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玛木完成使命后归来,本来要去玄天阁给尊主复命的,但是看到许殊何上去了,便识趣地暂且离开。
以前原宙将他留在身边,仅仅因为他是一件趁手的武器。“现在这位尊主也是一样。不过或许相比原宙,她多多少少更能共情我一点?”他这样想。
一个半月前,卜秋台将他单独叫去玄天阁,先羞辱了他的母族一番。她是这样形容南交的:“五岭之外,荒蛮之帮,民智不开。劫掠抢盗,凶悍若畜。”
达玛木已经在中原生活多年,早已习惯应对这种蔑视。他也深知相对中原人来说,南交人确实更粗野不讲理,有一股匪气。但作为一个纯正的南交人,被人专门叫过去指着鼻子骂,心里还是不免愤慨。
他半跪在大殿中央,挺胸道:“尊主是这样以为的?”
“我确实是这样以为的,因为在来天机玄前,除了到中原抢劫的南疆巨盗外,我从没见过其他南交人。”卜秋台并不在意他的情绪,淡淡地道,“你是第一个。出乎我的意料,你竟然很讲礼数,而且颇有智慧,打破了我的成见。我不能说传言完全不属实,但我知道至少不是每个南交人都如传言中一般。”
达玛木原本憋了一肚子火,闻言一愣。
可卜秋台紧接着冷冰冰地道:“正如我知道,你不服我是女人。我曾经对南交人有多不屑,你对女人就有多不屑——我说的对吗?”
达玛木霍然抬头,预感不妙。天机玄主人都是不容冒犯的,心怀不敬的天机使,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果然,卜秋台走下了墨玉珊瑚座,慢悠悠地走来,蹲在了他面前。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吊诡的角度,似乎有些兴奋,眼瞳中颤动着与历任天机玄主人如出一辙的骇人光芒,道:“可现在跪着的是你,坐着的是我……唉,怎么办。要不你也学学我,修正一下己见?”
达玛木的后脊上出了一层冷汗,心脏开始砰砰狂跳起来。他虽然性格悍勇,但是也怕死,不敬女人的事是绝对不能承认的,于是表态道:“尊主明鉴,达玛木从未看轻您,对您忠心耿耿。”
“哦?是么。”卜秋台微笑,“我可不这么觉得。”
达玛木咽了一口唾沫,认为自己的脑袋摇摇欲坠。绝境之下,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表忠心的绝好法子——
“既然我的母族绑架了少庄主,为了取得您的信任,我愿去将酷尔木的头颅带到您的座前。”
虽然这对于如今的第二脉来说很难,但可以试试。
卜秋台神色微妙地看着他,半晌后,道:“不。为了取得我的信任,你去助酷尔木扳回一局。”
达玛木僵住,瞳孔微微放大,意识到原来卜秋台是知道他仇恨自己的母族木领属的。
卜秋台:“更重要的是,把少庄主平安地送回庇黎山庄。”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只卷轴,递给他。
达玛木不敢抬头看卜秋台究竟是什么表情,迟疑地伸出双手接过卷轴,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瀚领属地盘上的沼泽分布图。
卜秋台伸出佩戴墨玉扳指的左手,掌心朝下,落在他的脑壳顶上。
达玛木的呼吸急促而粗重。
“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面前耍小心思的机会,达玛木。”她一边悠悠地说着,一边将掌心下压,直至使达玛木的额头贴上地面,帮他完成了对自己的一次叩首。
……达玛木回想起脑壳在尊主手掌下的触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往自己在天机玄的住处走去,觉得幸好自己没鬼迷心窍到底,在载着何珺珑等人返回的半途,及时清醒,折返木领属,将揣在怀里未留给酷尔木的图纸最终送到了酷尔木帐中。
他明白卜秋台这么做的用意——在天机玄实现对南交的有力掌控前,南交不能让瀚领属一家独大,两大领属争斗不休,天机玄才有更多的可乘之机。木领属虽然得罪了她,但对她有用,所以她会“以德报怨”。
也是个忍辱负重的人物。
达玛木认为原宙那种锱铢必较的人绝对做不到这一点,正暗自不寒而栗着,忽然见两个天机使架着一个血淋淋的人经过。那人戴着帷帽,了无生气地耷拉着脑袋,看不见面容。
“等等。”他皱眉盯着那血人看了一会儿,然后叫住了他们,走上前去。
“阿伊首领,尊主让我们处死这人,我们可耽误不起。”两个天机使都是翎的手下,深受翎对达玛木嫌恶之情的感染,捏着鼻子向他行礼,语气中保持着不得已的恭敬。
达玛木:“这是那个瀚草堂的掌柜?”
“是他。”两个天机使道。由于不清楚靳封为何要帮助韩天铄进攻天机玄,翎受命拷问他,这在天机玄不是秘密。
达玛木伸出手,准备拨开靳封面前的帷纱。
“别!”天机使急忙制止,“阿伊首领,我劝您不要。这个人有面疫,会传染。”
达玛木:“后山那个裴老头说的?”
天机使:“他自己说的。”
达玛木:“……”
天机使:“但是大都佐看过他的脸了,说的确有疱疹一类的异物,叫我们千万不要摘掉他的遮面,尤其是在尊主面前,以免传染尊主。”
达玛木于是收手,若有所思,片刻后向天机使们摊开一只手,道:“他的供词呢?”
天机使:“没写下来。”
达玛木的眼睛略略睁大:“……怎会没写下来?”
天机使:“这家伙嘴硬的很,死活不说,每天吃饭倒是很积极。今早尊主没耐心了,说直接拉出去砍了,他这才招,刚刚招的。尊主回来后叫所有人别去打扰,所以我们首领还没去向尊主汇报。”
达玛木:“他招了什么?”
天机使们在心中暗暗地翻白眼,腹诽:怎么问个没完没了,又不是你的活儿,问这么明白干什么?以前原宙在位时,他们听跟着达玛木去南交“号脉”的同侪说,这位首领借着“号脉”的机会,专门跑到自己母族头人的帐子里替原宙偷什么补药,殷切得很。现在估计是见新主子又是一颗参天大树,开始巴巴地展现能力、卖力讨好了。
奈何对方是堂堂一脉的首领,得罪不起,他们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招是招了,但没招明白。说自己进攻天机玄的原因写在一只锦囊之中,而这只锦囊被褒成涣的遗孀托付给了兰芷药坊的老板,并交代那位柳老板,如果自己因意外丧命,便将锦囊的内容公之于众,如果没有,就永远不要让别人看到这只锦囊。他就说了这些,其余的咬死不说了。”
达玛木没想到供词这么弯弯绕绕,竟然还牵涉褒府和兰芷药坊,而这两个地方看似与天机玄八竿子打不着。
他敲了一下“血人”的帷帽。
一直寂寂无声的靳封微微昂起了头,透过帷帽上的纱与他对视。
达玛木:“你很了解天机玄的规则啊。”
靳封依然无声无息,不知道是已经没力气说话了,还是故意保持沉默。而两个天机使却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达玛木:“既然那只锦囊如此紧要,估计只有两位贵妇的贴身女使有机会偷看,而天机玄不得强迫天机使交代与本家族相关的机密。所以如果尊主想知道锦囊中写了什么,就不得不对两位贵妇动手——我怎么觉得锦囊中的内容与天机玄无关,而你只是想借天机玄之手,给自己拉个垫背的?”
如果不是这样,何不把锦囊中的内容一并招了呢?
帷帽抖动了一下,随后,靳封终于说话了,因为受刑太久,声音虚浮飘渺。达玛木于是将耳朵贴到他的嘴边细听,只听他气若游丝地道:“我与褒夫人是故人。拉她垫背?何必。”
其中一天机使也听清了他的所言,道:“这是真的。此人年少时曾跟着老父在褒府打杂,颇受褒夫人器重,短短几年内接连晋升。如果没有褒夫人,他后来也没机会代理瀚草堂。”
想要找出此人对天机玄的敌意来源,天机玄自然要把他的生平往事翻个底朝天。
不知为何,被天机使钳制在手里的靳封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然后从帷帽后发出几声干呕。
达玛木:“既然褒成涣的遗孀对你有恩,你为何临死前要供出她。”
“自然是知道要杀我,惧了。”靳封低低地咳嗽,“想要给自己换一线生机罢了。”
而之所以没招供到底、一并交代锦囊中的内容,则是因为良心未泯,企图减轻一点自己的罪孽。很合理。
“惧了?”谁料,达玛木却不信。他将脸凑在与靳封的脸近在咫尺的地方,若有所思地道:“那为什么刚刚我第一眼看见你时一一你在笑呢?”
此话一出,靳封顿住了。
两个天机使原本很不耐烦,听到这句话,身上的寒毛竖起一片,立刻低头去看靳封的脸。然而他们的视线被帷纱挡得严严实实,哪能看到纱后的一点表情?两人刚才架了他一路,也确信没听见任何笑声。
其中一天机使道:“阿伊首领,他的脸被帷帽挡着呢,您认真的吗?”
达玛木直起腰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叫住你们。很闲?”
天机使又去看靳封的脸,“可是这……”
达玛木:“去请示尊主……不,先去请示大都佐吧。这个人,我将他带回刑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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