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侍女的步伐非常稳健，即便已经故意摇曳腰肢，仍能看得出是个练家子，所以她一露面就被卜秋台等人识破了。
不过“侍女”也无心继续隐瞒，对他们道：“别紧张，我是来帮你们的。”
“……”都雷音和两个天机使均心中略感滑稽——自从进入天机玄后，他们就从来没听过有人要帮他们了。
“侍女”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告诉你们吧，今年江左的飞蛾之所以会变种，正是杨氏做的手脚！”
听到此话，都雷音与都小蒙有些诧异。
其实他们也对飞蛾突然变种的情况非常怀疑，兄妹俩在此生活了十几年，那些小生物年年柔弱，只有些小害，缘何今年突然变得异常凶猛？只是他们没想到竟是清流杨氏下的手？
都雷音面沉似水，显然没轻易相信，问道：“你有什么依据？”
“侍女”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刚才那些来取药的人都不是平头百姓？”
卜秋台等人回忆起方才向内屋走的那几个人，的确都身着绫罗，意气风发。而这一路上遇到的被毒蛾叮咬者，都姬、化雨堂中的女客，包括她自己，都是有身份有家财的人。
都雷音：“不错。”
“侍女”道：“杨氏放话，为了防止有人冒领、浪费自家的药膏，被叮咬者必须亲自登门自证，否则领不到药。如此一来，那些被叮到的富商权贵纷纷亲自登门，而杨氏子弟则出面接待他们，借此机会结交笼络。杨氏最近在筹谋将医馆扩展到江左以外的地区，可惜孤力难行，此举正是要向江左的巨头们借势！”
此番陈述头头是道、逻辑自洽，的确很像那么回事，只是还有个关键的问题——
都小蒙歪头问道：“可是杨氏如何确保飞蛾只叮有钱有权的人？”
总不可能变种的飞蛾都是势利眼，认得出绫罗绸缎吧？
“侍女”解释道：“有一种香料叫‘沉香’，价格昂贵，非是达官贵人用不起，而沉香的香气正能吸引那种飞蛾，这不就成了？”
都雷音看向身后的卜秋台，道：“小姐，您的身上有沉香吗？”
卜秋台默然片刻，低下头，用手托起一枚悬于腰间的镂空雕花小腰铃。
还真可能有。
柳优施并没有将这一副“金方”的内容直接告诉她，给她的是已经揉好的药团子，她辨不出其中具体有哪些药材。
她问：“沉香有舒缓头痛的功效吗？”
都雷音日日待在卜秋台身边，从未见过她发作头疾，故而意外地道：“小姐，您头痛？”
但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头痛者另有其人，眼中闪过一抹幽怨。
“侍女”道：“有的。”
卜秋台颔首：“那便没错了。”
自从许培回到她身边后，她每日都习惯性地系着这枚小腰铃，都要被草药的清香腌入味了，难怪毒蛾那么猛地扑她。
都雷音暂且压下不快，问那“侍女”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告诉我们这些，又为何戴着人皮面具？”
“侍女”见连精心乔装的相貌都被看破了，也不再那么意外，往四下瞅了瞅，见左右无人，从怀中掏出一小罐药膏，道：“戴人皮面具当然是要冒充杨家的侍女。别去领他们的药了，还要欠个人情。买我的，功效一样，只要二两银子！”
……好家伙，感情是个截胡别人生意的药贩子？
江湖上确实有一种药贩子，走南闯北，消息灵通，无孔不入。因为时常被追打，所以还有腿脚功夫，只是很少见有女人干这行。
都雷音给了她二两银子，对卜秋台道：“小姐，我们走吧。”
药贩子喜道：“对，走吧走吧。药拿好。”
“不用了。”都雷音推拒了她的药，引着一行人继续向杨氏内宅走。而卜秋台似乎也是这样想的，并无异议。
“哎，你们……”药贩子想拦，“都告诉你们杨氏的阴谋了，怎么还要去啊？”
都小蒙笑嘻嘻地冲她道：“这位姐姐，说了莫要生气。我们小姐金尊玉贵，哪能用来路不明的药呢？还是去修医世家领药放心。反正钱你已经挣到了不是？”
这时杨家真正的侍女迎了上来。药贩子无可奈何，一个闪身躲到了一边。
杨家毕竟是行医世家，大宅建得古朴典雅，走入会客的大堂，香薰袅袅，还有琴声从屏风后传来。堂上的主座空着，应当是杨家人还未到，客人们按照侍女的安排纷纷落座，等待主人前来接待。
都小蒙将半包没吃完的青团呈到卜秋台面前，道：“小姐，再吃点垫垫肚子吧。”
卜秋台拿了一个，都雷音紧跟着拿了一个，都小蒙于是又把托着油纸转向两个天机使。天机使们受宠若惊，也乖乖地接受了大都佐之妹的好意。
都姬饿着肚子，见这伙人吃得香，唉声叹气。不知是被饿的，还是手上的毒素扩散了，她逐渐眼冒金星，昏昏欲睡，在撑了一阵后，果真睡着了。
不止她，登门的宾客都“睡”了过去。放眼望去，堂上一片东倒西歪，好些人软绵绵地从座椅上滑落于地。
琴声止息，从堂外涌进来两列韩兵，直奔目标，将一卧伏在地、身材强壮、穿着武服的女子团团围住，正是化雨堂中那身手不凡的女客。
屏风后转出来三个人。走在最前的是一道清矍的身影，乃是熙日宗宗主韩天戟。
他不疾不徐地走到昏迷的卜秋台身边，道：“错了，这个才是天机玄主人。”
……韩兵们瞅了瞅地上的女客，又瞅了瞅眉眼宁和、衣裙翩然的卜秋台，大为困惑，但训练有素地立刻从女客身边散开，改将卜秋台团团围住。
“没错，就是她。”韩天戟身后者道。
此人身形精壮，面白而虬髯，跻身天机玄十八位首领之中，统率第六脉，大名王辇。
他道：“抱歉了韩宗主。当时她在我跟前停留的时间太短，我只闻出了一味沉香，教你只能广撒网。”
在卜秋台剿灭三千韩军、伴着血雨腥风回归之初，曾召令所有首领前来谒见。王辇作为第六脉的首领，伏在距离墨玉珊瑚座十几步远处。当时卜秋台走下座，一一停留在各位首领面前，抬起他们的脸，记住他们的面容，就这样在王辇面前留驻了一时半刻。
如果她能多留一会儿，他就能多闻出腰铃中的几味药材，那样飞蛾寻找目标的精准性就更高了，不必把这么多江左权贵搅进来。
此事完全与医家杨氏没关系，杨家的人正受制于韩兵，都被堵在内苑里。
韩天戟没应他的话，而是拔.出长剑，用剑尖挑起卜秋台腰间的小腰铃，若有所思地嘀咕道：“她竟然真的佩了香……据我了解，怀玉山谷的大小姐是从来不佩香囊、首饰一类东西的。”
而在他们之后从屏风后走出的第三人，则是“失踪”已久的慕擎。
他并未像王辇一样紧跟着韩天戟，而是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下巴微收，眼圈发乌，看上精神有点萎靡。他远远地看向歪在椅子上的卜秋台，神情复杂，似乎不太相信。
“卜大人。”韩天戟举起宝剑，“一路好走。”
“谁敢！”
随着一声暴喝，另一柄宝剑飞来，将韩天戟手中的剑击落。方才“昏倒在地”的女客一跃而起，不及韩兵反应，三两下逼近至韩天面前，挥出霹雳生风的几拳，被王辇接住。
韩天戟退后几步，意外地道：“你是何人？”
那女客百忙之中朝卜秋台扫了一眼，道：“这就是天机玄主人？”随后，也不等韩天戟回答，啐道：“你又是何人，为何要暗害天机玄主人？”
……这年头，盼着天机玄主人死的大有人在，盼着天机玄主人好的才是怪胎。韩天戟端详着这女子一阵，忽而眉头一展，恍然大悟。
好巧，人海茫茫，竟把这人招来了。
不过没关系。
王辇：“韩宗主退后，此人功夫不浅。”
女客不敢远离卜秋台，绕着她与王辇交上了手。王辇是天机玄堂堂第六脉的首领，曾入得了原宙的眼，武功自是江湖第一流，纵得一对凶悍煞人的峨眉刺。女客仓促间抢了一个韩兵的剑，接了几招，竟没有太落下风，只是面对如此凶恶的对手难免狼狈。
座椅周围的地板被刺了好几个洞，她一边脚下小心地躲避，一边手上飞快地格挡，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回击的机会，不禁着急，更别说还有韩兵在试图偷袭。
“兰芷药坊的大小姐，柳老板的长女……”韩天戟避在一边，悠悠地道，“你今日热血上头，殊不知明日兰芷药坊就要因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柳青嫦猝然被叫破身份，受其恐吓，凝滞了一瞬。也就是在这一瞬，峨眉刺快准狠地向她的眼窝探去。
“叮”，一声脆响。
墨玉扳指在峨眉刺的锋刃上轻轻敲了一下，在距离柳青嫦眼窝还有一毫的位置，整柄长刺整齐地断为三节。
“哦？我可不那么认为。”
卜秋台一闪越过了柳青嫦，快到残影重重，轻而易举地将手扣上了王辇的右肩。下一刻，王辇的右半侧身子像被捯碎的豆腐一样坍圮下去，整个人“噗通”跪倒在地，七窍流血。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王辇人已经废了，神还没缓过来，惊愕地瞪大了双目。
“天机玄的效率果然不会让人失望。”卜秋台将手收回，负到身后，淡淡地道，“只是没把消息告诉主子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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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临江左亲探无忧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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