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中年男人朝二人走了过来,头裹布巾,手上拎着一个食盒,远远地笑道:“裴郎中,跟客人聊天呢?”
老郎中一个激灵从地上弹起,盯着那人端详,发现那人的肤色与常人无异,竟是白驳人中少有的非白化者——这些人通常在外出采买盐巴的队伍中,老郎中原本想过从这些人的嘴里套话,但后山哪个不知道他是被天机使押上来的,一个个瑟缩如鸡,话题稍一敏感便缄口不言。他打量了那人一阵,随后疑惑地问道:“你是哪个?”
头巾男爽朗地道:“我的房头就在老吴家后面,这趟是替老吴给客人送饭的。您老迁来的时候,我忙不开,没去帮忙建屋,让您对我面生了不是?哈哈哈!”
许殊何看了看他手里的食盒,果然是吴叔给自己惯用的那个。
“喔,我……我不聊了,这便走。”老郎中神色郁郁,满腹心事地揣起袖子准备开溜。“许公子,那……我先走了哈,有空到我屋里头去,我给你抓点草药,补补身体,啊哈哈。”他离开前不忘讨好一下许殊何,对许殊何哈了哈腰,转过身后,以极其仇怨的眼神瞪了头巾男一眼,然后迈着王八步走了。
“怎么了,我不就是没帮他盖屋嘛!”头巾男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脑袋。他把食盒递给许殊何,接着叹为观止地瞥了好几眼堆叠着果点的小餐车,似乎在疑惑有必要给这人送饭吗?
许殊何惭愧,笃定自己的脑门儿上必然已经浮现了“娇贵”字样——来香姑娘总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她的银子却每天准时变成辟斜镇的小吃在小餐车上等他,他明明是来出力的,看见这些小吃总是汗颜,于是将大部分都便宜了后山的孩子们。今天孩子们要去田里帮忙,不来找他玩,盘碟自然是满的。
他对那头巾男道:“多谢你给我送饭来,也烦请替我谢过吴叔。”
头巾男把自己对公子哥的鄙夷藏了藏,道:“不用谢老吴,今天的饭是我做的,糯米糕!啊呀我昨天砸了一上午糯米面儿,这才让发出来的米糕软糯筋道,你快尝尝,看合不合口?”
许殊何本想过会儿再用午饭,见对方眼巴巴看着自己,明知道结果只能是“合口”,还是很善解人意地拿起筷子夹出一块,当面咬了一口。头巾男见他的喉头上下一滑,将糕咽掉了,于是搓着手问道:“怎样?”
许殊何竖起拇指,大加赞赏道:“好手艺。”
头巾男喜笑颜开:“不是我手艺好,是许公子太不挑了!对什么都不挑!”
许殊何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于是问道:“您在吴叔家见过我?”
头巾男道:“没有。”
许殊何问道:“那你怎么说我对什么都不挑?”
头巾男的嘴巴突然咧开一个阴险的弧度,道:“因为你连那样的女人都愿要啊!”
说时迟那时快,头巾男话音刚落,便有一道鞭影伴着空气撕裂的尖鸣向他背后劈来。头巾男神色蓦地一变,擦身闪过,鞭稍余势未消,打掉了许殊何手中的筷子。紧接着又是“嗖嗖嗖”几声,几支如迅风流火的飞箭射来,一个矫捷的男子身影突然出现在几里开外,披散的半长卷发迎风飘洒,双耳各坠一枚水滴状红珠,将雕花大弓拉如满月,抬指又是五支疾风般的羽箭射出。其中一支羽箭擦着头巾男的头皮射落了他的头巾,使他露出了一只有豁口的耳朵。
卜秋台未管那边,急步抢到许殊何跟前,按着他的后心迫使他俯下身去,语气严厉到好似抓了狂,喝道:“吐出来!”
许殊何被迫弯腰,偏过头,见她也跟着自己弯下了腰,瞳孔因为惊惶而轻轻震颤,鼻梁上还有一层冷汗。他嘴角轻勾,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捂在嘴上,将藏在牙侧的米糕吐了出来,安慰道:“别着急,我没有吃,你看。”
卜秋台木然地盯着那口被吐出来的米糕,片刻后,神色骤然一松,慢慢地将手从他背上撤了下来,然后看向了对面已经乒乒乓乓斗在一起的两人。
许殊何望向那卷发男子,略有惊讶地道:“程千阳?”
“唔。”卜秋台简短地应道。
豁耳朵的送饭男人正是天机玄第十脉的首领——陆得法,而他对面犹如神兵天降的男子则是追着他杀过来的程千阳,由于麻花辫扎的时日太长,散开后就成了卷发,让人猛一看还以为是个异域儿郎。
许殊何:“这是怎么回事?”
卜秋台:“没事,寻仇的,程千阳来帮个忙。”
她的声音明明很镇定,却让许殊何莫名地听出了些紧张。他忍不住将目光落回到卜秋台身上,见她目视战况,神色淡漠如刀,浑身上下并未有一点“紧张”之态,似乎那只是他的幻觉。
许殊何:“我去助他!”
“不必。”卜秋台终于又看了他一眼,对他摇了摇头,“你去帮我疏散一下山谷里的人吧。”
许殊何正惊慌四散的白驳人,道:“也好!”
天机玄首领没被召唤不得擅归,但在天机林中也不会遭到阻拦。陆得法被程千阳追杀数日,身负重伤,连真气都快散了,好不容易抓到一线生机,却不想功亏一篑。不过他最精毒术一道,立身之本不用倚仗真气,于是在斗转腾挪间从袖中洒出无数的毒针和毒水。
以二人为中心的一大圈草木被波及到,迅速焦黑枯死,白驳人见状纷纷用袖子捂好了自己的脑袋,地鼠打洞般地到处找空子钻。跟小谷子常常一起“作案”的那个小姑娘忽然见紫色的鞭影横扫过来,“嗷”一声抱紧了身旁的木柱,然而鞭影却在扫到他们前忽然上抬,把即将落到街上的一大波毒针毒水震飞了出去,吓得那一片差点变成黑皮熏鸡的白驳人哇啦大叫。
“都别跑!在原地找掩体!”许殊何赶到,把好几个老头老太太塞到了他们各自的摊位底下,见那扎两个朝天揪的小姑娘正乱跑乱叫地找大人,于是像抓小鸡仔一样将她拎进了怀里,紧跟着脚底轻功一纵,又闪避过一波毒水毒针。小姑娘紧抓他衣服的前襟,身体抖得厉害,眼睛却好奇地往他怀外瞅,感觉自己像飞起来了。
“丫头——!”下方摞起的酒坛堆中露出一个似顶了半块白瓜皮的脑袋。许殊何瞅准吴叔,将小姑娘往他怀里一送,然后移来一坛酒挡在了他们的头顶。也就是在这时,他偶然一抬头,忽然看见那个名叫萧落的黑衣少年像飞鸟一样沿着山壁掠了过来,也在掩护沿途的白驳人,不禁被那快到难以捕捉的身形惊异住了。
那边,程千阳将大弓斜挎在身上,墨眉微压,把一柄寒光烁烁的宽刃宝剑挥得凛冽生风,从容写意地击落毒水毒针,并在两臂之隔内用剑尖将陆得法划得皮开肉绽,稳稳占据着上风。陆得法不擅近战,转眼被从河边逼退了好远,他口含鲜血,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如此好手,看来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了!”
此人五官癫狂,早就没有了扮成送饭人时的朴实憨厚,笑着笑着,又陡然目光一鸷,恨声道:“不对。死在女人的算计里,真他娘的窝囊!”
卜秋台又护下了几个白驳人,没有近前的意思,只是神色淡淡地望着他。
“操!”陆得法怒骂,“一个狐假虎威的娘们儿!”他暴喝一声,从后背“喷”出了数条长长的锁链,每条锁链的末端都连着一个蝎尾一样的钩子,上面泛着阴险的幽蓝光泽,竟是抄袭般的摄魂索。程千阳也没料到他还憋了个大招,长眉愕然地一动,差点就被毒钩勾住了手臂。
许殊何把白驳人疏散好,见那豁耳朵难缠,又忍不住想去助程千阳一臂之力,身形刚动,肩膀上就被压上了一柄折扇。他顿住脚步,回头看来,道:“闫师兄?”
闫昱收回扇柄,笑得云淡风轻,道:“你勿近前。”
许殊何问道:“为什么?”
当然是怕陆得法再跟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闫昱眨了下眼,道:“我们是来报那位姑娘在荣华城的恩情的,你若插手,这忙不就成你帮的了?”
许殊何道:“我只辅助,人让程千阳拿下!”
闫昱道:“诶,高手过招瞬息万变,不是你说结果如何就如何的。万一人被你制住了,你难道还放了么?”
许殊何终于放弃了去帮忙,却仍是奇怪地看着他。
“嗯?”闫昱怕他已然察觉到不对劲,讪讪地把扇子展开扇了扇。
许殊何道:“那师兄你为什么不去帮忙?”
闫昱道:“哦,我没武功了。”
许殊何道:“什么?!”
闫昱揣起手,站得安稳如山,得意洋洋地道:“放心,千阳一个人就够了。对了,你有没有觉得他今天这身打扮很好看?我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许殊何:“……不是,你为什么没武功了?!”
闫昱所言不错,程千阳只是错愕了一瞬间,然后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紧接着手中剑气大涨,半炷香的时辰内,如秋风扫落叶般将那些嚣张的毒索斩得扣锁崩坏、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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