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殊何的表情刚放松下来,一凑近她,立马又变凝肃了,道:“怎么有血味儿?”
……卜秋台知道是瞒不过去的,于是老老实实地把伤口亮给他看,道:“小伤,不要紧。”
谁知,许殊何看到伤口,更惊讶了,托起她的手臂,问:“你受伤了?”他闻见血味儿,还以为是别人的血沾到了她身上,压根没想到她成为天机玄主人后还会受伤。
怎么还有人能伤到她?
他的神情变得失落,将黏在她伤口上的衣物拨开,竟发现伤口没包扎,还在大剌剌地渗血,不禁懵然,迟疑地看向她的脸。
卜秋台立刻推开寝殿门,喊人上来包扎。小丫鬟动作很麻利,许殊何默不作声地坐在两人身边,盯着那处伤口看,心事沉沉。
待小丫鬟走后,他小心翼翼地问:“出什么事了?”
卜秋台不喜欢露伤疤给别人看,几乎不假思索地道:“能出什么事?解决了。”
许殊何:“好吧,我就知道那句话只是你随口说说,不作数。”
卜秋台一时没跟上,疑惑地道:“什么话?”
许殊何:“‘没啥不能对你讲的,我是这里的主人,我说了算’——你自己说的,不会已经忘了吧?”
卜秋台莞尔,想起自己确实这样承诺过,道:“不是关于天机玄的事,我也不是为了保密。”
许殊何:“那是为何?”
卜秋台:“因为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何必说出来让你知道?”
……许殊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一双澄明的眼睛很认真地注视着她,道:“你把我要来,是当花瓶的吗?”
卜秋台被“要来”这个词眼逗笑了。
她的心情好了不少,见他的脑袋凑得这样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耳垂,故意作出一副“难道不是吗”的表情,道:“对呀。我是准备让你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
两人还未成亲,虽然已经拥抱过,但许殊何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小小地吓了一跳。他脸颊一烫,下意识地朝后缩去,忽然又觉得自己的举动会让对方下不来台,于是迟疑了一下,又慢吞吞地把自己送了上来。
卜秋台看着在羞赧中仍不失礼貌、善解人意的许二公子,心里已经乐得捧腹了。
明明是成年男子,却这样可爱,天理何存?
即便她很想更进一步地稀罕他一番,却克制住了,不再挑战许二公子从小习得的礼法。沉吟片刻,道:“我今天去庇黎山庄了。”
随即如他所愿,将发生的事简短地讲了一遍。
许殊何原以为她最多遇上了难对付的对手,没想到事实却是这样,不禁哑然,总算明白她为何会伤到了。但面对这样的事,再多的安慰都是苍白的,他于是垂头沉思。
卜秋台见他这个样子,有点后悔告诉他了,缓声道:“不要紧。在离开山谷前,我爹曾告诫过我今日的处境,所以没事的,我心里有准备。”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她来安慰他?许殊何抬起头看了看她,然后,主动握住了她的手,依然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却向她陈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我来陪你了。”
卜秋台的目光晃动了一下。
半晌,她轻声问:“真的么?”
“当然。”许殊何指了指地上的麻袋,“你看,我都把我的东西搬来了。”
两人尚未礼成,这样做有些冒昧,但他却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如果等到成亲后再把东西往外搬,岂不是很容易引起爹娘的怀疑?还不如趁着现在,化整为零,一点点往外运,叫爹娘看不出他给人家做上门夫婿去了。
卜秋台对那个麻袋里的东西有所猜测,却万没想到是他的日常用品,失笑道:“天机玄什么东西没有?能让你缺了用的?”
许殊何微微一笑,认为这是帮她从坏情绪中抽离的好时机。过去将那口麻袋搬了过来,道:“不一样,这些天机玄还真没有。”
说罢,掏出来一盏小灯笼。
灯笼的中央有一个烛台,外罩却不像普通灯笼一样用一整张纸糊成,而是由多片斜插的扇片围成。这些扇片均匀地斜向一个角度,外形很是独特,扇片上还画着不同的图案,亦很美观。
卜秋台奇道:“这个灯笼怎么是这样的?”
“普通灯笼容易灭,这盏不同,哪怕被人持着策马狂奔都不会灭。” 许殊何慢条斯理地向她解释,“风吹过来会被这些扇片改变方向,永远都吹不到中间的蜡烛。”
卜秋台将其接过,细看一番,赞许道:“果然是巧思,设计者别出心裁。”
许殊何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脸上隐隐现出喜悦之色。他又拿出来一把挂扣样的东西,介绍道:“这个则是将佩剑固定在腰带上的挂扣,我以前都是在剑尾系一根绳,后来发现不方便。”
卜秋台汗颜,她以前连绳子都懒得系,都是抓着佩剑到处跑。她朝麻袋中望去,看见里面还有好几卷画轴、几包花籽、木雕、砚台、一根竹笛和其它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遂明白他运来的并不是日常用品,而是他的宝贝们。
“这是做什么用的?”她从中捡出一枚小铜片,问道。
“哦。这个……”许殊何目光躲闪。
卜秋台见他这般反应,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枚铜片,仍没看出什么不妥。就在准备放下这枚铜片换个话题时,只听许殊何答道:“方便将线穿进针孔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一个大男人摆弄针线总让人不那么能接受,道:“我娘和我妹妹总是穿不进去,我就给她们弄来了这个东西……还剩一片,不知怎的被我一块兜来了。”
“不仅聪明,而且手巧。”卜秋台眼中含笑地看着他,“这些小玩意儿我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许殊何这才明白原来她看出来这些东西出自他手了,于是留心观察她的神情,见其中并没有鄙夷不屑,似乎是真心夸奖他,不禁略略松了一口气。
他问:“天机玄有杂物室吗?我把它们放到杂物室去。”
卜秋台扬眉,心想这些不是他的宝贝吗,怎么能放到杂物室那种吃土积灰的地方。于是道:“为什么要放到杂物室?就摆在这里。”
许殊何微微睁大了眼,有些没有想到,道:“摆在这儿?”
“对啊。”卜秋台展开一只手臂,展示恢宏的寝殿,“这间寝殿这么大,还摆不开你这些宝贝?”
许殊何:“……可以么。”
“当然。”卜秋台不理解他为何这么意外,“这里以后也是你的寝殿。摆什么,不摆什么,你当然可以说了算。”
许殊何听见“也是你的寝殿”六个字,面颊又烫了一下,但更多的是默然——他在许府也有自己的房间,也挺大,但其中摆什么,并不是完全由他说了算的。比如说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的房间里,以前都是被他藏在一块能撬开的地板下面。
他点点头,有点激动,开始抱着这堆宝贝寻找它们各自的安身之处。也就是这时他才开始认真地打量这所寝殿,不禁被其中的冷寂与空旷惊呆了。
黑压压的书案,黑压压的床榻,黑压压的橱柜。伶仃孤瘦的落地灯台,和一尊配有几只圆凳的合欢桌。
要不是卜秋台实打实地坐在合欢桌旁,他会以为这是一间无人居住的寝殿。
“你在这儿住了这么久,怎么也没添置些东西?”他问。
卜秋台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道:“需要添置什么吗?”
他看着茫然的她,忽然想到她平时都是穿银纹黑披的,整个人也是乌漆墨黑的,坐在这偌大而了无生气的寝殿中,不知怎的,心里有点难受。
“没事,我来慢慢添置吧。”他道,然后率先走到那杆细瘦的落地灯台前,将灯罩换成了自己所制的防风灯罩。
卜秋台坐在小桌旁,目光追随着在屋里走来走去的许殊何,见他认真地给每一样物品选择最合适的位置,不由地再次放眼整间寝殿,头一次觉得自己过得好像真的有点没滋没味。她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想给他剥个水果,却发现自己的桌子上连盘水果都没有。
“许培。”她突然轻声唤。
“嗯?”许殊何短暂地回了一下头。
她的眼睛黑沉沉的盯着他,问道:“你还会离开吗?”
许殊何顿了一下,明白她指的并不是离开这间寝殿,也不是离开天机玄。但他不愿再回忆自己曾经的抛弃,于是没有回过头迎视她,而是继续忙活,声音却是笃定的:“不会了。”
卜秋台静默了一会儿,又问:“如果我与其她女子不同呢?”
许殊何走到宽大的黑紫檀木拔步床边,心想这一点他早就深深地体会到了。他盘算着要把床帏换成红色的,但不要太亮的红,最好是玫红,这样既可以让寝殿多一抹鲜明的色彩,又不至于打破整体的风格。一边琢磨,一边道:“你岂非一直与她们不同?”
卜秋台:“如果……是这种不同呢?”
许殊何没等到下一句话,转过身来,却发现卜秋台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自己身后,与自己离得极近,这一转身,两人几乎面对面贴到了一起。他惊了一下,就要向后退,膝窝撞上了床沿,跌坐在了榻上。
方才“注意分寸”的自我警戒仿佛被狗吃了,卜秋台欺身而上,将他按平在了榻上。
“不,来香!”许殊何惊诧万分,伸出双手抵住她的肩头,制止她进一步靠近,“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是男子,自然不用在乎什么清白不清白的,但对方不同……尽管她看上去并不认同这种区别对待,但她自己可以不在意,他却不能不替她在意。
卜秋台并不是因为一时兴奋才做出此举的,相反,她的神情有些难以言明的忧郁。
“我不做什么。”她道,声音低得如同轻叹。虽然这样说着,手却解开了他脖颈前的第一颗扣子,然后,缓缓俯下身来。
许殊何微微睁大了双眼,呼吸逐渐急促,感受到她身上的热气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他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时,喉结上落下了一枚轻浅的吻。
“自古以来,在床笫之事上,女人都是任人享用的客体。”卜秋台在他耳边道,“可我不愿这样。”
她抬起眼,直勾勾地凝望着他,“我,想当主体。”
急促的呼吸停止了,许殊何的脸上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惊讶。
卜秋台似乎料想到了这样的结果,目光中有什么东西熄灭了,立刻从他身上撤了下来。她有点后悔,又有点害怕,默不作声地走到了离拔步床很远的窗边,寂寂如一只幽灵。
许殊何坐了起来,左手捂住自己的脖子,滑落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一言不发。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起身,快步走出了寝殿。
卜秋台想要推开窗子透口气,然而窗子被风镇住了,一时没能被推开。
床笫之事上,男人不仅能感受到身体上的快乐,还能因为女人的羞耻感而感受到一种由破坏和强权带来的快乐。世人对女人的身体越讳莫如深,这种快乐越显著。因此,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等独属于女人的惨剧不断上演,历朝历代,周而复始,永无止息。(注)
然而,男女同样是拥有一具肉.体,女人缘何就多了一层莫须有的羞耻?
她们不是天生的客体,不是等待拆封的礼物。
她们是活生生的人!
卜秋台心中埋着这个道理,从未动摇。可这个道理似乎只属于她一人,世界听不见,她也不知道该怎样让世界听见。
但她已经是全天下最具强权的女子,如果连她都做不了这打破旧局的第一人,又有谁来做第二人呢?
寝殿门“吱呦”一声开了,打断了她的遐思。
“无论你喜欢怎样,都等到礼成后吧……我陪你。”许殊何探进半个脑袋,满面飞霞。
注:我认为现代的偷拍、偷窥、咸猪手、强ji an、换wife等恶行的根因也是这个。毕竟网上那么多**裸的资源是吧?
每次写到这种为女性发声的内容,我都比较难过,感觉自己的声音太小了,只是个连约都签不上的小作者,传达出的思考并不会有多少人看到……但哪怕有一个人看见也好,我会一直一直努力的,也很感激愿意阅读我文字的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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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凤鸾之序待榷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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