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许殊何悠悠无事,收拾了一下简易的包袱,然后溜达着看哪家有活干就去搭把手。再转日,到了卜秋台约好带他下山的时候,他拎着包袱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上,一边等卜秋台来,一边用树叶吹曲子。
他从小就擅长一些与正途不沾边的东西,捏泥作画,吹笛栽花,甚至缝缝补补,近些天他发现黑衣少年萧落喜欢雕刻些小玩意儿,于是也隐隐想尝试一番,只是这双巧手从来不受许振铎待见,久而久之,他也觉得自己的兴趣有玩物丧志之嫌,于是便很少再拿毛笔竹笛,专心握着穿花剑了。
许殊何将对折的叶片压在唇上,吹出一首别具一格的小调,清新婉转,生机勃勃,让人闻之如吸入一口雨后的清气,满心畅然明亮。
“大哥哥!”
许殊何看向从远处跑来的孩子们,放下叶片,道出曲名——“《惊蛰》”
“呼,大哥哥!”孩子们跑得脸蛋红扑扑的,有的用双手撑着膝盖喘息,有的则迫不及待地扒上了小车。今天来的孩子比以前少很多,许殊何心知是自己剜舌的那一幕与平日温润的形象反差太大,把大家吓着了,所以不敢让家里的孩子找他玩了。不过他还是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小谷子也在其中,他笑眼弯弯地与这些小家伙打招呼,忽然捕捉到了一股香气。
这种香气他很熟悉,本来应该是淡淡的,却因为量大而变得颇为浓郁。
他仔细一瞧,发现每个孩子的身上都系了个小腰铃,镂空雕花,摇而不响,小谷子的那枚直接给挂在了脖子上,与项圈碰得“叮叮当当”的,没想到卜秋台把送他的腰铃复刻了一大批,给每个孩子发了一枚。
小谷子与许殊何最亲近,暂且没去分吃的,先黏黏糊糊地蹭了过来。许殊何把他抱到腿上,用手指点了点他脖子上的腰铃,问道:“你们戴这个做什么?”
“那个姐姐让戴的。”他小心地说,并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许殊何顺着他短胖的指头望去,发现正是卜秋台不让他越过的那排树。
“她让我们和你一起玩的时候就戴着。”这次说话的是那个扎着俩朝天揪的小姑娘。自从许殊何问完她怕不怕卜秋台以后,她好几天没出现在讨零嘴的孩子群里,现在重新出现,促狭地站在一边。
许殊何虽然没见过她几面,却在短暂的接触中发现这孩子很不怕人,跟小谷子一戳一个坑的软糯性格完全不同。所以他对这小丫头今天扭扭捏捏的状态很疑惑,心想难道是那天抱着她飞檐走壁给吓着了?
他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两块方糖,往小谷子与小姑娘的嘴里各塞了一块,小姑娘用舌头把糖块顶到牙外侧,倏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说:“哥哥,我那天没讲真话!”
小谷子鼓动的腮帮子静止了,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许殊何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说:“你做得对,肯定是家里大人叮嘱的吧?不过平常不能随便对别人撒谎,记住了吗?”
小姑娘点点头,想了想,又纠结地拧起了眉,道:“确实是爹爹让我这么说的,但是爹爹自己也很糊涂,前脚跟我说那个姐姐很可怕,后脚就跟娘说不想让那个姐姐走,因为那个姐姐走后可能会有别的坏人来。”
别的坏人?许殊何的心情有点低沉:“所以在你们眼里,那个姐姐也是坏人?”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许殊何:“她做过什么伤害你们的事吗?”
小姑娘嗫嚅道:“没有,还救过我和小谷子……但爹爹就是这么说的,不过他现在不说了,所以,可能现在不是了?”
许殊何无奈地叹了口气,拉过她的小手,语重心长地说:“那个姐姐并不是坏人,你爹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她的名声不太好。你记住,在判断一个人的品行前,必须先自己亲眼观察过这个人才行,不能只听别人怎么说。”
小姑娘:“可是爹爹是我最亲近的人!”
许殊何:“再亲近的人也不可以。”
“……”小姑娘咬着嘴唇,看样子是没被说服,不过她没有再争辩,看见小谷子坐在许殊何怀里,自己也灵巧地钻到了许殊何的胳膊底下,悻悻地趴在他腿上嚼糖块。
许殊何忽然觉得刚才的做法不妥,这么小的孩子,听父母的话才是最安全的,依靠自己的判断力实在容易被人骗。正在他后悔的时候,小姑娘又开了口:“不过,爹爹的一些说法确实不对。他还说你是那个姐姐手下的人,肯定也很凶,所以每次在你来前都把我赶到谷子家住。哥哥你别生气,我爹只是不太熟悉你,我替他向你道歉。”
“为什么我一来,你就要住谷……”许殊何恍然间发现了什么事实,“你是吴叔家的孩子?”
“对呀。”小姑娘道。
怪不得前天吴叔看见这小妮子时那么着急呢,许殊何轻轻眨了一下眼,道:“哦,我还不知道呢……那还真是给你们家添麻烦了,我今天就走,你可以回家住了。”
那些抢食儿吃的孩子听到他要走,纷纷转过带着食物残渣的小脸,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问:“那以后这里是不是就没吃的了?”
旁边一个稍大点的孩子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小声地提醒道:“嘘,这样说不太好。”
许殊何道:“你们可以去问那个带我来的姐姐要。”
孩子们惊恐万状,显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许殊何朝他们肯定地点点头:“去试试,万一呢。”
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忽然灵光一闪:“我们可以问小落哥哥要!”
还是那个稍大的孩子提示道:“小落哥哥的钱不是自己的,都是那、那个人的。”
许殊何还想再为卜秋台争取一把,用温和又笃信的语气道:“一会儿她过来找我,你们就问她要,如果她生气,我来救你们!”
小孩们带着满嘴渣子跟他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有没有被鼓励到,反正没一个人回应他。一直窝在他怀里不说话的小谷子突然道:“哥哥,你是太阳宗的人吗?”
太阳宗?
许殊何低头看他:“你是说熙日宗吗?我不是他们的人。”
小谷子显然有点失望:“我爷爷说现在最厉害的就是……日宗,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是?”
他一直以为许殊何腰上的那把剑是用来给桌子削毛刺的,毕竟这个哥哥这么温柔,怎么会与外面那个腥风血雨的什么江什么湖有关呢?所以前天当他看见许殊何抱着吴家丫头像大鸟地一样掠过时,惊讶极了,在奶奶怀里呆呆地留下了一串哈喇子。
许殊何笑了笑,道:“比我厉害的人多的是,而且那些高手并不是全聚集在熙日宗。我是连云峔的弟子。”
小谷子显然没听说过连云峔这么个地方。
许殊何略感心酸,心想这群孩子的见识也太有限了,又问:“那你听说过镇云子么?”
“嗷,我知道!”旁边有一个大孩子举手。这里的人虽然消息闭塞,但不至于连银鬼祸乱都不知道,他道:“他跟卜、卜……一起打败了银!”
“对,镇云子是我的师尊,与他一同击败银鬼的人叫卜泓渊,是与银在谪真门前同归于尽的大英雄。”许殊何道,“也是带我来的那个姐姐的祖父。”
孩子们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许殊何很意外,“你们不知道吗?”
大小孩子齐齐摇头。
许殊何顿感大事不妙!他原以为这里的人比他更早知道卜秋台的身份,不然缘何那么畏惧她呢?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种可能,但第一反应是先替卜秋台把这件事掩住,道:“不对,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他怕自己刚刚真的说漏嘴了,心慌不已,正想着再多说些什么找补,谁知道那个听过镇云子名号的孩子抢先道:“肯定是哥哥你记错了!”
这个孩子是整一群里年龄最大的,从长辈那里听来的东西也多,平日里就爱给小跟班们普及点“外面的常识”,此刻,他扬着脸炫耀着自己的见闻:“卜红元是个大大大大英雄,他的家人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会来咱们这种地方呢?”
他于是开始讲“卜红元”灭银的事迹,每五句中就有一两句是空穴来风,把本来就传奇的故事编排得更加九曲回肠,听得周围的孩子们惊叹连连,双眼都亮晶晶的。
许殊何觉得自己不需要补救了,抱着小谷子,心里空落落的——一直以来,他满怀期待地向她靠近,想问想听,却又小心翼翼地选择回避,好不容易以为戳穿了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却发现到头来她还是站在对岸,怜悯地看着他,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许殊何又望向那排不许越过的树,那排树栽得很严密,像一个怀柔又决然的警示。他自嘲地想,说不定自己是想多了,也许是这里的大人没有告诉孩子们她与卜泓渊的关系呢?毕竟“卜秋台”在世人眼中并不是什么正面的形象,拿出来与英雄并列,岂不是会让孩子们仰慕她、靠近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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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相距咫尺相去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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