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优施又嘱咐了几句,无非还是忌大幅度动作忌吃冷食这些内容,大概是因为两个女儿成天不着家,憋了一腔慈母柔肠没处排遣,碰上年龄与女儿差不多的卜秋台,她忍不住多些耐心和照顾。
卜秋台送走柳优施后,略微回想了一下上次与许殊何的不期而遇,仍觉尴尬,立马起来点亮了暗室里所有的烛灯,把月溶轩大门和暗寝门双双大敞,然后驾轻就熟地绕到月溶轩后面,咬紧牙关攀上了那棵老树。她觉得许殊何不是个迟钝的人,肯定能看懂她的意思:很不幸,本人又回来养伤了;不用拘谨,大门敞开着就是请你进去的;烦请别磨蹭,赶紧熬完药,让我能继续躺卧养伤。
卜秋台仰靠在树干上,爬树牵得四肢百骸的经脉火烧火燎地痛,脖颈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被夜里的小风一吹,凉飕飕的,内里却像窝了一团火。她感觉自己在闰气的冲击下一天比一天虚弱,不知还有没有熬出头的一天,大概是寂静的夜晚擅于催发情绪,她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失败——自己已经下山五年,至今没有成功登上靖廷山与父母团聚,现在被原宙一折腾更是连自保都难。世人意识里的那个“卜秋台”已死,她彻底把自己弄成了个不明来路不知归途的孤女,飘飘荡荡,了无依靠,就算手上套了一个象征家族的指环又有什么用,到底是无根无着了。
卜秋台微微眯眼,透过层层的枝叶看着头顶的星辰,觉得好困。寒星静谧无声,也俯视着伤痕累累的她。
“姑娘,你还是下来吧,伤这么重还是要好好休息。”一个温润的声音在树下响起。
卜秋台猛地睁开了快闭上的眼睛。
月溶轩后面不止一棵树,虽然已经渐渐入冬了,但有许多品种没有落叶,宽大的树冠连成一片,而许殊何正在树冠下扬着头向上张望——他看见大敞的轩门和通明的烛火就立刻会意,带着一点惭愧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可没在月溶轩待多久,他就在地上发现了一滴飞溅的血迹,显然是清理的时候漏下的,于是难安的良心顷刻爆发,药勺一搁,果断绕到了月溶轩后面。
“我已经虚弱到这个程度了吗?”卜秋台不知道上次自己从树上跳下来时就暴露了,心里疑惑,“这么容易就被人发现了?”
她略一低眼,瞧着下面的许殊何,抱有着一丝他只是过来试探的侥幸,认为对方可能是凭猜想找过来的。
许殊何适时地说:“我已经看见你了。”
卜秋台:“……”
许殊何身上已不再是连云峔的短袍,而是一袭素衣,月光下,他的发冠边缘和脸侧闪着一层淡淡的银辉,婆娑的树影投射在他素淡的衣裾上,像是细勾的水墨。卜秋台向下看了一会儿,心中平白生出一种平和感,像有一柄软毛小扫帚在心里轻轻扫,把方才那点难过扫走了。
好吧。卜秋台把后背离开了树干,撑起身按住旁边的枝子,准备纵身跃下。
许殊何把目光聚焦在了枝叶摇动的地方,伸出手来——虽然对方是姑娘,他不方便接,但扶一下总是可以,毕竟她受伤不轻。
浓密的枝叶摇动了一会儿,一个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跟许殊何对视上,有些羞赧地回应:
“喵——”
许殊何:“嗯?”
一只带着小斑点的灰猫从树冠里步了出来,矜持地舔了下爪子,不用别人接,小腿一蹬就灵活地窜下了树,竖着尾巴在他脚边绕了两圈。
卜秋台木着脸保持着起跳的动作——这人不是朝她的方向伸的手!
看来有些人看上去无害,实际上心头抹着二两油,狡猾得很!卜秋台又坐了回去,决定闭眼睡觉。
许殊何失笑地看着脚边的小猫,蹲下身搔了搔毛茸茸的小脑袋,见周围只剩树叶萧瑟,再无别的声息,心想:“看来不在这里。”可是这里没有,他也不知再去哪里寻了,于是只得回到了月溶轩里,一边用抹布细细地擦去血迹一边出神:
她必然过得穷苦,为了生存不惜出生入死,相较之下,自己那点苦恼显得矫情,至少许家家底丰厚,他与大哥流血流汗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荣誉……
正想着,月溶轩的门突然开了。
许殊何转头去看,以为是那个可怜人回来了,结果发现门口是柳优施。外面还有一人,远远地站在后面,身披宽大的斗篷,兜帽压得很低,静立等待,从身形看是一个成年男子。
柳优施屋里望了一下,随后带着歉意对许殊何说:“抱歉,许公子,可能需要另外安排一间药房供你煎药了,我有客人来月溶轩办事。”
“好。”许殊何和顺地回,很迅速地收拾起小金炉等一干用具,迈出了月溶轩,在路过神秘访客时心脏忽然无端一提——习武之人长期行走在险境,敏锐超乎寻常,对高手有一种隐秘的感应,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许殊何被对方的气场微妙地震慑了一下,心中撼动不亚于少年时直面镇云子。
他差点下意识地回头,但生生忍住了,像什么都没察觉一样地跟着小丫鬟如意离开。
“请。”柳优施向那人低眉,把对方请进了月溶轩,然后谨慎地关上大门,自己则留在轩外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两只手无意识地抓在一起,好像有点紧张。她身边再没跟别的丫鬟小厮,连巡守的火光都离这边越来越远。
卜秋台从树上落了下来,绕到了月溶轩前面。她听见柳优施的声音后换了棵更高的树观察,望见那身斗篷便有了猜测,再看到柳优施毕恭毕敬的态度,猜测落实了**分,心里立刻冒了火——这大都佐是窥视狂吗?潜伏不进来了就干脆光明正大地让人“请”他进来!
柳优施当然不敢不顺从天机玄的大都佐,可这样一来,她卜秋台为天机玄所用的事就难免暴露了。
天机玄,阴邪之地,她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与那里有关。
柳姨一看见她露面,脸上果然浮现出一副十分复杂的表情,其中除了震惊和紧张外还有一点茫然,她低声道:“你,你快进去吧,我让巡守都退开了,不会有人看见的。”
卜秋台:“抱歉柳姨,吓到你了。”
柳优施点点头,然后自己也低着头快步走开。卜秋台大步上前,就着心里的邪火一把推开了月溶轩的门,怒气冲冲道:“我不会死也不会跑,你还来盯着做什么?”
屋里的人原本站在月溶轩深处,背对轩门负手而立,在门被推开的同时转身,斗篷的边角轻轻抖动。
“来香,真的是你。”
卜秋台听见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滞在原地。
黑色的兜帽被缓缓拉下,露出一双与她别无二致的眉目。
卜青岳动容地看着女儿,眼里的一点鲜红在烛光中显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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