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决定留在天机玄,有些事就不得不在意了。卜秋台从怀中拿出一枚墨玉扳指,问都雷音道:“这个,是你给我拿回来的?”
都雷音诧异神情古怪道:“这难道不是你自己拿到的?我当时还感叹来着,都快没气了,还不忘把扳指从原宙手上撸下来。”
“不是我。”卜秋台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回答,脸色更不好看了一点,“你当时在哪里找到的我?”
都雷音:“最高峰的峰脚。但你没有落水,而是板板正正地躺在一块山岩上,手里攥着这枚扳指。怎么,是有人把你放上去的?”
去“收尸”的时候,都雷音原以为要费点劲爬到峰顶上去,结果在峰脚一块河水正好没不到的平整山岩上发现了满面是血、神色安宁的卜秋台,非但没有摔成肉泥,还颇具有传奇陨落的范儿,都雷音当时还啧啧喟叹来着。
敢情她其实是七荤八素地从峰顶摔下来,然后半路被人给接住的?
卜秋台点头:“萧落可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都雷音:“萧落当然知道你的身份,你来的第一天不就撞见他了?等等,你的意思是,萧落知道了你是怀玉山谷的大小姐?为什么?”
“接住我的人应该是他,他亲口承认在万窟岭峰顶目睹了我杀原宙的过程,只是我那时不知道他就是萧落,没相信而已。”卜秋台很发愁,但声音很平静,“原宙在最后关头认出了我是我爹的女儿,虽然没能讲出来,但我们的对话已经很有指向性了。”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然后匪夷所思地翘起眉:“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原宙身边的一个普通仆役来着,在万窟岭峰顶,我竟完全没感觉到第三个人的存在。”
都雷音:“这不奇怪,萧落以前是负责守卫天机林的首领,只不过没过多久就去专门伺候原宙了,这是我成为大都佐以前的事儿,我只能从他的卷轴上读到他曾有调任,具体原因就不知道了。”
卜秋台微诧:“也就是说,他曾担任翎现在的职务?”
“对。”都雷音颔首,“而且就轻功而言,他远超于翎,进入天机玄时年纪不到十二岁。”
竟然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可匪夷所思的了,隐藏在天机林中的天机使以行踪人不知鬼不觉著称,更何况是足以胜任他们首领的人。
都雷音:“要我处理掉他吗?”
卜秋台微妙地注视着他。
“你怎么又是这个眼神?”都雷音略感胸闷,不屑地道:“天机使只需要在某一方面一骑绝尘就行了,不用面面俱到,萧落虽然轻功精绝,但武功很一般,只要别被放跑了,收拾起来还不简单?不对,跑了也没关系!眼下十八条脉还没有作乱的苗头,算是可用,他就是插翅也逃不出生天!”
原来他武功一般。
卜秋台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对大都佐一擦就破的面子很习惯,于是淡定地道:“好,我知道你能收拾他了——暂时不用。他能把尊主扳指追回来放进我手里,也许是有几分承认我的。还有,兰芷药坊的柳老板说,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吃过几种来自南交的药,保护住了心脉。这药如此对症,我怀疑是原宙给自己准备的,贴身携带,只不过没来得及吃就死了,被萧落喂给了我。”
如此细算,萧落救过她的命,只要对怀玉山谷暂时没威胁,她于情于理不能下杀手。
都雷音瞥了她一眼,然后又把脸侧了回去:“那他这个人还真奇怪,也怨不得被翎代替,助人为乐可不是天机使该有的品格。”
二人不再与对方多话,继续往玄天阁走。经过震动和下山探查等一番折腾,此时已是傍晚,卜秋台并未用过午膳,又使了大力气、受了伤,现在饥肠辘辘,感觉又有点发虚。但她现在还顾不上吃饭,因为心知都雷音亲自赶回来而不是用黑羽鸟传讯,一定是为了看看天机玄的受损情况,说不定要跟她商议。
临近玄天阁时,都雷音倏然挺直了身:“什么声音,有人在玄天阁后面?”
卜秋台:“我允许白驳人到前山避难。后山的河坝在今天的震动中被冲毁了,现在应该水还没退。”
都雷音本来就对天机玄要管怀玉山谷和世家百派的死活这件事感到怪异,没想到连玄天阁都用来庇佑普通人了,于是表情更加不愉悦,用听起来在自言自语、实则刚好能漏入卜秋台耳朵的声音喃喃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天机玄马上要变成济世救人的地方了。”
卜秋台置若罔闻,道:“前山没有受损,先看后山。”
都雷音略意外,心想她这个空架子尊主当得还挺像样,竟然已经把天机玄检查过了,于是没有异议,跟着她直接绕过了玄天阁。
藏在玄天阁后的白驳人只占全部人数的一半,因为另一半当时被困在了河流北岸,无法渡河到河流以南的前山,卜秋台之所以没有操心,是因为北岸紧靠山崖的内壁,且内壁底部凹凸不平、可以落脚,被困的白驳人顺着内壁往上爬一爬就能躲过大水。上一任大都佐俞啸为了防止白驳人攀高窥探对岸的天机玄,曾花大力气把山崖内壁中部往上全部打磨干净,所以河流北岸在震动中不会产生落石,不曾想在多年后的今日避免了白驳人的伤亡。
来到前山的这一部分白驳人是当时在河流南岸的。他们果真如萧落说的那般规矩,老老实实地缩在地上,相互安慰着,没有人敢借此机会去一窥前山的真面目,没有萧落领路,也不敢擅自折返山坳。这些人被玄天阁高大的影子笼盖着,像是头顶一个硕大的死亡威胁,看到转角处有人的影子投射过来,先是下意识发出了几声短促的惊叫,然后变成一片惴惴不安的呼吸声。
卜秋台转了出来,扫视着他们的情况。
白驳人看见是跟萧落一起过来的那个姑娘,心落回了肚子里。大谷子和小谷子的奶奶忙不迭地爬起来,想要问问自己的两个孙子有没有被救出,还没站稳,猝然看见紧跟着转出来的都雷音,被吓得又跌回了地上。
众人霎时又重归恐惧,气氛压抑得要窒息。片刻后,一个幼童终于忍不住大哭出来,被旁边的大人惊恐地捂住了嘴。
都雷音很郁闷,内心嘀咕:“嚎什么?我又不吃人。”但他脾气再不好也犯不着跟一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屁孩计较,故而没做声。
“两个孩子没事。”卜秋台对老太交代了一句,然后如同没看见白驳人看着她的惊疑目光,径直越过这里,与都雷音一同站到了前山戛然而止的高处。
二人并排俯视着下方山坳里的一片狼藉,两厢无言了很久。
卜秋台先开了口:“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是怎么办的?”
天机玄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归大都佐管,眼下都雷音面对这史无前例的烂摊子,简直愁得想原地化烟,心想直接打个包袱带都小蒙走人算了:“不好意思,这你得问银鬼时期的大都佐,原宙在时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他又没有把韩天钾逼进过谪真门,我怎么知道?”
银鬼时期天机玄后山还没有白驳人,河流没被开拓,情况也没有这么难搞。
卜秋台不知都雷音又夹枪带棒个什么劲,韩天钾是迟早要进入谪真门的,后山山坳早晚要毁上这么一次,怎么就非要安到她头上:“那真是抱歉了,我这种麻烦精估计帮不上忙,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转身就要走。
“什么意思,你是有办法?”都雷音伸手拦她,“你现在好歹名义上是天机玄的尊主,怎么就成帮我了?哎,住脚!行行行,是韩天钾弄的行了吧?”
本来就是韩天钾弄的。卜秋台沉着脸转了回来:“办法算不上,只是有一些想法。后山看起来很糟糕,实际上只是因为水还没退,房屋什么的并没有垮塌多少。水往低处流,用不了两天就自己流回河道了。”
她指了一下留在河流北岸、已经开始着手收拾残局的那些白驳人:“被泡了的田亩和房屋,白驳人能自己整饬,连这条河都是他们自己开拓的,这点事,凡是农户都会干。我们只需要给足银钱,让负责下山买盐的人带回来足够的筑料就行了。至于那条吓人的裂缝么,白驳人自己有铲子,填了就完了。
都雷音微微瞪眼,发现此人的想法就是在旁边干看着,什么都不用做。
“当然,也有他们自己完成不了的。”卜秋台接着道,“河坝的缔造是一门精深的学问,之前那个想必是白驳人自己琢磨的,否则不会一冲就毁。韩天钾要是死在谪真门里还好,如果还能出来,未来会有一场更加剧烈的震荡,所以河坝的重修需要向专人请教。”
都雷音把身子整个转向卜秋台,看着她发丝飞舞的侧脸:“你不会要找个造河坝的过来吧?可以,但是那个人用完后,要么杀,要么扣下,你要想好。”
卜秋台:“要是我能保证那个人绝对可信,不会把看到的吐露出去呢?”
都雷音:“先说是谁。”
卜秋台:“怀玉山谷的一位长老,精通筑造之学,山谷里翠溪上的拦洪坝就是他督造的。”
“……好主意。”都雷音大为赞赏地注视着她,“我没记错的话,你在怀玉山谷那边已经是个死人了吧?你是打算先诈尸,再把那位长老哄来,让他给你建被世家门派恨得牙痒痒的天机玄?还是说,你准备向你爹坦白自己不小心成了‘天机玄主人’,让他帮你把人蒙上来啊?”
卜青岳发丧是帮她诈死,这一点,卜秋台已经告诉过都雷音两兄妹了。
她抿了抿嘴唇:“这一节到底要怎样做,我确实没想好,反正肯定不能让我爹知道我经历的事情。”
如果爹娘知道她武功尽废,还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打击,所以她已经决意将这件事死死捂住。
都雷音又将目光转回波涛荡漾的山坳,戏谑道:“你爹知道了会怎样,我不清楚,但我清楚要是被写话本的知道了现在的天机玄主人是谁,你功德可就大了——全天下人往后几年都不愁没的下饭了。总之你慢慢想吧,等水落了,我就安排人出去采买。”
卜秋台依旧自动过滤掉听到的废话,心态稳定地把注意力放到了最后一句上,叮嘱道:“让他们嘴巴严实点,不要再往外透露东西。”
“放心。”都雷音变严肃了一点,“这次他们的下山路上会布满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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