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天机使的注意力不在七窍峰,韩天钾也无心顾及这边。捉拿卜靖廷和何珺珑对于熙日宗来说是取胜的关键,但此时韩天钾面无血色地望着最高峰峰顶的人影,没有选择率先去管已在包围圈中的卜靖廷等人,而是决定趁那人专心对付原宙时尝试偷袭——方才他眼睁睁看见那人绕山盘旋而上、杀气腾腾地“刮”上了最高峰的顶端,轻松之意尤胜原宙,不禁感到心惊肉跳。此人堪堪于此刻现身,敌意昭然若揭,韩天钾虽然看不清其面貌,却知道其显然不与熙日宗在同一阵营。
“去取风神弩。”他沉声吩咐。
“令弟没事,快起来,咱们走了!”付春风去扶许元昌。他在卢原见过许殊何一面,在此处见许元昌与那年轻公子容貌相似,又形影不离,便猜出二人是亲兄弟。
此时七窍峰内越来越热,烟也越来越浓,把怔忪的众人呛过了神来。他们不用再冒险跳河,而是迅速顺着山壁往下爬,中途解决了过来泼油还没来得及撤离的韩兵。
已经跳河的许殊何缓过了水面冲击带来的眩晕,他深吸一口气后潜入水中,悄悄游到了旁边山口的一个隐秘的拐角处。由于外面有韩军的包围,他怕韩兵再搜查过来,于是选择出水上山,暂且藏身在了那座山峰的洞口处,借洞外的枯藤隐蔽身形,然后昂首望着最高峰峰顶的那道身影,内心撼动。
身影主人稳稳立在呼啸的罡风中,危伫寒峰之沿,足抵骇然深渊,披散的长发狂飞乱舞,衣摆与袖口随风猎猎翻卷,高高举起的左手上爆发着一团灼人的紫光,光芒刺目异常,似乎形成了一个笼罩万窟岭的无形法场,攫住了在场所有仰望者的心魂。
许殊何极力想看清那人的面容,但因为距离太过遥远,只能在飞舞的长发中偶尔看到部分模糊的侧脸。
原宙双脚悬在山体外,苍白凹陷的脸扭曲到变形,浅色的瞳仁中混杂着惊恐与难以置信,“你……哪来……这东西……”
他的喉管都要被捏断了,却还是强行挣出声音,字句含混不清,像是家禽被割开脖子放血时发出的凄厉的嘶啼。
“这样……杀我……你……也……死定了……”
他瞳孔中倒映的赫然是卜秋台的脸。卜秋台原本光洁的面颊崩裂开许多纤细的血口,鲜红的血不断从她的眼眶中涌出,形成两道血泪,与从耳朵与嘴角延出的血流在下巴尖汇聚,滴滴答答向下滴落,像断线的丹砂珠子。而卜秋台浑然不顾,目光直勾勾锁定狰狞的原宙,牙关紧咬,眉睫轻颤,隐忍着剧烈的、难以言喻的痛苦,逐渐收紧手指。
光华大盛的紫棘打绕在她左手的五指与腕间,包裹住她的整个手掌,其中有新鲜的闰气在疯狂流转。“可谓‘宝物’者,从不会因世人的不屑一顾而失色”,这是卜青岳曾给它的评价。曾经的紫棘有多沉寂、多晦暗,此刻就有多夺目、多耀眼,哪怕所含的闰气只是逸出谪真门外的残丝弱缕,亦将残丝弱缕之所能发挥到了极致。
没有紫棘,卜秋台无以突飞猛进;没有卜秋台,紫棘无以得见光明。
如果原宙此时在鼎盛时期,哪怕在短短半个月前,他绝不至于被初涉此道的卜秋台扼住喉咙,就算紫棘再厉害、卜秋台天赋再高也不可能。但他已在强弩之末苟延残喘太久,周身经脉经过太多年的消磨,早就像枯枝败叶那样脆弱不堪。雀头陂一战的两重伤势使这具残躯雪上加霜,他衰败一日快过一日,最终以自己前所未料的速度来到了穷途末路之际。或许面对寻常高手,他神威犹在,但面对一个闰道天才手拿至宝,进行玉石俱焚式的爆发,也只能含恨认命——卜秋台此举正是要鱼死网破!她将闰气注满了经脉,运转到自己所能的极限,没有给自己留一点生还的余地。
原宙是天机玄主人,振臂可唤风雨,抬手可摘星辰。微弱如她,想抹杀原宙,哪怕禀赋、天时、宝物加身,也非要拼尽自己的生机才行。
一切都值得。
三架巨型弩机被整齐地架在河道边,十五支长度与长矛不相上下的弩箭被搭上弩机,箭头对准远处高峰上的身影,蓄势待发。随着韩天钾一声令下,每架弩机后的十余个韩兵共同拉动机扣,粗长的弩箭瞬间呼啸着弹离机架,势不可当地并排射向了远处的峰顶!
卜靖廷与一干宗主门生虽然忙着下山,但因为不敢武断那人是友非敌,所以时不时朝对面的峰顶望一眼,防备那可怕的神秘人对付完原宙后再对其他人下手。此刻见密密麻麻的弩箭朝着峰顶射去,心脏不禁提到了嗓子眼,既怕那人被射死、无人再牵制韩天钾,又怕那人是个比原宙和韩天钾更大的祸害。
“风神弩?”付春风在此危急关头又不着四六地开了小差,心想原来韩天钾是相信韩天铄能攻到无霁山家门口的,否则也不会给他随军带这大家伙。这种巨型弩箭射点高、射程远、威力大、准头低,是专门用来在高大的山门或楼宇前破障用的。然而此时,整整十五支风神弩却被用来对准了单单一个人。
卜秋台目光不移,右手向外一挥。一道长长的紫光倏然从其手腕甩出,向飞来的弩箭雨扫去,破风的巨响在群峰之间阵阵回荡,如同爬过天边的苍雷,势如破竹地将十五支粗长的弩箭在半空击得粉碎。此一出手,其余人就算再不了解闰道也看出了不对,后知后觉地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那发光的竟然是闰石!那人竟然行的是闰道!!!
一宗主唇色惨白,“银、银鬼?!!”
“糟了。大家快下水!”卜靖廷急急嘱咐。他们这边不可能有这样的人,此人虽然未必是没被诛杀的银鬼,但多半不以救他们为目的,而是奔着篡夺天机、改天换日而来,保不齐日后会是什么骇人听闻类同银鬼的魔头或灾星。当初银鬼出世后大杀四方,所经之处不留活口,谁能保证这位在弄死原宙后不会大开杀戒?
韩天钾被惊异的大浪掀过了头顶。他心觉怕是已经触了那人的霉头,于是当机立断,放弃围困万窟岭,指挥大军以最快速度撤离。
卜秋台的身体开始不能控制地轻颤。刚才那一击对她的消耗不小,她原本就不太能压住体内暴虐的闰气,现在更是感到一种被撕裂的剧痛,脸颈手足乃至全身上下的血口越来越多,把周身衣物沁上了斑斑驳驳的红,于是只得拼力支撑,不见原宙断气绝不松手。反而是原宙逐渐涣散的瞳孔里亮起了一点欣喜的光,死灰复燃般凑起了点力气,一边鼓动破风箱似的胸膛“呵哧呵哧”捯气,一边撕破喉咙地往外挤字,“对……他们……容不下……啊……你……要……杀了……他们……”
“原宙。”卜秋台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森寒,与平日判若两人,显然也是在勉力说话,“你,杀了,你。”
原宙本来已经分散的目光使劲向她凝去,神奇地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本是闰道奇才,却要以‘降殃’做掩,哪怕损伤经脉也要用闰气之身行剑道,一年一年,硬生生将自己耗到油尽灯枯。如果用一把错道而行的剑都能杀出登顶天机玄的路,那么要是从一开始就以本相示人,又该是怎样震古烁今的传奇?
原宙:“……不……”
卜秋台恶狠狠地凝视着他,目光中恨意与嘲讽并存。他怨世人多有偏见,但自己又何曾看得起自己,不过是同自己所痛恨的人一样,自心底默认闰道之不齿与低贱,却又不愿承认。行与心完全的撕裂让他年复一年受精神折磨,加之身体的伤痛煎熬,他最终积愤成嗔,逐渐疯癫,变得恨世起来,当即将面对昙花一现这样的结局时,便干脆把将真气扶作正道的五大宗连同其余主要世家门派一齐视作了罪魁祸首。
实际在卜秋台看来,皆是咎由自取。
原宙的双眼布满血雾,倔强地道:“不……你……也会……会……”
“我?”卜秋台艰难地笑了,手指随着加力颤抖得越来越剧烈,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中吐,连成一句断续的话,“我,本叛女,何惧,更逆天?”
原宙的眼睛猝然睁圆。
“你……你……”他震惊地盯卜秋台,为时已晚地从女人的眼底眉梢看出了些熟悉的影子,意外之情溢于言表,“你……竟是……”
卜秋台拼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仰天痛吟,左手骤然收紧,将原宙最后的几个字永远留在了他的喉中。紫棘内的闰气霍然炸响,紫光于一瞬间膨胀到了极致,将小半个山头都笼罩在了如霞的光辉里!
许殊何与卜靖廷等人在河水中汇合,此时韩军已退,他们迅速地游过一座座峰峦,重新回到了河岸上。许殊何匆忙回头望了一眼,便与众人一起飞也似地跑起来。
尘埃落定,紫光熄灭。达玛木即将攀至峰顶,忽然感觉后背一凉,转头看来,却见原宙的尸体与自己擦身而过,从高高的峰顶向峰脚飞速落去。良久后,下方的河面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扒在最高峰上的天机使纷纷停下了动作,在等待片刻后,毫无心理负担地陆续调头折返。天机玄是用实力说话的地方,只有活人的命令才有效力,一个毫无威胁的死人对他们来说什么都不是,自然没有替一具死尸报仇这一说。
阿伊达玛木抓着一根树藤默然片刻,遂也开始从山峰上往下退。他不知道从这样的高度摔到水面上会不会把尸体摔碎,鉴于往日的知遇之恩,他打算去下游扯张网,看看能不能捞到一点原宙的残骸。
小半盏茶的功夫后,所有人都从万窟岭离去,万籁重归俱寂。
峰顶的孤影毫无征兆地前倾,一头栽下了山。
“啪嗒”,一滴春雨汇入河流。
细密的雨脚忽然从天而降,无声无息地来到了纷扰的人间。
原宙:我都瘦成这样了,请给我的盒饭添一勺肉,谢谢。
卜秋台都这样了为啥后面还能活,主角光环?大家也知道秋台必然不能死,活下来的原因可以猜猜,前面有暗示。
下一章是小糖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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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万窟峰顶改天换日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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