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我睁开眼睛时，天花板上那道裂缝依然在那里。
像一条僵死的蜈蚣，从墙角一直延伸到吊灯旁边。我盯着它看了三秒钟，然后机械地数到十，才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永远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灰蓝色。不是黎明，不是黄昏，而是一种凝固的、毫无生气的色调。我拉开窗帘时，玻璃上没有倒映出我的脸——粗制滥造的小作坊游戏。
"早上好，林小姐。"电子音从床头的方形盒子里响起，"今天是工作日，请于8:30前抵达公司。"
但这一次，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的右臂内侧，一朵黄金花的纹身正随着呼吸微微闪烁，花瓣边缘流淌着细碎的光晕，像是活物一般。
我记得一切。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卡莱尔、薇奥拉、系统的重置、那个将我们包裹的金色花苞……我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纹身，指尖轻轻抚过花瓣的轮廓，触感温热，仿佛那里真的嵌着一朵有生命的花。
这一次，我没有忘记。
78.
我比往常更慢地洗漱、穿衣，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梳理思绪。黄金花的力量保护了我的记忆，但系统显然已经开始新一轮的轮回——公寓、街道、甚至窗外那片死气沉沉的天空，都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公司大厅空荡荡的，前台的老太太头颅旋转了180度，黑洞般的眼睛盯着我，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说"早上好"。电梯上升时，我注意到按钮上的数字微微扭曲，仿佛正在融化。
推开办公区的玻璃门，一股诡异的寂静扑面而来。
汤姆森女士没有抬头，她的手指像蜘蛛一样在键盘上敲打，但屏幕上是一片乱码；对面的同事缩在工位里，肩膀紧绷，像是等待着某种不可逃避的惩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焦糊味，像是电路过载的味道。
而最令人意外的是——
史密斯主管没有出现。
以往这个时候，他早就飘到我桌前，用那条活蛇般的领带抽打我的文件，唾沫星子从那张只有三条线的嘴里喷出来，用尽一切阴毒的话语来恐吓我。但今天，他的办公室门紧闭着，玻璃窗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黑色黏液，像是某种生物分泌的茧。
然后，我看到了他。
卡莱尔靠在复印机旁，高大的身影在惨白的荧光灯下投下一道锋利的阴影。他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高领毛衣，袖口挽起露出小臂上缠绕的金色符文——那些纹路比记忆中的更加明亮，几乎像是熔化的金液在皮肤下流动。
他的目光在看到我的瞬间凝固了，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站直身子，嘴唇动了动，却只吐出几个字："你......"
我故意露出困惑的表情："呃，你好？请问你是新来的同事吗？"
卡莱尔怔住了，他的手指瞬间掐进了复印机的外壳，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我看见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那双金色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痛苦——那是一个目睹了太多次遗忘的人，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时的眼神。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他会拔枪把这里轰成碎片。
"不，"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我只是...走错楼层了。"
他转身时肩膀撞到了文件架，却浑然不觉。那些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此刻微微佝偻着，像是突然承受了千钧重量。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在逃离——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从他精心构筑的冷静表象里崩裂出来。
79.
在走廊拐角处，我终于追上了他。
"卡莱尔！"
他僵在原地，右手死死攥着防火门的把手，指节泛白。我伸手去扳他的肩膀，触到的肌肉坚硬如铁。当他终于转过头时，我呼吸一滞——
他的眼眶泛红，金色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里面翻涌着受伤、愤怒和某种近乎绝望的情绪。那眼神让我想起受伤的野兽，在濒死时反而激起了最后的凶性。我隐约意识到，如果此刻放手让他离开，他可能会做出我们都无法承受的事情。
"没关系的，"他的眼睛深深盯着我，仿佛要最后讲我记住，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我早就习惯了，你……你该去工作了。"
这句话彻底击痛了我。
"我是装的！"我抓住他的手腕，黄金花的纹身在此刻剧烈发烫，"我记得一切，记得教堂的鸟笼，记得你胸口的契约纹路，记得我们——"
下一秒就被拽进一个几乎窒息的拥抱。他的心跳快得吓人，隔着毛衣重重撞在我的胸口。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渗进我的衣领，而他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我的颈窝，像是要把自己整个藏进去。
"你这个……"他的声音颤抖着，"该死的混蛋。"
80.
后巷的砖墙潮湿冰冷，卡莱尔却像个刚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般雀跃。他把我困在双臂之间，鼻尖蹭过我的耳垂，呼出的热气让那一小块皮肤阵阵发麻。他的呼吸里带着咖啡和火药的味道，额前的褐色卷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你真的记得？"他又确认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我的发梢，"配电室的保险丝顺序？"
"蓝绿黄。"我有些无语，"下次可以考点难的。"
"薇奥拉花店的门铃？"
"像夜莺在叫。"
他低头吻住我，这个吻带着咖啡的苦涩和近乎绝望的欢喜。当我们分开时，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金色瞳孔在阴影中闪闪发亮："最后一个问题...钢琴旁边那本书里夹着什么？"
"一张画着金色鸟笼的插画。"我戳了戳他锁骨上浮现的符文，"还有只讨人厌的紫鸟。"
卡莱尔听到这话，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绷紧了表情。他抬起我的下巴，仔细端详着我的眼睛，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我看穿，确认了什么后，他用力抱住我，声音低沉："刚才那种玩笑，不要再开了。你知道我会当真。"
我被他按在胸口，艰难地抬手摸摸他的头："对不起，永远不会了。"
81.
当暮色降临，我们坐在卡莱尔家的壁炉前，将线索一一摊开。
"系统这次重置得很匆忙。"卡莱尔指着地图上几个标记点，"这些区域的NPC都没有完全加载。"
我摩挲着手腕上的黄金花："薇奥拉说的'门'会在哪？"
"最有可能的是研究所。"他的指尖停在地图边缘的灰色建筑上，"但那里有银蛇的守卫……"
“先不用去打草惊蛇，”我下了定论，“先去地图没探索过的地方都看看，我需要想起来更多的东西才能知道门在哪里，会有很多地方能帮到我们的。”
窗外，血月正在缓缓升起，今夜又有异象，而这一次——不会再重蹈覆辙。
81.
我推开"BURGER HELL"的玻璃门时，卡莱尔已经坐在最里面的卡座等候，就在昨天晚上我们约定了今早在这里见面，作为调查的起点，我刚去公司露了个脸就过来了，事已至此，保持全勤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晨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斜射进来，将他褐色的卷发镀上一层浅金。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外套搭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
"你迟到了。"他头也不抬地说。
"才三分钟，"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塑料座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点餐了吗？"
卡莱尔终于抬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蜂蜜般的质感，他推过来一个纸盒："只要了薯条。这里的汉堡……"
"会咬人，我知道。之前我来过一次这里。"我打开盒子，里面的薯条金黄油亮，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正常的香气。
看来又是看守者的特权，我上回来的时候可没这种优待，厨师问我要一段记忆作为这些咬人汉堡的报酬，我可不打算接受这段不平等交易，况且也没什么记忆拿得出手，于是便拒绝了。
虽然最后那个啰哩巴嗦的厨师给我免单了，还说着什么这是给新客的优惠，不过那汉堡在我的手里活蹦乱跳，咯吱咯吱地嚼着包装纸，还差点咬中我的手，我可不敢打赌这家伙进我的嘴之后会不会先吃掉我的舌头，于是出门就它扔进了垃圾桶。
骷髅厨师从后厨探出头，下颌骨咔嗒作响："哟，管理者大人今天带着看守大人一起来了？"
卡莱尔的眼神瞬间锐利："你记得我们？"
"当然记得~"骷髅的指骨在围裙上擦了擦，"毕竟你们是唯一会点第二次的顾客。"
我捏起一根薯条放入口中，熟悉的记忆碎片立刻涌入——
纯白走廊。
我穿着制服走过无数监牢。
其中一个囚室里，褐发金眼的男人正在撕咬自己的手臂。
"我看到了第七号囚室。"我喃喃道。
卡莱尔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那是他被收监初期的记忆，当时他尚未驯服体内的力量，时常因暴走而自残。
"难吃就别吃了。"他突然伸手想拿走薯条盒。
我按住他的手："我们需要这些记忆。"
他的手掌温热干燥，指腹有长期握枪留下的薄茧。我们沉默地对视，最终他先移开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82.
第二站是街角的24小时便利店。自动门发出刺耳的"欢迎光临"，货架上摆满过期商品。
"要找什么？"卡莱尔站在饮料柜前问。
"任何能触发记忆的东西。"我走向杂志区，突然被一本《世界地理》吸引——封面上是座被金色锁链缠绕的火山。
手指触碰封面的瞬间，柜台的收银机突然自动打印出一张纸条：
【管理日志07：囚犯K-707表现出异常稳定，建议提升监管等级】
卡莱尔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呼吸拂过我的耳际："那是你第一次给我评级。"
"我写了什么？"
他抽走杂志，翻到折角的那页："自己看。"
页边空白处有一行小字：
【此个体危险但可控，转入二级监管区——批准人：林】
字迹清秀工整，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冷漠。这与现在卡莱尔家中那些被翻到起皱的书页形成鲜明对比——那些书全是我曾经以管理者身份批准他阅读的。
"看来我以前是个冷酷的上司。"我试图开玩笑。
卡莱尔将杂志放回书架，嘴角微扬："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作为系统一部分的时候，我们几乎没见过面，"在我继续挨个翻看那些花里胡哨的杂志时，卡莱尔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杂志边缘，"我负责各个世界的□□工作，汇报都是银蛇在做。"
我若有所思："那后来呢？"
"后来......"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成了囚犯，那才是第一次真正见到你。"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远处，"那时候的你比现在冷漠得多，话很少，好像一直在思考着什么，来去总是匆忙，我从没见过你笑。"
我笑了："那你呢？"
"我？"卡莱尔也扯了扯嘴角，"我以前话可比现在多多了。说来你可能不信，那时候我脾气不算好，遇到问题第一反应就是动手解决，"他的眼神飘向远处，"为此没少惹你生气。"
"是么？"我随意翻动着书页，"我能想起来的大多都是操作系统的事，很少有你。那我生气了会怎样？"
卡莱尔突然沉默，喉结滚动了一下："你会惩罚我。"他的手指下意识抚过胸前的契约纹路，随即像是被烫到般迅速放下，"这个纹身也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耳尖却悄悄红了，我注意到他并没有不悦，反而带着某种隐秘的羞耻感。每次提起这个契约，他总是这样——既羞赧又不愿真正摆脱。
83.
午后的电影院十分破败，银幕上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座椅散发出霉味。
"小心'眼睛'。"卡莱尔低声警告，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
我们选了最后一排坐下。银幕突然亮起，播放的却不是上次的记忆片段，而是一段陌生的监控录像——
身穿银色制服的"我"站在控制台前，正在修改某个囚笼世界的参数。
警报声大作，红色灯光闪烁。
我飞快地输入一串代码，然后将一枚金色芯片藏进了配电室的墙壁。
影片戛然而止。放映厅的灯光亮起，卡莱尔猛地站起身："那是……"
"初始密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把它藏在了公司配电室。"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当年我私自修改卡莱尔的囚笼世界参数，想给他更自由的环境，结果被系统发现。在即将被重置前，我将管理权限分割，一部分化作黄金花，另一部分就是那枚芯片。
卡莱尔的手突然握住我的，力道大得生疼："所以这二百多次轮回……你每次都会去配电室……"
"因为潜意识记得那里有东西，"我苦笑，"看来只有自己最了解自己，我竟然把自己最重要的记忆藏在了最讨厌的地方。"
84.
离开电影院时，夕阳将街道染成血色。卡莱尔走在我身侧，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不会太远，又能随时保护。
"今晚就去拿芯片。"我说。
他摇头："太危险。系统肯定已经——"
"正因为危险才要快。"我停下脚步，直视他的眼睛，"这次不一样，卡莱尔。我已经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和权限，我们……"
话未说完，他突然将我拉进旁边的小巷。下一秒，路灯上的监控摄像头转动着对准了我们刚才站的位置。
狭窄的空间里，我们几乎贴在一起。他的体温透过毛衣传来，带着松木和火药的气息。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睫毛在夕阳下像镀了金粉。
我们贴得极近——太近了。他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呼吸灼热地喷在我的耳畔。监控摄像头的红光在巷口扫过，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别动。"卡莱尔低声警告，手臂横在我腰间，将我往后带了带。他的肌肉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应对危险。
可危险没来，倒是另一种躁动先钻进了我的脑子。
随着记忆碎片的回归，某种久违的、属于"管理者"的恶劣性格也开始苏醒。我微微侧头，嘴唇几乎碰到他的耳垂："卡莱尔，我们这样像不像在touqing？"
卡莱尔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趁他愣神的功夫，我转身面对他。巷中的阴影将我们完全笼罩，形成一个隐秘的茧。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褐色卷发有些凌乱，金色的瞳孔收缩成细线，喉结上下滚动——
真可爱。
我抬手抚上他的脖颈，指尖感受着脉搏的狂跳："系统知道它的看守这么容易被撩拨吗？"
"你……"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现在不是时候……"
"但我觉得你很想要啊。"我的膝盖抵进他双腿之间，立刻感受到那处的湿热，即使隔着布料，也能察觉到已经变得濡湿。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却还强撑着理智："监控……随时会……"
"那就别出声。"我咬住他的喉结。
（一片漆黑，就像作者在晋江审核铁爪下的未来一般）
85.
巷口的监控摄像头突然发出细微的机械转动声，镜头转向我们这个方向。卡莱尔瞬间从余韵中清醒，转身将我护在身下，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汗湿的褐色卷发蹭在我脸侧，瞳孔在暗处收缩成一条细线，像某种夜行动物般警觉。
"别动……"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后特有的沙哑，"它在扫描……"
我们屏住呼吸，紧贴着墙壁，粘稠的透明液体还沾在我的手指上，在夜风中慢慢变凉。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通过相贴的身体传来，又快又重，像是要跳出胸膛。
"你说得对。"他最终妥协，声音沙哑，"但有个条件。"
"什么？" 我意识到，这是他在回答我在进巷子前说的话。
卡莱尔突然低头，前额抵住我的："活着回来。"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却又藏着更深的东西。
我勾起嘴角："你也是。"
巷子外，最后一线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下，黑夜降临。而今晚，我们就要前往系统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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