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老汉不仅按卜秋台说的做了,还做得很好——由于知道有天机使在暗中盯着,他与褒守玉“接头”时害怕得浑然天成,发自肺腑地求她千万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当听到褒守玉坚持请托自己后,差点原地昏死过去,最后还是被褒守玉给救回来的。
又过了几日后,许元昌的信鸽飞到了辟斜镇,摧许殊何回去。
卜秋台将二人的马牵到了河边,微笑道:“许公子,上马吧?”
经过那天的一番话,许殊何已经无法坦然地直视她,含混地点了个头。小谷子恋恋不舍地扯着他的衣角,五官纠结成了一团,要不是“玄天阁上的那位”就在这儿站着,他早就用鼻涕和眼泪糊满许殊何的衣摆了。
卜秋台目光轻错,发现许殊何身后还远远地猫着一群球球蛋蛋的孩子。她曾请都小蒙帮忙暗中留神后山,别让许殊何越过前后山的边界,都小蒙闲着无聊,悄悄看了一堆热闹,并如数转述给了卜秋台,其中就包括后山的小崽子们总爱去许殊何那里捣蛋,趁他去休息的空档,要么在他的一摞图纸中插几根鸡毛,要么在小木板上画一个鬼脸,然后被许殊何逮住,往手心里画一只小王八以示惩罚,再被闻讯赶来的大人惊恐地抓走。有的小孩不想要王八,许殊何会改成画花儿或小蝴蝶,或者干脆由那孩子自己说一个,久而久之,孩子们有空没空就跑到他跟前去刷存在感。
听见这番描述后,卜秋台的内心被戳动了一下,想起来自己以前在怀玉山谷的时候,由于是宗主独女,途径之处也常猫着一群小孩儿在好奇地观察。但她性格冷淡,又很忙,所以基本不会理会,偶尔被缠上了,就哄两句打发。神奇的是,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人冒出来多嘴,说一句诸如“咦?你是女孩竟然会不喜欢小孩?”的话,她于是就更加冷脸,导致自己在山谷孩子间的受欢迎程度还不如偶尔过来的何珺珑。
相较而言,许殊何就有耐心多了。卜秋台看到白驳人的孩子们伤春悲秋地徘徊在远处,心想早知自己离远点就好了。
许殊何又把小谷子举起来抱了抱,然后对悄悄往这边望的孩子们挥手,安慰道:“画还没画完,我还会回来的,都回去玩吧!”
小孩们从藏身地往外露头,黏黏糊糊地不肯走,其中不少眼红鼻头红,很有些“伤离别”的意思。
卜秋台:“萧落,你陪他们玩会儿。”
跟在她身后的萧落轻声应是,就义似地走了过去,孩子们跟他很熟,很快就有几个小的跑出来挂了他一身。
许殊何把小谷子放下,又柔声细语地哄了一番,然后在对方抽抽搭搭的注视中骑上了自己的白马。卜秋台也翻身上马,二人从山坳穿过时,两侧的白驳人有意无意地朝他们偷瞟,谷子奶奶从她的摊子上站了起来,双手合十,嘴里不知在念念有词些什么。
到了山坳入口,许殊何从怀里摸出卜秋台给他的那条素绢,自觉地蒙住了眼。风吹林响,树叶窸窣,两匹马一匹稍前、一匹稍后,在各自主人的两厢无言中下山。
回程的路跟来时一样长且曲折,兜兜转转如卜秋台的戒心。
许殊何不用控马,全副心思便无可抑制地放到了卜秋台说的那番话上,哪怕已经将之咀嚼了多日,再次想起来还是感到恍恍惚惚、翻江倒海。
——曾经以为不可能存在的人,在某一天于宿命中与自己撞了个满怀,虽然现实不是梦境,所愿注定无法实现,但她给的宽容也足以慰藉人心。
许殊何忽然觉得自己懦弱又好笑,明明是自己有意询问对方的心意,借此报答并照顾对方,结果对方率先勇敢地表达了心意,又是自己手足无措、给不出回应,扭扭捏捏,倒真不像是一个男儿所为了。现在,不知是不是受这姑娘的影响,他发现自己心底竟有一丝叛逆在蠢蠢欲动,似乎想要冲破一切耳提面命和指指点点,不顾一切、肆无忌惮地生长出来!
不行。他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胸口痛?”卜秋台的声音忽然靠近。
许殊何惊了一下,心想自己明明在后面,怎么这点小动作也能被发现,道:“没,没有。”
卜秋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委婉地道:“也不知是以前哪个‘古闲(贤)’规定的,说男儿要打碎牙齿和血吞,果真很闲。在我面前,你无须顾忌这个。”
“……”许殊何:“真不痛,没有骗你。”
卜秋台不知信了没信,反正没有穷究,只是道:“好罢,不舒服记得讲。”
许殊何感觉很奇妙——她说这句话时是站在一个照顾者的位置上,但她自己才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弱女子,以弱拂强,很新奇,很不常见。但他听到这句话后,并没有产生“被女人看扁”的烦躁,反而体会到了一种陌生的被在意到的喜悦,甚至相信如果自己喊痛,她是真的不会嫌弃……
这可不是好苗头。许殊何摇摇头,忽然想起来指不定又被发现,造成误会,于是又止住了。
反正是要再见的,下次,等自己彻底想明白她的意思,再郑重地给她一个回应好了。
余下的路程中,两人再无他话。马踏枯草,人声渐起,几个时辰后,辟斜镇终于露出一端。
许殊何解下蒙眼的素绢,翻下马,活动了活动筋骨,然后关切地道:“姑娘,你是即刻就要折返吗?”
卜秋台站在他的对面,道:“稍作休息便回。”
“这未免也太辛苦。”许殊何诚恳地说,“可惜事态由不得我,我没法把空闲的时候集中起来,只能让你受累了。”
卜秋台避开了他的目光:“我回去会快些。”
她将手伸进自己的披褂,取出一只细短的小匣子,托递到许殊何面前:“此物还请许公子收下。”
许殊何诧异,赶紧去接。随着匣子打开,一股清淡的药香盈溢出来,里面是一枚镂空雕花的腰铃。
他立刻认出了这股药香,正是自己和母亲每月都要喝的那副方子。
卜秋台:“这是柳老板想的办法,将药材研成齑粉让你随身携带,说是常闻药香也能减缓头痛,虽然比不上喝下去,但聊胜于无。我把磨好的粉放进了这枚腰铃里,等气味浅了,我再给你一枚新的。”
许殊何母子用的药是兰芷药坊的十副金方之一,十副金方是兰芷药坊压箱底的本钱,在治疗几项顽疾怪症上无可替代,所以只要这十副方子不外泄,兰芷药坊就能屹立不倒,这也是许家不能直接把药抓回去的原因。现在柳优施把药材细碎地研磨在一起,还在其中混入了安神香,除非是她这样水准的医者,否则旁人别想根据一堆齑粉辨识出具体的药材。
许殊何略感动容,同时暗暗想:“来香姑娘虽然只是兰芷药坊的一个雇客,但在柳老板那的面子似乎比平常的世家子还要重些,连金方都给磨成粉了。”
他原以为柳优施对卜秋台不过是当喜欢的小辈照拂些,顶多也就是允许她在月溶轩养伤,现在看来,柳优施对她的宽厚远不止如此。
“那么许公子,再会了。” 在他道过谢后,卜秋台道。
“等等。”许殊何收起小匣,想了想,然后真诚地说,“姑娘,我大哥这次的来信语焉不详,但言辞急切,说明北地最近怕是会有事发生。你要多加小心!”
卜秋台眸光一跳……如此么?她将他的话思考了片刻,随后笑道:“我记住了,多谢提醒。”
许殊何向她颔首,二人作别。
冬阳寡淡,寒鸦点点,两匹骏马朝着相反的方向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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