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新启封的“松风酿”甫一斟出，清冽之气便裹挟着松针独有的凛冽寒香弥漫开来，与乾元山桂花酿的温软甜香截然不同。哪吒嗅着那诱人的冷香，喉头微动，琉璃色的眸子亮晶晶地看向玉鼎师叔。
玉鼎真人只含笑点头示意：“浅尝辄止。”
哪吒与金霞童子如蒙大赦，各自捧起面前小巧的玉杯，小心翼翼地啜饮了小半杯。酒液入喉，初时如寒泉漱石，清冽异常，随即一股绵长的暖意自腹中升起，丝丝缕缕蔓延开，滋味是好极了，可玉鼎师叔端坐主位，虽未言语，那份沉静的气度却比太乙师傅的絮叨更有约束力。哪吒不敢贪杯，与金霞童子对视一眼，都乖觉地放下了酒杯，规规矩矩地告退。
沐浴过后的哪吒，浑身带着玉醴泉水的微凉水汽，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外头随意披着那标志性的红绫。白日里与杨戬师兄酣畅淋漓的对战，以及那半杯清冽的松风酿，让他的精神处于一种兴奋后的微醺状态，毫无睡意。
他索性踱步至演武坪，月华正泼银般漫过青石地面，亮得能照见松针的纹路。
杨戬果然还在，正于月光下演练一套舒缓的拳法，身姿如松，动作圆融流畅，引动着周遭的灵气如水波般荡漾。见哪吒过来，他便收了势，温和问道：“师弟还未歇息？”
夜风拂过，哪吒脸颊又染上薄红，“睡不着。师兄方才这套拳法，看似舒缓，却隐隐引动天地之势，好生玄妙！”
杨戬见他兴致高，便与他细说了些拳理中蕴含的引气法门。两人站在月下松影里，一个沉稳讲解，一个凝神倾听。哪吒听得入神，只觉得杨戬师兄不仅修为高深，讲道也深入浅出，令人如沐春风。
哪吒忽然嗅到幽幽的酒香，眼角余光瞥见石桌上还摆着那坛开了封的松风酿，勾得他心痒难耐。
“师兄……” 哪吒凑近了些，带着点少年人央求的小狡黠，“白日那半杯，只尝了个味，实在不过瘾。这酒清冽醒神，再让我尝一杯可好？就一杯！” 他伸出一根莹白的手指，琉璃眼瞳里满是期待。
杨戬看着他那副模样，像只讨食的小兽，实在不忍拒绝，便颔首道：“只此一杯，不可贪多。” 他亲自执壶，又为哪吒斟了一杯。
哪吒喜滋滋接过，这次不再小口啜饮，而是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滑入喉中，那股清冽之气直冲头顶，随即暖意更盛，比方才猛烈得多。
许是太乙真人的桂花酿素来温淡，衬得这松风酿的后劲格外凌厉，又或是少年本就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他咂咂嘴，只觉得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起，直往四肢百骸窜去，脸上更是热烘烘的。
“多谢师兄！” 哪吒放下杯子，努力稳住身形，不想在师兄面前显露醉态，“我……我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等杨戬回应，转身就朝客舍方向快步走去，脚步却已有些虚浮。
杨戬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微微摇头失笑，这师弟性子，当真是率直得可爱。他本欲回房打坐，可刚走出几步，心中莫名一动，那松风酿后劲绵长，他饮得又快……杨戬素来心细，行事稳重，略一思忖，终是不放心，便悄然跟了上去。
果然，哪吒并未直接回房。酒意悄然蒸腾上来，仿佛有团小火在经脉里游走，将那玉醴泉水带来的微凉彻底驱散。身上那件单薄的里衣贴在肌肤上，竟也觉得闷热难耐。
他迷迷糊糊循着水汽和凉意，脚步虚浮地又绕到了白日里见过的、位于后山僻静处的一方小小灵池旁。
池水清冽，在月下泛着粼粼波光，倒映着天边疏星。
哪吒脑中思绪如同蒙了层薄纱，混沌不清。他只想寻个凉快处，随手扯下披着的红绫扔在池边石上，踉跄着踏入池水中。
冰凉的池水漫过脚踝、小腿，那股沁骨的凉意让他舒服地喟叹一声，索性将整个身子沉了下去，只留脑袋在水面，任由乌发在水面散开漂浮。
杨戬寻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少年半身浸在清冷的池水里，长发如同浓密的水藻般铺散在波光之上，有些还缠绕在他颈侧和酡红的脸颊边，衬得肌肤愈发莹白。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眉头微蹙，显然酒意未消，又被这冰凉的池水一激，意识更是迷糊，只是本能地汲取着那份凉意。
杨戬心头一跳。这灵池水蕴含灵气，虽非极寒之潭，但于这刚重塑莲身、又饮了烈酒、此刻浑身气血翻腾的师弟而言，也非益事。
他快步上前，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安抚的柔和：“师弟，水中寒凉，不可久待，快些上来。”于这刚重塑莲身、又饮了烈酒的师弟也非益事。他快步上前，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安抚：“师弟，水中寒凉，不可久待，快些上来。”
哪吒迷迷糊糊听到声音，勉强睁开眼，琉璃色的眸子蒙着一层氤氲的水汽，茫然地看向池边的人影，好一会儿才迟钝地认出是杨戬，含糊地咕哝：“师兄…” 声音带着点鼻音，像是撒娇。
杨戬无奈，只得俯身，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入水中，指尖极其轻柔地将那些漂浮缠绕在水面上的湿发一缕缕捞起、理顺。触手冰凉滑腻，带着池水特有的清寒之气。他运转玄功，掌心泛起一层白色微光，柔和地烘烤着那湿透的发丝，动作极尽轻柔，生怕惊扰了这醉酒之人，丝丝缕缕的白色水汽自他掌心袅袅升起，在月光下消散。
“听话，起来回房睡。” 杨戬的声音放得更柔，像在哄一个困倦的孩子，耐心十足，“明日再练，可好？”
哪吒似乎被那掌心的暖意和温和低缓的声音安抚了，又或是酒劲彻底上涌，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任由杨戬将他从池水中半扶半抱地带起来。池水淅淅沥沥地从他单薄的里衣上淌下，在月下闪着微光。杨戬迅速用烘干的发丝裹住他微凉的颈项，另一只手稳稳扶住他虚软的身体，避免他滑倒。
“能走吗？” 杨戬低声问。
哪吒含混地“唔”了一声，杨戬索性将他一条手臂绕过自己肩头，一手扶住他的腰侧，几乎是半抱着他，一步步朝着不远处相邻的客舍走去。
哪吒温顺地倚靠着，脑袋无意识地垂落在杨戬肩窝，随着步履轻晃。夜风拂过，几缕墨黑的额发被吹起，偶尔扫过杨戬的脖颈，带来微凉的痒意。
杨戬能清晰地嗅到他呼吸间残留的松风酿的清冽酒香，混合着一股极其淡雅、似有若无的莲香。
终于回到客舍，杨戬小心地将哪吒安置在铺着素色锦褥的榻上。
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哪吒舒服地喟叹一声，像只终于找到暖巢的雏鸟，本能地蜷缩了一下，侧过身，将半张酡红未消的脸颊深深埋进锦褥的褶皱里，便彻底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安静的扇形阴影，随着均匀绵长的呼吸微微颤动。
杨戬站在榻边，仔细地替他掖好被角，无声地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这才回到自己相邻的静室，盘膝于蒲团之上，阖目凝神，周身气息缓缓沉入深沉的定境，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整个玉泉山后山客舍区域，沉入一片深潭般的寂静。连风都放轻了脚步，松涛与虫鸣俱歇。唯有清冷的月华，无声漫过窗棂，在室内流淌成一片流动的银霜，温柔地勾勒出榻上少年蜷缩沉睡的轮廓。
万籁凝滞，时间在此刻仿佛被月光冻结。
……
夜愈深，月愈明。
静得只剩窗纸上筛落的月痕，以及风穿过松针时，那几乎消弭于无形的、叹息般的沙沙细响。
一道身影，随月影悄然凝形。
孔宣换了一身幽蓝如海的长袍，领口缀着一枚剔透的冰晶，他未束冠，仅以一枚小巧的宝石额饰松松拢住墨发，他甫一显形，目光便轻柔地落在榻上沉睡的少年身上。
步履无声，深蓝的袍角拂过流动的月霜。他缓步上前，停在榻边。目光扫过少年安宁的睡颜——酡红未褪，长睫栖息，唇色淡粉。被角被无意识蹬开少许，露出纤细的脖颈，在月下莹润生辉。
孔宣静立凝望。白日乾元山寻而未见的些许不悦，此刻在这方静谧月华中悄然弥散。
他只是……想亲眼看看。
片刻后，他微微俯身。指尖自然地、带着一丝夜风的微凉，轻触上那因酒意而泛着薄红的耳垂上。
指尖传来细腻温热的触感
“嗯……”
沉睡中的哪吒逸出一声模糊呓语，眉心一点朱砂似乎洇开些许深红，浓睫轻颤，仿佛被这微凉惊扰，又似在梦中回应。他侧了侧脸，下意识追寻孔宣微凉的指尖，依恋般蹭了蹭，随即沉入更深的梦境。
孔宣的指尖微顿。
他没有再动。
月光无声流淌，将这一站一卧的身影笼在静谧的光晕里。
不知过了多久，孔宣缓缓收手。指尖仿佛还萦绕着那抹温热。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沉睡的容颜，再次融入月影，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客房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清冷的月华，依旧温柔地笼罩着榻上安睡的少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