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霁山来的也不是少主,而是无霁剑阁的支柱家臣——穆擎。宁乔庸按惯例拒绝了截杀的邀约,引得诸家一阵白眼,同时也遭到陪着他挨白眼的自家子弟的不满,穆擎就是其一。此人在无霁山各门派中的号召力巨大,忍不了继续当缩头乌龟,于是这次干脆绕过了宁乔庸,自己带着一批追随者过来参与截杀,以期能为无霁山挽回点颜面。
他腰间挂着一柄厚重的玄铁重剑,越众而出,中气十足地问:“你说天机玄主人挣脱了陷阱是什么意思?林子里起了这么大的火,显然是咱们的人先点燃火笼,又出了变故,天机玄主人**凡胎,还真能从火笼中出来不成?还是说……咱们的人连点火都没来得及,这火就是天机使自己放的?”
“不不不,火是秦堂主他们放的,但天机玄主人千真万确挣脱了火笼!”黑衣人信誓旦旦地胡说。
穆擎显然不信:“这倒奇了,天机玄主人从烈火中挣脱,非但不死,还听起来挺有活力,能杀掉咱们林子里几乎全部的兄弟,也太厉害了点吧?”
黑衣人:“不,林子里的兄弟大部分不是他直接杀的!我们几个逃得快,率先逃出防火沟躲了起来,正好看见那魔头将所有逃生木板都斩断了,兄弟们撤离不了,大多是被活活烧死的啊!那魔头似乎也烧得不轻,身形摇晃,脚底有渗出的水痕,朝西北方去了……夜色里我也看不太真切,就看见这些!”
恰在此时,被派去观测火情的门生神色彷徨地回来了。
卜靖廷急切道:“如何?”
门生悲愤地禀报道:“报——!少宗主,大火已经蔓延至整个隔离圈!救援已经没用了!有人斩断了我们提前架好的木板,咱家的门生们……不可能活着了!”
此噩耗正好印证了黑衣人所言,少主们得知门人惨死的因由,神情激愤。有些少主尚不完全信黑衣人所言,面露疑虑,却也隐隐有些躁动,还有的少主则已然按捺不住,插嘴道:“那魔头身负重伤,必然逃不远,此时正是铲除他的最好时机!我们不能让林子里的兄弟白白送命,不如就今晚把他抓了?”
复仇和建功,二者中的哪一样都对这些身负众望的少主有着极强的诱惑力,在黑衣人的三言两语下,有不少人已经蠢蠢欲动,对此卜靖廷心知肚明,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眼下面对泼天的仇恨和千载难逢的建功机会,他的心脏也在加速跳动。
诛杀天机玄主人,多么了不起,足以让他们的名字载入史册!
然而,卜靖廷对身后的少主们道:“诸位可还记得我外祖是如何说的?天机玄主人是何许人也,只能奇袭,不得硬碰,我看这事还是先回去禀明长辈们为好。”
“那我们的牺牲不就作废了!”有一个黑衣人突然情绪激动,暴跳而起,被一直在向众少主禀情况的那个黑衣人拦了下来。
何珺珑吓了一跳:“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有少主也有异议:“事急从权,等何庄主他们做出决策,天机玄主人早就跑了!”
“就是呀,我爹说,要想铲除天机玄主人,只能趁着其上位头年地位还不稳的时候试一试,时机不待人,这也是众家不惜相信熙日宗的原因啊。”
韩天铄恼火地咳了一声,那少主这才发现韩天铄等人就站在旁边,心惊胆战地闭了嘴。
“少宗主赎罪,我这兄弟亲眼见了里面的惨状,冷静不下来,不是有意冒犯的。”为首的黑衣人抓着刚才暴起的同伴向卜靖廷赔罪,泪流满面,双目通红,声音也是凄涩的,“为主家牺牲本来就是我们这些做门人分内的事情,也倒也没什么,只是……少宗主,容我问一句,下次这样好的机会,还要用我们的命去垒吗?”
此话一出,周遭一片寂静。
何珺珑率先急了:“哎呀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谁想用你们的命去垒了呀!”
“你不用拿这个堵我。”卜靖廷无动于衷,冷冷地道,“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里面的惨状,但亡士中不乏怀玉山谷的门人,待我回到山谷后,每一条没带回去的命都需要我给交代,每一位遗属都需要我去安抚,况且,他们都是与我同修同长的手足,我岂能不痛?倒是你们……”
他凝视着这几个形容狼狈的黑衣人:“你们说,天机玄主人往西北方去了,荣华城恰好在西北方,而你们又自称是寒千门的人,这难道不是让我们无论信与不信,都必须去一趟荣华城?毕竟凌掌门在那里,只有他能验证你们的身份。”
黑衣人:“……”
韩天铄盯着卜靖廷的背影,满脑门官司,恨不得现在暗剑杀人,免得这小子日后长成个更大的麻烦,可惜现在他非但不能动手,还不能替黑衣人说话,否则会更让人怀疑。
何珺珑:“大外甥啊,我有一点点想法。”
卜靖廷预感他会坏事,心说你还是憋着吧。
何珺珑:“你看,林子里的那条路没了,如果天机玄主人想返回天机玄,除非愿意绕郊野的远路,否则就是要途径荣华城,所以这几个兄弟说的倒也是可信。”
大家静默了片刻,然后一阵窃窃私语,有一位少主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决定站出来说出自己的意见:“少庄主说得有些道理。而且,如果天机玄主人被严重烧伤,那么多半要先找就近的城镇医治,最近的城镇就是荣华城了!”
又有少主帮腔:“对呀,而且我们的驻兵在那里,去看看也没多大风险。”
年轻人难免气盛,不像在江湖浸淫多年的家主们一样警惕老道,他们中许多人碍于怀玉山谷少宗主的面子不敢吱声,现在有何珺珑起头,不由得附和起来。
卜靖廷感到了一股无形的逼迫,倍感压力。他毕竟只是个少宗主,对于世家百派还没有足以拿出手的实质性贡献,之所以享有不小的话语权,全是仗着背后的家世,此时他面对大多数少主前往荣华城的意愿,如果独断专行、坚持打道回府,恐怕会落个骄横的名声。
他糟心地去瞪何珺珑,可偏偏对方用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还比自己大一辈,说也说不得,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撂挑子,额角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
穆擎看出了他的纠结,亦知道他的忧虑何在,思考片刻后,提出了一个折中之法:“少宗主,此行牺牲甚巨,大家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也可以理解。不如我们先派几个人带着这几位兄弟快马加鞭前往荣华城,找凌掌门核实他们的身份,然后回来禀报,在听到禀报之前,其余人马先往荣华城那边行进着,确认无差再全速前进,如果情况不对,也能及时折返,如何?”
“唔,终于有个靠谱人了。”韩天铄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话来助推,斜着眼轻蔑地道,伪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了看韩天铄,觉得此时附和“这是个好办法”有点帮熙日宗打怀玉山谷脸的意思,于是默契地选择了不说话。
卜靖廷眉头紧压,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一意孤行,况且,如果天机玄主人果真落难至荣华城,错失诛祸良机着实可惜,或许穆擎所说这是个两全之法。他按在剑柄上的手落了下来,掌心因为用力而被剑柄的雕花拓上了花纹,妥协道:“好罢,既然诸位决意要去,那就按前辈说的办吧。”
躲在远处的天机玄一行人完全看了一出哑剧,只能根据卜靖廷等人的外部表现猜测对话的大致内容,忽然见平原上的人马准备动身,都小蒙道:“嘶,他们这是准备撤了?那些韩兵到底要捣什么鬼?”
都雷音冷哼道:“这不好猜么?无非就是把秦敬他们的死一股脑扣在‘天机玄主人’身上了呗。”
三对目光一道转到了卜秋台身上。
卜秋台已经许久未置一词,静默地望着平原上数道熟悉的身影,鬓角的发丝被汗液黏在脸上。她的侧脸如刀,似被冬夜的寒霜封住了悲喜,手指在无意识地摸索着自己的银色指环,不知在想什么。
都雷音突然不太习惯——自从“怀玉山谷的大小姐”跑下山后,他常常能听到“卜秋台”三个字,不过,以这人为主角的话本子和各种流言无一例外是以调侃和讥讽为主,久而久之,他也把那位大小姐的故事当作一个笑话听,直到有一天,他得知“卜秋台”就在自己身边。
他亲眼目睹过她流的血、犯的险,才将最初的不屑转变成了一点触动,一点点而已。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真切地从心底里感到了一股悲哀,替自己曾经嘲笑的这个女人——没有人能对滔天的骂名无动于衷,他不相信这么多年来,这女人果真心如止水,可是她一直坚硬得像块石头,不露出一点裂痕,坚定不移地走着自己刀山火海的逆途,没有迟疑与犹豫,走到现在,被自己小心保护的那些人设计了一场截杀,并不慎葬送了他们中的一部分。
可真是,天见犹怜,悲莫大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