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秋台回到玄天阁上了药,稍微休息了一下后,去天机玄下查看情况。少年——也就是萧落,包好了脚上的伤,远远地跟着她。
卜秋台连头都没回,淡漠地道:“你回去安置后山的人。”说罢,轻松地将他甩掉了。
她向外走了数里地,发现原来震动并不局限于天机玄所在的断崖,目所能及的地方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如同大地翻了个身,将背上的造物掩埋了大半。到了辟斜镇,几乎所有房屋都垮塌了,人们正用铲子和手去挖被埋在土石下的人,凄惨的嚎哭声此起彼伏,让卜秋台不禁推测天机玄只是在受到波及的边缘,前面的情景只会一里比一里惨烈。
她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原路返回,天机玄是耳目最通达的地方,十八条脉像触角一样延伸到江湖的各个角落,织成了严密的消息网,她只需回去等待便好。盘踞在以天机玄为中轴的方圆几百里地的一脉正是都雷音所统率的首脉,想必他已经知晓了原委,很快就会用黑羽鸟传讯给她。
果不其然,等卜秋台回到天机玄的时候,外出多日的都雷音已经亲自在等她了。
卜秋台微有迷惑地眯了眯眼,因为都雷音看她的眼神充满审视,还未等她问个所以然,就抢先问了她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问题:“你在万窟岭到底是什么样子?”
当时阿伊达玛木和不少天机使都在万窟岭,兄妹两个怕被发现,所以没有去目睹卜秋台杀原宙,不过他们也没有走远,而是等在了附近的一个相对隐蔽的位置,权当是陪伴卜秋台最后一程。二人约摸着时辰差不多后,抱着收尸的心态到达现场,没想到捡到了一个还活着的卜秋台。
卜秋台:“怎么突然问这个?”
都雷音双臂抱在胸前,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一个炸雷一样的消息抛到了她耳边:“你知道今晨是怎么回事吗?那不是普通的地动,而是韩天钾闯入谪真门造成的。”
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因为你。”
卜秋台木在了原地,喉咙动了动,这个消息简直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意外,她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谪真门”三个字在世人眼里几乎等同于“禁制”,上百年来有据可凭的闯入者只有一个“银鬼”。韩天钾行的是真气一道,怎么会突然闯入了谪真门呢?
卜秋台:“……这消息出错了吧?”
都雷音凝目看着她:“你知道不可能。飞信给我的天机使正是今天上午轮守谪真门的一个世家堂主,不过据他所说,洞开谪真门的并不是韩天钾本人,而是其于两年前收留并赐姓的一个义弟,名叫‘韩忌’,我已经传令去查这个韩忌了。”
卜秋台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记得就是这个人帮熙日宗辨认出了乔装的许殊何一行人,她快速冷静下来,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似有所悟地道:“怪不得。熙日宗沉潜多年,截止到去年,还没有积攒起足以轻松压倒其余四宗的实力,却突然等不及了,仓促地同其余四宗翻脸。看来韩天钾不是急功近利,而是早就拥有了进入谪真门的办法,他怕自己不在的日子里熙日宗会遭遇围攻,这才迫不及待地要将威胁拔除。我的出现让他被迫提前进入谪真门。”
“呵,他肯定是觉得自己无法在你手下保全韩家,还觉得自己从谪真门出来后就能像银鬼一样天下无敌。”都雷音分析道,然后想起了什么,嗤笑一声,“其余四宗估计也是这样以为的,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五雷轰顶了。”
说完,他突然想起来卜秋台就是四宗之一的大小姐,不习惯地哽了哽,咽下了话头。
卜秋台没有计较,因为都雷音说的没错。江湖百派放眼望去,清一色以真气立家,通晓闰气的人几乎没有。五大宗对外宣称闰气不足以同真气相提并论,实际上深深忌惮着闰气,殚精竭虑地掩盖着“闰道可促人速成”这个虚假的秘密,卜秋台现在觉得,祖父用以同银鬼相斗的佩剑“鸣涧”被誉为“天下第一神兵”,说不定也是五大宗刻意抬高。
其实她对此很困惑——五大宗仅凭一个银鬼就得出闰道能促人速成的结论,是不是太草率了?
五大宗的宗主都不是等闲之辈,虽然银鬼祸乱留下的阴影很浓重,但他们绝不是会被吓到风声鹤唳、杯弓蛇影之人。卜秋台思来想去,最终只能猜测或许是由于此事关乎真道的兴亡,五大宗又无法亲自进入谪真门验证,于是父亲等人便选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未雨绸缪,对可能促成五大宗灭顶之灾的闰气万般戒备。
由于原宙的缘故,卜秋台和都氏兄妹成了为数不多知晓闰气实况的人,尤其是卜秋台,她经过原宙苦心孤诣的调教,对闰道有了不浅的掌握,五大宗不知道的事,她知道不少。
卜秋台向玄天阁的方向走去,“难道对天机玄来说就是好消息?虽然闰气并不能让人修为激增,但韩天钾在真气上造诣精深,指不定在闰道上的天赋也不差。再者说,我们都不了解谪真门内的闰气,万一门内的闰气与门外不同,真有让人一日千里的功效怎么办?韩天钾如果获得像银鬼那样的实力,回来后第一件事估计就是来杀‘天机玄主人’。”
“你倒说得挺平淡,还不是你造成的?”都雷音撇撇嘴,“没错,如果他真能行大运,达到了像银鬼那样的程度……好像用不着,达到个七八成就够了,那我们和四大宗可全都惨了,大家就一起死好了。”
卜秋台在脑海中梳理着现在的情势。她原本是为了暂时拖住韩天钾才过来充当天机玄主人的,现在好了,一不小心把韩天钾逼进谪真门了,至于未来会怎样,完全无法预知,那她还有必要留在这个位置上吗?
不,不对,与其说是为了拖住韩天钾,不如说是为了拖住熙日宗。韩天钾虽然不在了,可现在又冒出一个韩忌……卜秋台忽然想到了其中一个重要的关节,瞳孔轻震。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韩忌既然能洞开谪真门,在闰道上的造诣一定不会亚于原宙,原宙都知道闰气的局限,他怎么会不知道?退一步来说,就算他不知道,为何不自己进入谪真门,而是把机会让给韩天钾?”
毕竟韩天钾怎么看怎么会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人。
都雷音:“你的意思是,这是韩忌设的计,为了把韩天钾从熙日宗移走?可韩天钾有那么傻吗?”
卜秋台也想不通,韩天钾绝非庸碌愚昧之辈,按理说不会轻信一个来归顺的外姓:“莫非一步登天的诱惑实在太大?”
“……别问我,知道原因的可能只有韩天钾和韩忌本人,熙日宗里倒是有天机使,但这事涉及了他们宗主,是不能问的。”都雷音耸肩,“把韩忌抓来拷打一番倒是很简单,不过如果他果真设计移开了韩天钾,那说不定是跟你爹他们一伙儿的。”
卜秋台:“不会,你们当初拿到的连云峔弟子画像就是他画的。”
都雷音不知道还有这茬,微妙地看着她:“就没可能是你爹授意的?让他略做贡献,好取得韩天钾的信任?”
卜秋台:“几十条人命,没可能。再说,怀玉山谷确实被害惨了。”
“是么。”都雷音眯起眼,“卢原的事确实导致了熙日宗与怀玉山谷开战,但开战初期,被屠了的好像只有寒千门,怀玉山谷非但没有多大损伤,经此一役,反而让那些动摇的世家彻底倒向了自己。”
卜秋台用眼角扫了他一下,蹙眉:“你是拿到了什么证据?”
都雷音:“没有。”
卜秋台沉脸:“那就别乱说。”
“呵,行。”都雷音也很干脆,“那要抓他么?”
当然是不抓,卜秋台现在的策略是以“吓唬”为主,并不想真的跟熙日宗硬碰硬:“算了。我曾听谷里的长老讲过,韩天钾为人暴虐、性格倨傲,认为天下皆可为韩家死,所关心的只有熙日宗和自己的草包弟弟,功劳再高的家臣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个用完便罢的卒子。韩忌一个外人,竟能让韩天钾给他赐主姓、收为义弟,想来城府可怕,擅蛊惑人心。这样的人,捉来拷打又能套出几句真话,说不定三言两语间还给咱们挖个坑,盯住就是了。”
都雷音:“听你的意思,是还要留在这里?”
卜秋台:“留。”
都雷音无言地在心里思量片刻,然后目视前方:“在韩天钾回来前,不走就不走罢。那个韩忌就算能耐再大,谅他也不敢跟天机玄对着干。”
事情越来越复杂,卜秋台这出入主的戏还一时半会儿唱不完了,她疲惫地掐了掐眉心,沉声道:“那可未必,比实力更值得忌惮的是阴诡的心计,但愿他安安分分的。对了,小蒙回来了吗?”
都雷音闻言,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焦虑神色:“没有。你让她在韩天钾周围转悠,她就一直跟着,今早尾随到了谪真门,刚给我传讯说要守在那里看看韩天钾是不是真的进入谪真门了,还是说他会趁着没人从附近冒出来。”
卜秋台:“这可不行,让她回来,太危险了。”
都雷音:“我说过了,她不听我的。”
卜秋台:“那我过去找她,她听我的。”
都雷音惊讶地张了张嘴,怀疑这人是刻意刺自己,无法理解她一个跟都小蒙无半点血缘的外人是如何自然而然地说出这句话的。但奈何事实摆在眼前,他挑不出错来,于是只能阴郁地闭上了嘴,暗暗气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