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进小黑屋的第五天，只被草草处理过的伤口早已结痂。
除了定时定点有人送水送饭外，其余时间那道门从不打开。
宋初晨是个闲不住且话多的人。
没人跟他说话，所以他只能揪着来送饭的黑脸小哥问东问西。
一会儿跟查户口似的问人家的姓名年龄之类的个人信息，一会儿又问什么时候能把他放出去，甚至还会跟他吐槽馒头太硬，难以下咽。
一开始黑脸小哥还会“嗯”“啊”的回答他两句，不过时间久了也烦，等到了后面，任宋初晨说什么他都缄口不言，冷着个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可宋初晨的话多是不管你有没有反馈的话多。
你答了，他多说两句，你没理，他也不会少说两句。
黑脸小哥被他搞得极其烦躁，甚至一度拒绝再给他送饭，可别人也嫌宋初晨烦，没人愿意接替他干这份差事。
所以今天在听到要把人提出来问话时，他或许是除开宋初晨本人外，最开心的人了。
算算时间，紧赶慢赶的话，也差不多够去往蜀地折返了。
果然，这次黑脸小哥开门时没有端饭，今天的他就连面部表情都变得轻快许多，他沙哑的喉咙流泻出轻快的词句，“喂，快出来，当家的要提你问话。”
他们没有绑宋初晨，所以宋初晨时常溜到墙根，偷听来往的人的闲聊。
倒是也探听到不少八卦，只不过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宋初晨被带到了他们的正厅。
首座上坐的是周牧，他右手边是一个细长脸的干瘦老头，老头脸上满是皱纹，但眼神却很犀利，看着不像好人。
情报里没有提及过这号人物。
宋初晨怕引起怀疑，视线不敢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他扮作惶惶然的模样，视线掠过围在四周，逐一落在摆出凶神恶煞模样的男人们身上。
看起来还挺唬人，但仔细观察能够看到，他们脸上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兴奋，虽然克制，但很明显。
好像草台班子。
视线最后又落到周牧身上，他浅浅地朝身边人点点头。
两人互相示意之后，他才看向蹲坐在地，看起来脏兮兮但还是难掩气度的人，问，“先交代一下吧。”
宋初晨笑嘻嘻地问答：“您不是都查清楚了吗？我就不必再重复了吧。”
他的笑容带着刻意的讨好，周牧看着很反感。他板着脸，冷冷道：“好啊，不想说的话以后都别说了，杀了吧。”
宋初晨人都傻了。
眼见真的有人要上前来拉他，他赶忙求饶道：“别别别，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周牧冷哼一声，“别耍花样。”
宋初晨摸摸鼻子，背书似的念道：“我叫宋晗，家在蜀地，父亲是蜀地首富，此次路过西山，是为了进京赶考。”
和他们调查的结果差不多。
周牧提出质疑，“距上次科考放榜不过一月，你这时候来赶考？”
宋初晨眨眨眼：“在京备考的学子不在少数，三年五年都有人待，我现在去有什么稀奇？”
周牧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说得过去。”
宋初晨的尾巴一下子翘了起来，趁热打铁道：“那你们赶紧把我放了吧，你想要多少钱，尽管开口，我给我爹写封信，立刻就给你们送过来，我决不食言。”
说到最后，宋初晨还偷偷挺直了脊梁，做出一副不在话下的得意模样。
表情得意得让人有点讨厌了。
周牧抿嘴沉思，片刻后，沉声道：“我们要万两黄金。”
“什么？”
宋初晨惊得眼睛都瞪圆了，真敢开口啊。
如今新帝初立，正是要做出点成绩来的时候，各个地方都在要钱，他这一万两怕是不好批下来。
“这个……”宋初晨有些犹豫。
周牧哂笑道：“怎么，堂堂首富之家，这点钱都没有？”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宋初晨咬咬牙，大不了他先垫上，以后一定让小皇帝还回来！
“没问题，我这就写。”
“等等。”周牧叫停他跃跃欲试的动作，“我们还要铁器千把。”
“什么？！”宋初晨差点跳起来，他们为什么还要铁器，难道是想制作兵刃？
“不行？”周牧眼睛微眯，满是威胁意味。
宋初晨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立刻装怂，“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这铁器有点难搞，官家管控得严，要不少一点？五百把您看成不？”
周牧皮笑肉不笑，“要不我把你捅个半死再送你回去？”
“那好吧。”宋初晨缩了缩脖子，“但你得给我点时间。”
想到近年铁器确实难搞，既然答应下来了，给点时间也无妨，周牧爽快地点头了。
寨子里识字的人不多。
周牧只能自己盯着人写，防止人搞幺蛾子。
看着五大三粗的人，没想到还是个有文化的，宋初晨想。
等信写了大半了，宋初晨试探性地问：“这位当家的，看在我态度这么诚恳，配合这么积极的份儿上，之后能不能让我住得好点啊？”
狭长的睫毛盖不住狡黠的目光。
周牧诡异地从中品出点撒娇的味道。
什么东西？
他抖了抖肩膀，掩饰性地咳了两声，“信递出去了，自然会安排。”
“好嘞！”
宋初晨开心地写完了接下去的内容。
信寄出去的那一刻，周牧的承诺也做到了。
宋初晨被安排在了寨子的最角落处，背后是一片刚刚垦荒完成的荒山，上面连片的冒尖儿嫩苗，大概播种得有一段时间了，他时不时还能看到有在劳作的人，其中不乏有年轻人，但更多的是老年人和零星的淘气孩子。
此后的日子里，他大部分时间的早上都是被这样一群人吵醒。
房间不是单独的院子，一出门就紧挨着一道狭小的门，打开门就是一间凌乱的杂物间，杂物间的旁边住着的是一对兄弟，兄弟俩一个性子，话都很少，并且极其喜欢宅家。
宋初晨每次出门，都能看到兄弟二人练武的场景。
这倒像是派了两个人在守着他似的。
出了院门，正对着的就是周牧的屋子。
屋子不算大，但无论是用料还是装潢，在寨子里都算得上顶尖的了。
宋初晨没机会进去，虽然周牧的门基本都是开着的，但一旦宋初晨出门，身后必定会跟着好几双眼睛，让他的行动处处掣肘。
这是绑架信送去的第三天。
按照路程来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话，今日晚间便会收到回信。
果不其然，天擦黑之时，送信的人回来了。
宋初晨也被喊到了正厅里。
这几天他都没能见到周牧，印象中粗旷的汉子脸上添了几道细长的伤口，额头的地方还包扎起来，白色的布带子在他健康的麦色皮肤上显得有些扎眼。
宋初晨自来熟地打招呼，“当家的这是怎么了？”
围在四周的还是之前的那些人，其中有好几个都在给宋初晨递眼色，示意他别说话。
之所以会有这种变化，全都归结于宋初晨恐怖的社交能力。
他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大部分人，他都只需要三分钟就能摸清对方的兴趣爱好，并且迅速找到对应的话题与之攀谈，不用多久，就会让和他交谈的人产生一见如故的错觉。
他的这种能力在这几天里无数次得到印证。
除了守在他门口的那两兄弟，两个人的嘴是真严啊。
因此，在场的大部分人已经把宋初晨当成是兄弟了。
周牧也明显注意到了那几个眼神，他皱着眉头，有种不妙的感觉在心中蔓延，“少说废话。”
没想到才短短几天，那人就收获了这么多人的信任。
宋初晨看出他的不满，聪明地闭上了嘴。
送信的人跑了进来，他先是剜了宋初晨一眼，才面朝周牧，倒豆子般将去往蜀地的经历都说了出来。
得了命令他一刻不敢耽搁，骑上快马就朝着蜀地飞奔而去，早晨去，次日午间才到。到了之后他便直奔宋府，可哪成想，他没有任何信物，看门的护卫听了他的话，以为是骗子，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两棒子，直到他大叫着宋晗的名字，一边喊还一边威胁说要他的命，那群人这才停手，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与管家听。
管家听完赶忙出来，拿走了他手上的信，嘀咕着确实是少爷的字迹之类的话便跑进了宅子。
如他所想，很快他就被请了进去。管家还塞了好几个沉甸甸的银锭示好。他被打的气也一下子顺了，就原原本本将事情说给宋晗父亲听，并且着重强调要在十日之内送到，否则宋晗性命不保。
据他描述，宋晗母亲闻言，当场就吓晕了过去。好一阵才缓过来，醒来之后就哭天喊地地让宋晗父亲赶紧准备钱财，无论如何，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把人赎回来。
宋父当场拍板，写了封回信。
他不识字，立刻就把回信给收了起来就回来复命了，就连宋父说的答谢宴都没能参加，只是宋父的几个银锭怎么都推辞不了，他就骑着宋家准备的快马，揣着银锭往回赶了。
听到这里，说实话宋初晨是有些震惊的，这孩子心眼这么实的吗？收了银锭也不藏着掖着，就这么一字不差地说了？
不能吧。御下这么厉害？
宋初晨偷偷瞥了一眼周牧。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孩子不用藏了。
因为在他出城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伙蒙面的黑衣人，上来二话不说，直接蒙头就打，打完就把他身上所有的财物都搜刮走了，还包括他自己存下的私房钱。
宋初晨就知道，小皇帝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怪不得刚刚人一进来就被狠狠瞪了，合着是把他当成罪魁祸首了。
要这么说也没错，毕竟是他把人引到那地方去的。
宋初晨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周牧安慰送信的人，“辛苦你了，饭菜都备好了，要先吃还是先休息，随你安排。”
那人最后只能收着脾气下去了。
周牧陷入沉思，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宋初晨探头探脑地悄悄张望，好似不知者无畏。
周牧看着他叹气，拍板道：“你只有十天时间，十天之后若是拿不出我们想要的东西，你就别想走出这座山了。”
言下之意，拿不来就死。
宋初晨笑嘻嘻地点头称“是”。
这算是暂时安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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