谢你送我回来,告辞——莲!”
她匆忙下车时,心里最强烈的念头就是,她绝对不允许三春泷和这种人结婚。
稻垣不知道,壬生臣望着她奔向梶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互相爱慕的青梅竹马’该有的样子啊……”
在那之后,三春泷来找稻垣出去玩,壬生臣也陪同。稻垣发现,壬生臣落在三春泷身上的眼神明显多了几分柔情蜜意。
稻垣趁着壬生臣去买饮料的空隙,拽着三春泷的袖子悄声问:“咲良,他为什么这么看你?”“什,什么?”
一向严肃端庄的三春泷都被稻垣猝不及防问结巴了。
“你不觉得他看你的视线有点奇怪吗?”
“还,还好吧……葵一直很温柔。”三春泷小声道。
“温柔……?”稻垣哑然。
恶心还差不多,有种装腔作势的蹩脚感。她忍了又忍,看在三春泷的面子上,才艰难地咽下了前仆后继涌上喉头的难听话。
“对了,不梦,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葵说,你考上百花王的特招了。”
稻垣眼皮一跳,面上颜色不改:“嗯。”
“不梦明年才入学,不过你不清楚这所学校特殊的校园生态,所以我想,早点和你说明很有必要。”
三春泷提纲挈领地介绍了一遍百花王的阶级制度以及学生会通过协力金压榨学生的现状。稻垣不作声地听完,已经猜到三春泷要说什么了。
“我想请不梦加入葵一手建立的组织,一起对抗学生会。”
三春泷郑重其事地握着她的手如此请求时,壬生臣恰好回来了。稻垣抬眼,视线牢牢锁住他。
她意识到,壬生臣还是不想放弃招纳她进善咲会,居然听了她上次的话,让三春泷来当说客,甚至为此刻意改变了对三春泷的态度。
借着这个台阶顺坡下驴,就势答应加入善咲会也不是不行。届时身份便利,不仅有组织作为保护伞,要探听内部消息、对壬生臣做些什么也会方便很多。
可是……
“抱歉,咲良。”
可是她发现,她不想答应。
“我去百花王是为了赚钱,其他事情我没兴趣。”
她骨子里,就是不愿意和这种为了达到目的,连爱意都敢伪装的男人站在同一阵线。
闻言,壬生臣挑了挑眉,看向三春泷。
没想到,事事以他为先的三春泷竟然连多一句争取都没有,就这样干脆地放弃了:“好,不梦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咲良,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壬生臣不赞同。
就连稻垣都不免惊讶三春泷居然没有继续劝她。三春泷抬手,止住了壬生臣没说完的话。
“没事的,葵,那是我们的事业,你所期望的,由我来为你实现。不梦已经很辛苦了,没必要再给她增添负担。”
在稻垣的印象里,这似乎是三春泷在外人面前第一次违逆壬生臣,而她那双悲伤又宽慰的、雾霭弥漫的眼睛长久地停留在稻垣的思绪里。
“不梦,就当我没有说过,你只管做你想做的就行了,好吗?”
“……嗯。”
也正是那双眼睛,让稻垣终究决定对即将到来的残酷冬天里发生的一切保持沉默。
壬生臣葵的剧情都在狂赌外传的双里,指望拉拢高手去跟学生会会长赌,自己不敢去因为赌不过
尽可能想把狂赌之渊的剧情处理简单一点同时交代清楚设定
标题捏他:April is the cruelest mont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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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冬天亦是最残酷的季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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