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雷音和两个天机使也“醒”了过来。柳青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卜秋台,还没回过神来,忽见旁边又立起来三个人影,吓了一跳。
都雷音问王辇道:“你为何要反?”
王辇跪在地上,只能张口,无法说话,因为血液不断地从他的口中涌出。
“我来替他回答吧。”韩天戟疾步退到了会客堂的最首端,隔着重重韩兵与天机玄一行人相望。面对如此变故,他竟显得心平气静,道:“王首领也算英雄,英雄自古都是拜倒于佳人裙下,怎肯拜倒于佳人座下?卜大人,您不懂么。”
天机玄首领的命在尊主手里,没有“退出”一说。如果不服尊主,就只有反路一条。
卜秋台睨了一眼用生命为代价歧视自己的人,神色间没有一丝波动。
都雷音:“所以他投奔了你?”
韩天戟:“不是投奔,而是与我合作。能担任天机玄首领者个个都是猛虎,我没有卜大人的能耐,怎敢贸然驾驭?毕竟熙日宗已经尝过一回骑虎难下的滋味了。”
他指的是程千阳。
韩天戟:“至于为什么要与我合作……抛开天机玄,最有实力的就是五大宗。五大宗中除了熙日宗,您说他还能选谁?”
卜秋台对王辇的心路历程不感兴趣。反了就是反了,反了就杀,无须在意造反的原因是歧视她身为女子还是歧视她每只手长五根手指。她感兴趣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淡定如常的韩天戟。
“我没中招,你似乎并不意外。”她道。
“当然。”韩天戟由衷地回答,“天下奇技淫巧,无论多么偏僻冷门、出其不意,也难逃天机玄的涉猎。能让您一举中招是惊喜,不能才是正常情况。”
柳青嫦揪起眉头,心想:在香炉里下毒这种办法很“偏僻冷门”吗?这个瘦子心眼挺坏,但似乎见识比较少?
王辇虽然耳朵流血,却听清了他们的对话,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被韩天戟摆了一道,是注定要死的棋子。他怨毒至极,却行动不得,眼白中血丝爆满。
都雷音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
此等“攻击”不轻不痒,倒像是长辈在慈爱地惩戒小辈。然而跪姿的王辇定了定,片刻后,忽然双目翻白,口吐白沫,额头上氤氲着一团黑气,很快没了生机。
在场目睹者,除了天机玄众人与韩天戟以外,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原以为王辇是一条反咬主人的狗,现在看来,狗都算不上,因为狗尚有反击之力,而王辇不消片刻就被抹杀了,顶多是一只骚扰主人的跳蚤。
在这些人之中,属穆擎后脊最寒。
都雷音处理完王辇,目光随即便瞄向了他,却没有即刻着手清理,而是观察卜秋台的态度——此人也是天机使,但行为性质与王辇不同,是以“穆擎”的身份站在这里,而非以天机使的身份。天机玄十八脉上的普通天机使都有世俗身份,在没接到命令时,他们是与天机玄无关的个体,行为自由。穆擎没有对首领聂人责撒谎,理论上并未违反天机玄的规则。
不过,理论是理论,这家伙肯定也是故意擦边溜缝。如果卜秋台想追究,他毫无异议。
然而,卜秋台连一点余光都没分给穆擎,完全无视了这个人。
韩天戟:“卜大人是为宁无忧来的?穆堂主想取代宁乔庸成为无霁剑阁的新任宗主,所以已经把宁无忧杀了。”
闻言,卜秋台的目光中划过一抹黯淡,不过转瞬即逝。她道:“不,我是为你来的。”
……穆擎见天机玄无意发难自己,也不是为宁无忧来的,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悄悄退回了屏风后,从会客堂的后门溜走。
同他一起“失踪”的无霁山蛇尾鞭派少主彭越、金钟掌派少主赖明迎了上来。彭越紧张地问:“怎么样,把她除掉了吗?”
“没有。”穆擎紧皱眉头,大步流星,“她不是为少主来的,根本不干咱们的事!韩天戟不可信,趁现在,咱们去转移少主。”
他的话中的“少主”,自然是指宁无忧。
宁无忧没死,而是被他们藏到了在江左比较有势力的千金园。陆家作为后起之秀,总想参与世家门派们的活动,但由于是商贾出身,所以处处露拙。穆擎作为在五宗会中比较有分量的人物,曾在陆宝侯陷入窘境时帮他说过话,由是受到了陆宝侯的感激。一个多月前,他想在江左藏住宁无忧,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求千金园帮忙。
陆宝侯经过一番纠结,答应了他的请求。起初确实藏得好好的,可几天前突发变故。
那晚他外出打听风声后回到千金园,刚一踏入落足的院子,便瞳孔一缩,只见一位不速之客赫然坐在院中的一座傍水轩榭之中,在抚摸宁无忧的头。此人正是无霁山的昔日大敌——韩天戟。
年仅十二岁的宁无忧瑟瑟发抖,安静地坐在小圆桌旁,见穆擎来了,下意识地一喜,喊道:“穆伯伯!”
穆擎全身的寒毛都炸了,当时就掏出了自己的玄铁重剑,喝道:“韩天戟?你怎么在这儿?你要做什么!”
“穆堂主,你缘何如此紧张?”韩天戟站了起来,平静地道,“你怕我会对这孩子不利?可你不是本来就想杀了他吗?”
宁无忧想起来是这么回事,如今的穆伯伯说不定比旁边的韩宗主更可怕,方才的欣喜骤然熄灭了。
穆擎哑口无言,怒而斥道:“与你无关,退开!”同时心中愤愤,心想陆宝侯那厮竟然出卖他们!
“穆堂主,不要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敌意。”韩天戟,“我是来帮你的——你可知天机玄主人要来找宁无忧了?”
“……”穆擎才不信他会安什么好心,更不觉得此事能惊动天机玄主人,这个借口似乎太荒谬了。他道:“不可能,这事儿跟天机玄有什么关系!”
“穆堂主,恕我直言,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少?”韩天戟不紧不慢地道,“怎么跟天机玄无关?如果宁无忧没了,无霁山就会散。无霁山散了,庇黎山庄和怀玉山谷的一大重要盟友就消失了。如今的这位天机玄主人可是很顾念亲情的,她父亲和外祖父有困难,她会不出手?”
穆擎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如果天机玄主人真的狗拿耗子,那他的事儿算是办不成了。不过他仍然不信,冷笑道:“天机玄主人的动向,你又怎么会知道?”
哪怕他是熙日宗宗主,消息再灵通,也灵通不到能探知天机玄主人的行踪。
韩天戟也笑了笑,道:“这个简单——天机玄有一脉盘踞在江左,而这一脉的首领倒向了我。你想知道他的名字吗?王辇。是当初由原宙亲自提点的。”
穆擎是第十一脉上的天机使,并不清楚其余脉络首领的身份,无法查证韩天戟所言的真假。他道:“所以你说的‘帮我’,是帮我应付天机玄主人?”
韩天戟:“没错,但不仅于此,我还怕穆堂主心软、对小少主下不去杀手。万一这孩子被天机玄救走,没死成,那么无霁山就没有办法解体,熙日宗在五宗会的出处境就会艰难很多。怎么样,穆堂主?事不宜迟,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今晚就能替你下这个杀手。不用亲手弑主,总归会好过点吧。”
水榭的晚风寒凉刺肤,穆擎持剑的手隐隐发抖。
“呸!你这个坏人……穆、穆伯伯才不会杀我。”宁无忧抖如糠筛,小脸白里透青,害怕极了,“他要杀我早就杀了,但他只是把我关起来了……”
他绝望的双眼中含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殷殷地注视着穆擎,以盼对方能给予肯定的答复。
韩天戟见这孩子在绝境中非但没有崩溃,甚至还在自救,欣赏不已,于是耐心地给他解释道:“不,孩子,你要站在你穆伯伯的角度思考问题。你穆伯伯在不确定无霁山其余门派的态度的情况下,怎敢贸然杀掉你?所以他选择先带着你‘失踪’,观察众门派的反应。如果无霁山众派迟迟不来救援,说明他们也早有解散之心,那时再杀掉你不迟;如果很快来了,说明造反是失人心的,杀你会遭到征讨,那时他便会带着全须全尾的你重新出现,就当闹了个乌龙。”
说罢,他评价道:“进退得宜,妙哉,妙哉。”
宁无忧呆住了,讷讷地消化完了上述分析。
穆伯伯没有否认,说明这个人说的是对的。
“叛、叛臣穆擎。”他用了一些时间,勉强稳定住了自己,艰难地拿出了几分少主的气势,声音稚嫩、嘴唇打颤地道:“你卖主求荣,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毁掉无霁山多年联合的积业,恬、恬不知耻!我羞于叫你穆伯伯,你要杀就、就杀吧!”
……韩天戟简直对这小儿显示出的骨气感到有些惊异了,神色沉了下来,若有所思。
宁乔庸那个软蛋,竟是这样教孙儿的?
“咣当!”穆擎的重剑坠地。
“少主……”他哽咽了,目光中满是隐忍的痛苦,竟然比年少的宁无忧先一步接近崩溃,“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无霁山啊!我不是要毁掉无霁山,是要救无霁山啊!!!”
……
“穆兄……你还好吗?”赖明跟着穆擎快速离开杨宅,注意到他眼眶发红,小心地问。
穆擎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眼里有泪光。
他的确是想取代宁乔庸,不过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而是为了不让无霁剑阁和无霁山在宁乔庸过分瑟缩的统领下彻底走向没落。
他一生无妻无子,视宁乔庸如父,视宁无忧如子,把全副身心都扑在了无霁剑阁上。无霁剑阁的今天凝结着他全部的血汗,他怎么甘心见其日渐凋零?!
或许他的反叛会导致无霁山解体,但那只是一时的。他在无霁山众人心中极有威信,在许多重大抉择关头常常一呼百应,所以他相信等自己成为无霁剑阁的新宗主后,苦心经营一番,早晚能让无霁山重新凝聚、让其与无霁剑阁双双重焕昔日荣光。
蛇尾鞭、金钟掌两派对于无霁山来说至关重要,彭越、赖明作为这两派的少主,则是无霁山最忠贞勇毅的后辈之二。他们将无霁山这些年的颓势看在眼里,面对“背叛”的罪名,亦痛苦纠结过,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追随穆擎。
三人怀着异常复杂的心情,快速离开杨宅,向千金园赶去,一路上默默无言。
“哎?那不是穆堂主吗?找到了!”
走到半路,冷不丁一声呐喊从远处传来。
只顾赶路的三人猛然从心事中惊醒,将目光甩向声音的来源。
呐喊者是一名溧阳宗的门生,看上去欢欣雀跃,还在向他们招手。而在众多溧阳宗门生中间,一个沧桑的身影顺着喊声的指引向这边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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