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他左思右想时,一旁传来一声低微的轻唤:“许公子。”
孩子们纷纷回头:“小落哥哥!”
萧落牵着许殊何的白马走来,身后还跟着一匹器宇轩昂的黑马。他冲孩子们笑了笑,然后对许殊何道:“我们该走了。”
许殊何朝他身后望去,却没有看到意想之中的那个身影。
“啊,秋……有点事。”萧落挠了挠头,“她过不来,我来送您。”
孩子们围上了萧落,问他能不能让买盐的队伍下次带回点好吃的来,还有的暗戳戳求他带回点好看的,比如收录卜泓渊佩剑“鸣涧”和镇云子佩剑“浥尘”的《名剑录》,还有那副著名的《泓渊灭银图》,再不济,随便捎点话本子上来也行。
小谷子虽然也想去问萧落要点东西,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许殊何就要走了,他心中颇为委屈,四肢并用地扒在许殊何身上,眼见着要酝酿起一阵暴风骤雨。吴家丫头则镇静地问:“你还回来吗?”
许殊何认真地回答道:“我想还会回来一次的,因为我还没看到你们的灯船,那个姐姐答应过我要给我看的。”
小谷子打了个哭嗝,把眼泪憋了回去,惊喜地睁大了眼。
许殊何抱着他摇了摇:“所以不伤心,下次我还给你们带好东西。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
“我叫小谷子。”小谷子嘟着嘴说。
“我知道,”许殊何忍俊不禁,“但那不是你的乳名么?我是问你的大名,有姓氏的那种。”
吴家丫头抢答道:“他和他哥哥都叫谷子,姓米!”
许殊何有些意外,心想怎么会哥俩共用一个名字?他把小谷子从自己的身上揭下来举到眼前,问道:“你和你哥哥都叫米谷子?”这名字还怪可爱嘞。
“不,不是!”小谷子急赤白脸地摇头,还小小地瞪了吴家丫头一眼,道:“她才不知道呢!我跟哥哥的名字不一样,哥哥叫米顺成。”
许殊何:“那你呢?”
小谷子:“我叫米有余。”
许殊何不合时宜地想笑,生生忍住,觉得这名字挺逗,也挺朴实,想来是家里的长辈没什么文化,直接把丰收的愿望起到了两个宝贝儿孙的名字里。
“很好听,我记住了。”许殊何又问吴家丫头:“你的名字呢?”
“我……”吴家丫头张了张嘴,然后不在意地道:“我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许殊何很诧异。
小丫头没觉得有什么,理所当然地道:“我爹说了,我是女孩儿,不需要有名字,长大了就叫吴氏!哥哥,不然你就叫我吴氏吧!”
“……”许殊何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微怜,他不太认同地摇摇头,忽然想起了卜秋台曾对他说的种种不忿。但他作为一个外人,不好对别人家的事指手画脚,于是问:“那平时大家管你叫什么?”
“很多呀。”小姑娘细数,“爹爹和娘亲叫我乖妮儿、娃儿,其余人喊我吴妮儿、老吴闺女,小谷子喊我姐姐。”
许殊何思索了片刻,随后用商量的语气问道:“那我下次回来叫你妮妮吧,好吗?”
“妮妮?”小姑娘跟着重复念了一遍,然后,惊喜地点了点头,两个朝天揪簌簌抖动。
被孩子们围住的萧落十分犯愁——眼下尊主只是个空位,真正管账的人是大都佐,他可不敢瞒着大都佐随意挪用银子。虽然他有一定便宜行事的权限,比如赔白驳人枯死的禾苗钱,但买零食和话本这种事也太……就连许公子小餐车上的东西也是尊主自己掏的腰包。
更何况大都佐回乡祭扫,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萧落不忍心拒绝孩子们,于是决定攒攒自己的份银,他道:“下个月吧,下个月我专门下山一趟给你们买来。”
许殊何放下两个孩子,在马背上的褡裢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从里面捡出一小挂铜钱作为自己回程的路费,剩余的钱全部压在了萧落的手里,道:“带上我的一份,多买点书,至少让孩子们把字给认了。对了,这里的老大夫说草药没了,我不知道缺哪几味,麻烦你一块买回来吧。”
“!”萧落捧着钱袋,分外感动地看着许殊何,真诚地希望许公子以后能多回来几趟。他没有立场替孩子们拒绝,于是如获至宝地收下,决定找机会跟尊主知会一声。
许殊何与孩子们道别,跨上白马,跟着萧落一同来到了出山口。一路上都有白驳人探头探脑地偷看,不过与他初来乍到时不同,这些人中有不少向他挥手作别,看他的目光也由戒备变成了感谢。
“许公子,该蒙眼了。”萧落提示道。
“萧落。”
许殊何的心脏打了个突,立刻循声看去,果然是卜秋台来了。她换了一件崭新的浅褐色短打,骑着黑马从一侧出现,道:“我来送。”
许殊何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从她的方向传来,目光找了找,果然在她的腰间找到了一枚形制熟悉的腰铃,不禁动容。这回可真应了“来香”的名字,来的还是能舒缓他的头疾、让他安心的香。他摸出布条蒙住了眼睛,等卜秋台带着他行出一段路后,问道:“刚才在处理伤口?”
卜秋台静了片刻,然后问:“你闻到的?”
许殊何:“虽然你戴了那个腰铃,但还是有伤药的味道,兰芷药坊的伤药。”
卜秋台低头往自己袖子上嗅了嗅,她原以为不会被发现了的——第十脉更换首领,脉上绝大多数天机使都很顺从,明智地选择不闻不问,偏生有几个暗藏野心的探破了天机玄的异常。她昨天忙着处理这几个人,虽然最后人基本上都是程千阳做掉的,但她还是受了伤。
卜秋台:“小伤,不要紧。”
许殊何:“卜宗主不能庇护你么?”
卜秋台:“最好不要,否则怀玉山谷和我都会有危险。”
许殊何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起她在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心情更加复杂。自己前二十余年都在被迫向五大宗靠拢,卜秋台一出生就在五大宗,却选择抛下这一切孑然一身地离开,值不值得,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在此之后,许殊何没有再说话,虽然他明白自己应该耐心些,但还是期待着她能主动提起些什么。可卜秋台一路上比他还沉默,只是不疾不徐地牵着马。许殊何感受到自己被带着下坡过坎,七拐八歪,好像被拉着走出了好远好远,终于等到卜秋台开口,却是告诉他已经到了辟斜镇。他拉下布条,发现时辰已经入午了。
卜秋台:“我需要一些时日准备灯船,等准备好,我去覃州接你。”
许殊何耳热,哪能心安理得地等她去接,道:“我与大哥总是行踪不定,别让你扑了个空。你传信就好,我来辟斜镇找你。”
“也好。”卜秋台没有坚持,与他告别。
许殊何走远后,悄悄随行的萧落骑着马从一侧冒了出来,他见卜秋台注视着许殊何离开的方向良久,遂小心地问:“尊主?”
“你觉得他能接受么?”卜秋台忽然说。
萧落被这没头没脑的一问整懵了,道:“什么?”
“没什么。”卜秋台拨转马头,“他今天不太开心,大概是又猜到了别的。”
萧落道:“或许是与您和后山的孩子们分别有些不舍。”
卜秋台闭了闭眼,将此事搁置不想,然后抬头眺望向自己在七年间日思夜想的方向,目光微微闪动,攥着缰绳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她道:“走吧!”
“是!”萧落也暗暗替她高兴。
两匹黑色骏马一前一后地奔腾起来,油亮的鬃毛迎风荡漾出一层一层的纹理,风驰电掣,追风逐电,在小镇之外的土路上踢起滚滚尘烟。
许殊何没有立即离开辟斜镇。
他走出卜秋台的视线后就停了下来,找了一家酒肆坐下,象征性地点了一盘花生当作给掌柜的落脚费,然后看着窗外喝水,把一壶白水品了一下午。
她为什么不回应?
许殊何焦躁地皱皱眉。
明明是她先流露了心意,自己也已经剖白了真心,可她为什么又却步了呢?
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种可能,越想越心焦。下一次见面还不知要等多久,他想现在就回去找她,可自家门人不日便要返程,又由不得他在此多留。最终,对许家的责任心占了上风,他叹了口气,走出酒肆去牵自己的马。
“你是要走,还是要回去?”一个低沉的男声从他背后传来。
许殊何回头,看见马厩旁的柱子上斜靠着一个男子,黑衣黑靴,佩戴面具,环抱的手臂中插着一把剑。
许殊何:“是你?”
特意没系银纹黑披的都雷音心里一“咯噔”,心想自己明明是压着嗓子说话的,也戴了面具,这人怎么会认出自己呢?
许殊何:“不瞒你说,你这些天一直不出现,我还很奇怪。”
都雷音:“什么意思?”
许殊何:“你的声音我记得,我一直很在意当初冒充来香姑娘兄妹的那两个人是谁。”
原来如此,许殊何并不是认出了对面是当今天机玄的大都佐,而是认出了此人曾冒充过卜秋台的兄长。当初卜秋台在月溶轩修养时,都雷音和都小蒙曾去探视过,当时都雷音就是压着嗓子跟拦在门前的许殊何说话的,不过那次他佩戴的是一面黑耳狼犬的面具……此面具后来被他当作人生污点处理掉了。
许殊何:“来香说你们是她的同伴,可这些日子里我却从未见过你们。”
都雷音哼笑了一声,得意地道:“你没见过可不代表我不在,实话告诉你,我在她身边的时候比你多多了。”
卜秋台是个女人,这句话从一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不太对劲。许殊何敏锐地品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心里骤然燃起了一股酸火。
都雷音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是谁,要不要我摘下面具给你看看?万一我们见过呢。”
那当然是想得美,都雷音纯是胡说着玩儿的——现在卜秋台的身份还不能暴露,虽然他很想光明正大地踩许殊何的尾巴,但还知道分寸。
许殊何:“不必,我会自己问她。”
都雷音心道:“你要看也不给你看!”明面儿上却露出微笑,道:“要是她不告诉你呢?”
许殊何:“她要是不想说,我也不会逼她。”
“……切。”都雷音对他这种隐忍温吞的做派十分不屑,明白许殊何多半不是在诓自己,而是真的会这么做——他一回到天机玄就先去后山兜了一圈,没看见碍眼的人,这才知道许殊何在半个时辰前已经下山了,他于是找来了几个白驳人,把这些天后山的事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由此得知许殊何在陆得法即将揭穿秘密时一刀割了陆得法的舌头——这家伙竟然主动自瞒!
“别去见她了。”都雷音兴致尽失,站直了身,用威胁的口气道:“你压根不知道她是谁,知道了也不会接受,不要再找她了,这对你也好。”
许殊何表情冷淡地上马,道:“我接不接受,与你无关。”
都雷音早就料想到许殊何不会轻易听话,但他本来脾气就不好,又在高位待得太久,听见如此不客气的顶撞,还是感到一阵恼火。他走上前去恐吓道:“你是不是敬酒不吃……”
许殊何眼疾手快,一把揭掉了他的面具!
都雷音震惊了——这人刚才还一派清高,怎么嘴上一套手上一套呢?!
许殊何看到出现在面前的脸孔后也很吃惊,这张脸很熟悉,非常熟悉,但突然再见到,他一时没能跟具体的人对上号。他努力回忆着此人的身份,却眼前毫无征兆地一黑,从马上掉了下来,偷袭他的人将胳膊越过马背一把抓住了他背后的衣物,这才没让他平平板板地砸到地上。
都雷音满脸阴云地道:“捞他一把做什么?让他头着地摔傻了才好。”
阿伊达玛木将手里的毒针还给都雷音,道:“他要是摔傻了,你不好交代。”
“难道这样就好交代了?”都雷音郁闷不已——这下好了,就算这家伙一开始没想回天机玄,现在也得被带回去了。他撞破了卜秋台与天机玄的联系,自己不可能放他走。
达玛木看着发愁的都雷音,欲言又止。
都雷音揉揉太阳穴:“有话就说。”
达玛木道:“其实你不用把他带回去。”
都雷音的手指停顿了一刹那,然后他断然否决道:“不可能。”
“可以。”达玛木四平八稳地道:“在这儿把他杀了,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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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一壶醋酿成淋头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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