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殿试迫近,林清源与裴砚,这两位即将代表书院最高荣耀的学子,已开始最后的行装打点,期许与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林清源的房里,几位素日交好且同样出身寒门的同窗围坐在一起,桌上摆着简单的茶点。
其中一位面容敦厚的同窗,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朴素的桐木盒子,递到林清源面前:“林兄!明日你就要启程了。这是我们几个凑份子,咬牙买下的一支上等湖州紫毫笔。虽比不得那些金贵物件,但胜在笔锋聚拢,出墨流畅。是我们一片心意,祝林兄殿试挥毫,如有神助,蟾宫折桂!”
另一人也连忙递上一卷用蓝布包着的册子,书页边缘磨损,显是经常翻阅,诚恳地说:“林兄,这是我们几个根据你平日指点,还有你借给我们的笔记,反复琢磨整理出来的策论要点和时政摘要。或许路上翻看能温故知新,添几分底气,心里也踏实些。”
林清源一一郑重接过,指尖拂过温润的笔杆和那卷带着同窗体温的册子,温润的笑容下是沉稳的自信与感动。
他拱手,声音清朗而真诚:“多谢诸位同窗厚谊!清源定不负诸位期望,不负书院栽培,更不负这十年寒窗苦读!此番进京,定当竭尽全力,为书院争光,亦为吾辈寒门争一口气!”
“林兄定能高中!”
“我们等着林兄的好消息!”
与此同时,裴砚的房间,一盏孤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阿福正轻手轻脚地将最后几件细软衣物仔细叠好,放入樟木箱笼,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案前沉默的主人。
裴砚独自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的书卷并未入眼。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深邃而沉寂,仿佛要将那片黑暗看穿。
案头,压着那方早已被摩挲得边缘发毛的《学规》残页,上面鲜红的朱砂圈点依旧刺目。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支尚未启封的紫檀狼毫笔——那是他无数次拿起又放下,始终未能送出的心意。
“叩、叩叩…”
书斋的门被轻轻叩响。赵小侯爷探进头来,脸上是难得的正经,身后跟着一脸担忧的李瑞。
“裴砚!”赵小侯爷大大咧咧地走进来,目光扫过裴砚沉郁的脸色和案头孤零零的笔,声音不由得放低了些,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明儿就要启程了,东西都收拾妥了?”
他晃了晃手里一个用锦囊小心装着的紫砂小罐,“喏,好东西!我爹弄回来的极品雨前龙井,拢共就得了两罐!匀你一罐!路上泡着喝,清心明目,提神醒脑,保管比老山参还管用!殿试的时候抿两口,下笔如有神!”他试图用惯常的嬉笑打破沉寂,驱散些冷清。
李瑞也走上前,将一个蓝布小包放在案头,声音温和带着关切:“裴兄,这是…这是我娘今早特意去慈恩寺求的平安符,主持方丈亲自开过光的,说是灵验得很。还有…一些常用的药和清心丸,京城路远,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凡事…多保重自己,身子骨是顶要紧的。”
裴砚抬眼,看向两位同窗。赵小侯爷眼底的关切藏在他夸张的语气下,李瑞的担忧则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这份同窗情谊,在即将远行的时刻显得尤为珍贵。
他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声音有些干涩:“多谢赵兄、李兄。你们的心意,裴砚…领了。”
赵小侯爷见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说裴砚,京城那地方,龙蛇混杂,不比咱们书院。你…你那性子收着点,别动不动就跟人顶牛,尤其是…尤其是对着那些…”他朝北边努努嘴,“…更得小心!殿试要紧,前程要紧!有些事儿,等考完了,站稳了脚跟,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他意有所指,显然也隐约知道裴砚与家中、与那桩婚约的龃龉。
李瑞也点头附和,语气诚恳:“赵兄说得是。裴兄才学卓绝,此番殿试定能大放异彩。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京中人事复杂,万望裴兄…沉心静气,以学业为重。莫要…莫要因一时意气,误了大事。”
裴砚听着两位好友的叮嘱,心中微暖,他点点头:“我心中有数,多谢二位。”
赵小侯爷还想再唠叨几句“京城哪家馆子地道”、“遇到麻烦找谁”之类的经验之谈,被李瑞悄悄拉了拉衣袖。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有些话点到即止,说多了反而徒增烦扰。
他们又絮叨了几句“路上小心”、“注意饮食”、“到了记得捎信”之类的琐碎话,便带着满心忧虑告辞离开了。
书斋重新恢复了安静,裴砚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支笔上,又移向窗外沈青梧书斋的方向。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裴砚如同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穿过熟悉的回廊,再次站在了沈青梧书斋的窗下。这一次,他没有冲动,没有徘徊,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片熟悉的阴影里,隔着薄薄的窗纸,感受着里面透出的微弱烛光。
窗内的人影映在窗纸上,安静而模糊。
裴砚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似乎带着桂花残存的冷香。他对着紧闭的窗户,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近乎卑微的祈求:
“先生…明日,我便要进京了。”
窗内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烛火的光晕在窗纸上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被夜风惊扰。
裴砚的心沉了沉,但他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带着颤抖,“若我…若我能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仿佛在积聚最后、也是全部的力量,“…先生可愿…给我一个答案?一个真正的答案?”
夜风穿过庭院,窗内,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回应,没有声响。仿佛里面的人早已安歇,又或者,他的声音从未传入她的耳中。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巨大的失望和冰冷的现实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果然…还是奢望。
他缓缓垂下头,准备转身离去。
就在他脚步微动,心灰意冷之际——
“吱呀…”
一声轻微的木轴转动声,瞬间攫住了裴砚的全部心神!
那扇紧闭的窗户,被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缝隙很小,只够透出里面一点昏黄的烛光。沈青梧清冷的声音从缝隙中传来,比窗外的夜风更凉,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仿佛压抑着巨大的波澜:
“…金榜题名时…”
她的声音顿住了,似乎在努力平复着翻涌的心绪,片刻之后,才缓缓吐出后半句,掷地有声:
“…再来问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扇刚刚开启的缝隙,“啪”地一声,被迅速而坚决地关上了,仿佛从未打开过。
裴砚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唯有那句话在反复轰鸣。
“金榜题名时…再来问我…”
不再是冰冷的拒绝!不再是敷衍的推脱!她给了他一个期限,一个目标!
她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走了裴砚所有的失望和自弃。他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光芒,他对着那扇紧闭的窗户,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微微发颤、哽咽,他一字一句地宣告:
“好!先生!一言为定!”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步伐坚定有力,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挺拔如青松,带着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决绝,义无反顾地走向那即将决定他命运的京城。
窗内,沈青梧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方才推开窗缝说出的那句话,几乎耗尽了她的勇气。
她一手紧紧捂着剧烈跳动的心口,那里如同困着一只濒死的狂鸟,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悸动和灼热的痛楚。
她能清晰地听到窗外少年那郑重的承诺,她知道,自己终于亲手推开了那扇紧闭的心门。未来是万丈深渊还是锦绣坦途,她已无法掌控,但此刻,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与更深的悸动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案头,那本写到一半、浸满爱而不得苦痛的话本手稿,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走过去,拿起那叠沉甸甸的手稿,毫不犹豫地凑近了跳跃的烛火。橘黄色的火焰瞬间贪婪地舔舐上纸张,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她清冷眼眸中复杂难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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