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落看到了一丝希望,立刻适时地道:“许公子,大都佐知道您今天会来,所以早早地就走了。阿伊首领也不在,现在天机玄里没有对您有恶意的人。”
虽然许殊何不知道“阿伊首领”是谁,但这话说到了他心坎上——他戒备的正是其他天机使。
萧落再接再厉:“而且尊主在今晨还提起,您曾想将灯船画下来带给令妹看,现在令妹来了,不是能亲眼看到了吗?”
许婉宁根本不想看这种地方的什么船,但她抓紧了二哥的衣袖,态度坚定地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除非你答应我再也不回来!你瞒着我们,瞒着爹娘,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家里都没一个人知道。你不是坚信那、那个尊、尊……是好人吗?那就不怕带我一起!”
说着说着,她难过得又想掉泪。
许殊何吐了口气,向小妹商量:“你听二哥的话好不好?天机玄不是说来就来的地方,我自保容易,带着你会分心的。”
许婉宁忽然被戳中了一下,有点伤心——她当然知道自己是个拖油瓶,别说是面对天机使,就算是面对最普通的地痞,她也无法护任何人周全。
不过,虽然护不周全,挡一刀却是可以的——反正她就是做不到把亲人独自丢在险境!
许婉宁还是摇摇头,执拗地站着不动。
许殊何一筹莫展,又苦口婆心地哄了半天后,终于还是妥协了。他于是无可奈何地对萧落道:“那……萧落兄弟,麻烦你带我们过去吧。”
萧落喜出望外,马上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走到前面带路。至于许殊何带来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暂且放在天机林边就行,反正没哪个不长眼的敢偷到这里。
天机林里死气沉沉,毫无生机,抬头看到的都是黑密的叶片,好像根本就是无人之境。许殊何护着许婉宁步入天机林,步子轻却快,手中延出一道清亮的剑锋,准备随时应变。许婉宁则大气也不敢喘,紧紧扯着哥哥的袖子,生怕那些喜怒无常的大人们耐心耗尽,对他们兄妹俩动手。她本身是个连家门都没怎么出过的柔弱姑娘,跟上来的决定几乎花费了全部的勇气,她看上去那么坚定,实际上怕得要死了。
好在,从他们步入天机林到全须全尾的通过,没有任何变故发生。翎估计是懒得理他们了,全程连吭都没再吭一声。
高处不胜寒,天机玄的风比别处都要冷上许多。走出天机林后,许殊何感觉袖边有一块地方特别湿凉,是被小妹手心里的汗浸透了。他抬起头,望见了峥嵘的玄天阁。
他虽然没见过玄天阁,却一眼就认出了它——拔地四丈,直刺霄汉,气势凌然,唯我独尊。谁立于其上,谁可垂手摘星辰。
许婉宁也短暂地瞥了一眼,只觉后脊生寒,于是赶紧移开了视线。
“许公子,”一直默默引路的萧落说话了,“烦请二位对今日所见守口如瓶。”
许殊何不假思索地应下:“我们会的。”
萧落于是带着他们从一众漆黑的建筑旁走过,周遭寂寂无闻,莫说人声,连虫鸟的动静都没有半点,加之夜晚黑云压顶,兄妹俩脚下的路简直就像一条通往幽冥的不归途。许婉宁最开始还能维持镇静,到后来哆嗦得越来越厉害,就在她在巨大的压迫感下濒临崩溃时,前方的地平面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黄澄澄、暖融融的线,像是从地缝里迸射出的光。
许婉宁揉了揉眼睛,发现那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一道光!再往前走,耳边又出现了若有似无的人声,先是一声模糊难辨的呼喊,再是几个孩子嬉笑,再然后,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女声,男声,老人声,孩童声,敬酒声,寒暄声,杯盘声,打闹声。
前方恍若不是天机玄,而是元宵夜最繁华的街市。
许婉宁懵然无措,随着瞳孔逐渐被火光点亮,心也似有所感地越跳越快。她终于从哥哥身后探出全身,往前快走了两步,最终在前山的戛然而止处,面对着山坳怀抱中的一河灯火,彻底呆掉了——
只见浓稠似浆的漆黑天幕下,狰狞可怖的山壁环抱中,一条大河承载着上百只灯火澄明的小船,缓缓流淌,像墨洒金箔,蔚为壮观,美轮美奂。船上有拳头大的小人儿围桌而坐,推杯换盏,猜拳搓牌,气氛热烈堪比新春佳节,岸上小娃跑跑跳跳,在酒坛间相互追逐,大人来往忙碌,往船只上送美酒佳肴……
这里是一个梦境,与她刚刚途径的天机玄是两个割裂的世界。
“这、这是已经,走出天机玄了吗?……”许婉宁声音含糊得像在呓语。
“没有。”萧落尽心地回答,“这里是天机玄的后山,我们从这边下去……许公子?”
“好,我们走吧。”许殊何回过神,神色复杂地垂下了眼帘。
兄妹二人跟着萧落来到了许殊何熟悉的后山入口,两侧房屋都没亮灯,可见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大河附近。往里行了一阵后,几人看见了河面上造型各异的灯船,以及船上热热闹闹的白驳人。
许婉宁原本对这些会发光的船只很惊奇,可看清船上的人后,讶然失声:“这些人……”
许殊何:“他们只是肤色特殊,其余方面与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一会儿过去不要盯着人家看。”
许婉宁乖乖点头,又感叹:“这些船,好独特,好漂亮。”她对天机玄原有的想象被眼前的场景冲撞得不轻,恐惧的心情也被热闹的人气给冲淡了,好奇地问道:“这些船是用什么做的,为什么能发光?”
萧落解释道:“是用油纸扎的,船身里面点着烛灯,看起来就像船在发光一样。”
许婉宁分出一点注意力到身边耐心讲解的黑衣少年身上,又看了看某只花形灯船上坐着的肤色正常的女子,终于明白了少年的身份。鉴于此人态度友好,她踌躇片刻后,壮起胆子问道:“你们生活在天机使的眼皮底下,不害怕么?”
萧落愣了一下,他不习惯被人注意到,确认许婉宁是在问自己后,略有不安地道:“他们挺害怕的,但我不害怕。”
许婉宁很佩服,因为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胆量却不小。她于是问:“为什么?”
萧落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地小声道:“可能因为我也是一个天机使?”
许婉宁差点被一口冷气呛晕过去。
萧落很细心地补充:“但这些人不同,他们早年因为外貌奇特受到外界排挤,游荡到天机玄附近,后来被尊主掳……”想起来如今的“尊主”已不是原先的那个,临时变了变说法:“收留在天机玄,是生是死完全仰仗尊主的鼻息,所以才会害怕,但现在已经改观很多了。”
许婉宁的认知错乱了——有问必答的天机使、安居乐业的百姓、行侠仗义的天机玄主人……她如果再无知些,大概会以为天机玄是什么功德深厚、慈悲为怀的江湖组织呢!
她感觉自己在做梦,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了阴森森的前山,怕是会以为二哥指鹿为马,在用一座普通的山崖骗自己。
“二位请上船。”萧落将兄妹俩引到一条泊在岸边的小船旁,许殊何发现这条船明显比其它船宽敞许多,也高上许多,整个船身从头到尾都透着光,映得一小片水域都漾着浮金似的暖黄色。许殊何携小妹上船,垂头观察着澄明的船身,知道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想看的灯船。
萧落解开栓绳,用力将船顺着水流一推,小船便缓缓漂流了起来,慢慢朝璀璨的船群汇去。
“不要轻易推翻你以前的看法。” 待萧落的身影已远后,许殊何忽然轻声说。
许婉宁:“嗯?”
许殊何:“天机玄的作风不是与人为善,日后你不要往这边来。”
“……好的,我不会的。”许婉宁点点头,“不过我恐怕也没机会到这么远的地方。”
许殊何闻言,心情难辨,领着妹妹走到船头。这条船的船头位置也放着一只摆满杯盘果点的小案几,旁边还有两只小巧的矮凳。
“呀,许公子来啦?”有白驳人发现了他。附近船上的人都扭过头来,纷纷向他问好,并好奇地打量着与他一起的姑娘。
许殊何回礼致意,然后道:“各位请尽兴,不必在意我。”
白驳人们听他这样说,果真就忙着自己尽兴去了——尊主说了,扎一次灯船不容易,就当是提前预祝今年丰收,顺便感谢许公子,不用刻意配合。他们对本族的这项传统集庆活动十分热情,于是果然没等主角,天还没黑就纷纷忙不迭地漂到了河上,到现在不少人都酒过三巡了。
许殊何举目前望,将一川如梦似幻、动人心魄的灯河尽数收入眼底。眼前的景象比他此前预想的任何一副画面都要壮观迷人,如同上百尾金鲤过江海,瑰丽奇异,悠哉怡哉似天庭盛宴,让人移不开眼睛。
正待他入神渐深的时候,脚下的船身忽然轻颤了一下,他回过头去,瞳孔中映出了一道立于船尾的清隽身影。
周边灯船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被同伴扯起来,小心又恭敬地唤道:“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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