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从敞开的窗户钻进来。凌薇系上深蓝色围裙，指尖拂过料理台上整齐排列的刀具。
“老板娘！今天的鲜货到啦！” 陈默元气十足的声音穿透晨光，从院子里传来，紧随其后的是张伯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凌薇擦了擦手走出厨房。晨光中，陈默正从张伯的小货车上卸下一筐筐海鲜，汗水浸湿了他白色的旧T恤，紧贴在宽厚结实的背脊上，勾勒出清晰流畅的肌肉线条。
“小薇啊，看看这石斑鱼！”张伯献宝似的掀开盖着海草的湿布，底下一条肥硕的石斑鱼腮盖还在微微翕动，鱼鳞在晨光下闪着银光，“刚离水不到两钟头，鲜得能蹦起来！”
凌薇伸手戳了戳鱼身，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可以做清蒸。”
“老板娘说好那就肯定好。”陈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将最后一筐活蹦乱跳的虾搬进厨房冷藏区，转身对张伯道，“老爷子，中午留下尝尝鲜？”
“不了不了，”张伯摆摆手，脸上笑开了花，“今儿我那皮猴孙子回来，吵着要吃我煮的海鲜面呢！”
他搓着手，凑近凌薇，压低声音带着点讨好的笑，“小薇啊，你那个……那个秘制辣椒酱，香得勾魂！能不能匀老头子一瓶？我那孙子就认准你这口，说比外面买的强一百倍！”
凌薇转身回厨房，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玻璃瓶，里面是红亮诱人的酱料。她走回来，将瓶子递给张伯：“最后一瓶了，省着点用。”
“哎哟，这可是宝贝！”张伯如获至宝地接过来，凑近瓶口深深吸了口气，一脸陶醉，“香！真香！这味儿，绝了！”
陈默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下巴几乎要搁在凌薇的肩窝上，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老板娘，我也要～我的存货早没了。”
“自己去腌。”凌薇用手肘向后轻推他，语气平淡却并无不耐。
“哎呀，我腌的总没你那味儿正嘛！”陈默灵巧地躲开，笑嘻嘻地抗议。
送走张伯后，餐馆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凌薇在厨房准备食材，陈默则在前厅摆放桌椅。阳光透过蓝白相间的格子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老板娘，”陈默的头从厨房门框边探进来，“我把咱那个手写的‘今日特供’小黑板放门口行不？昨天好几个客人问有啥推荐菜。”
凌薇头也没抬，手中的刀稳而快。
“随你。”
“那我把你昨天试成功的那个‘椰香咖喱蟹’加上去了？”陈默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点小得意和讨好，“客人们肯定喜欢！”
“嗯。”
陈默立刻笑嘻嘻地溜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留下一个响亮的吻痕：“谢老板娘恩准！”
然后在她带着警告意味举起菜刀之前，像条灵活的鱼一样飞快地溜了出去，只留下一串得意的笑声。
凌薇摇摇头，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她继续手上的工作，耳边清晰地传来前厅陈默哼着不成调的歌的声音。
这个傻子……自从盘下这间小店，他每天都像是活在蜜罐里，那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快乐，仿佛阳光都能从他身上溢出来。
上午十一点，第一批客人陆续上门。凌薇透过传菜口，目光追随着陈默在前厅忙碌的身影。他系着和她同款的深蓝色围裙，笑容灿烂真诚，熟稔地和每位熟客打招呼。
谁能想到，这个阳光开朗的餐馆跑堂，曾经是个在枪林弹雨和精密仪器间游走的特工呢？
生活的戏剧性莫过于此。
“老板娘！三号桌的清蒸石斑鱼好了没？客人等着呢！”陈默扒在传菜口，探进半个脑袋，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凌薇将刚刚离火、淋上滚油，还在滋滋作响、葱香四溢的石斑鱼稳稳地放到托盘上，递过去：“小心烫。”
“遵命！保证安全送达！”陈默夸张地敬了个礼，端起托盘转身时，还不忘对着旁边桌一个眼巴巴看着鱼的小女孩眨眨眼，做了个鬼脸，逗得小女孩咯咯直笑。
凌薇看着这一幕，心里某个角落柔软下来。她转过身，继续与锅灶为伍，手中的锅铲翻飞，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掌控自如的力量感。
中午十二点半，餐馆迎来了客流高峰。厨房的温度升高，凌薇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但她手上的动作依旧平稳。就在这时，她敏锐地感觉到一道目光停留在厨房门口。
“需要帮忙吗？”一个陌生的女声问道。
凌薇抬头，看到一个扎着利落马尾、穿着简约休闲装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女子有一双异常明亮锐利的眼睛，此刻正带着几分审视和好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厨房的布局和她本人。
“客人请在座位上等候。”凌薇冷淡地说，手上的炒锅猛地一颠，蓝色的火焰“轰”地窜起半米高，舔舐着锅底，食材在火焰中翻飞。
那女子挑了挑眉，似乎对凌薇的反应和这手颠锅功夫有些意外，但并未离开。
“手艺真不错。”她语气随意地说，“我叫叶晴，来这边旅游散心。你们这儿的招牌菜是什么？”
凌薇的心跳突然加快，但她的表情纹丝不动：“菜单在桌上。”
“阿默！”她提高声音喊道。
陈默的身影几乎是立刻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营业式的灿烂笑容：“怎么了，老板娘？”
他的目光在接触到叶晴的瞬间，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然后自然地转向叶晴，“这位美女客人需要点什么？是点餐还是有什么疑问？”
叶晴的目光在陈默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探寻：“我想尝尝你们的特色菜。另外……”她微微歪头，眼神锐利，“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感觉你很面熟。”
陈默恰到好处地挠了挠头，露出一个略带困惑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应该没有吧？我记性还算不错，特别是对像您这样漂亮的女士。” 他语气真诚，带着点小恭维，分寸拿捏得刚好。
叶晴轻笑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可能是我认错人了。那就来份你们最拿手的海鲜吧。”
“强烈推荐今天的特供——老板娘秘制‘椰香咖喱蟹’！”陈默热情洋溢地介绍，仿佛在推销一件稀世珍宝，“独家配方，椰香浓郁，咖喱醇厚，蟹肉鲜甜，保证您吃了还想再来！”
“行，就这个吧。”叶晴点点头，目光又状似无意地扫过厨房里背对着她、正专注颠勺的凌薇，这才跟着陈默回到座位。
凌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
虽然他们都已经“死”在那场爆炸中，但职业的本能还是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她没认出来。”陈默借着上水的间隙，飞快地溜回厨房，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却带着令人安心的笃定，“别担心，有我呢。专心做菜，老板娘。”
他轻轻捏了一下凌薇垂在身侧的手腕，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凌薇瞪了他一眼：“专心干活。”
“遵命，老板娘。”陈默做了个鬼脸，又出去招呼客人了。
凌薇开始准备叶晴点的咖喱蟹。她将新鲜的螃蟹斩件，动作干净利落。锅烧热，下油，爆香蒜末和姜片，再加入她特制的咖喱酱。一股浓郁霸道、带着椰奶清甜和香料辛香的复合香气瞬间在厨房里爆炸开来。
“哇！好香好香啊！妈妈，我也要吃那个！”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被香气吸引，扒在传菜口，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翻滚的、裹满浓郁酱汁的蟹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凌薇愣了一下，从旁边的盘子里拿出一块刚炸好的虾饼，用油纸包好，递到小男孩面前：“小心烫。”
小男孩惊喜地瞪大眼睛，接过虾饼，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哈气也舍不得吐出来，含糊不清地喊：“谢谢漂亮姐姐！比我妈妈做的香多了！”
“是阿姨。”凌薇纠正道。
“不对不对！就是漂亮姐姐！”小男孩一边呼呼吹气一边坚持，小脸上满是真诚。
凌薇忍不住笑了。
这一幕恰好被端着空盘回来的陈默看到。他夸张地捂住胸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老板娘！你居然对别人笑得这么好看！我的心好痛！我要吃醋了！强烈要求工伤补偿！”
“闭嘴，端菜。”凌薇把装盘好的咖喱蟹塞给他，动作带着点嗔怒的力道。
叶晴的座位正好能看到传菜口。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陈默与凌薇之间自然流露的、旁人难以插足的亲昵互动，又拿起勺子，仔细品尝了一口刚送上来的咖喱蟹。当那层次丰富、鲜香浓郁、带着独特椰香回甘的味道在舌尖绽放时，她的眼睛微微睁大，流露出由衷的赞赏。
“怎么样，合您口味吗？”陈默适时地过来为她的水杯添水，笑容得体。
“非常、非常美味。”叶晴放下勺子，真心实意地称赞，目光带着探究，“这味道很特别，有东南亚的风情，又融合了本地海鲜的鲜甜。你们开这店多久了？”
“刚满三个月。”陈默笑着回答，眼神自然地瞟向厨房方向，带着暖意，“我和我妻子都很喜欢这里的宁静和烟火气，就决定留下来，开间小店，过点简单日子。”
“妻子？”叶晴有些惊讶地再次看向厨房里那个清冷利落的身影，“你们看起来很……默契，也很般配。” 她斟酌着用词。
“谢谢。”陈默的笑容加深，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能遇到她，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叶晴点点头，忽然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锐利起来：“说实话，你真的让我感觉很眼熟。你以前……是不是在A市待过？或者……从事过某些……特殊行业？”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陈默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陈默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敲了一下，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坦诚：“A市？没有啊，我们两口子一直在这一带。我以前啊，就是个跑长途运输的司机，后来遇到我妻子才安定下来。可能我这张脸比较大众化？”
“……也许吧。”叶晴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没找到破绽，最终放松了身体，笑了笑，转而轻松地聊起了本地海鲜的时令和做法。
午餐高峰的喧嚣渐渐退去，餐馆恢复了宁静。叶晴临走前，特意打包了一份椰香咖喱蟹。
“真的很好吃，”她真诚地对送她到门口的陈默说，“祝你们生意兴隆，生活幸福。”
“谢谢您喜欢，欢迎下次再来。”陈默微笑着挥手道别，眼神坦荡。
等叶晴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陈默立刻关上了店门，将“休息中”的木牌翻转过来。他回到厨房，只见凌薇正背对着他，用力地、一遍遍地擦洗着早已光可鉴人的不锈钢料理台。
“她走了。”陈默走到她身后，轻声说，没有贸然靠近。
凌薇擦洗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她起疑了？”
“应该没有。”陈默伸出手，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紧绷的腰身，下巴抵在她肩窝，温热的气息包裹着她，“就算有，也找不到任何痕迹。我们都‘死’在档案里了，记得吗？这里只有沉默和林薇，开餐馆的普通夫妻。”
凌薇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向后靠进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叹了口气，“习惯性警惕……可能改不了了。”
“我知道。”陈默侧过头，吻了吻她的鬓发，“但这里很安全，是我们的Safe House。”
下午慵懒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进来，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
凌薇微微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被陈默握在掌心、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这双手，曾经握惯了冰冷的武器，沾染过无法言说的血色。而如今却能在锅铲间游刃有余。
“晚上想吃什么？”她突然问。
陈默惊喜地看着她映在阳光下的侧脸：“老板娘要给我开小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说算了。”凌薇作势要挣脱他的怀抱。
“别别别！”陈默急忙收紧手臂，像怕她跑掉，声音带着雀跃，“我想吃你上次做的那个海鲜炒饭！虾仁要多多的！再加个热乎乎的紫菜蛋花汤！”
凌薇轻轻“嗯”了一声，轻轻挣开他的怀抱，转身走向冰箱开始翻找食材。
陈默立刻像条快乐的大狗跟在她身后，哼着不成调的歌帮忙打下手，时不时“偷渡”一块切好的胡萝卜丁或黄瓜条塞进嘴里。
“洗手。”凌薇头也不回，拍开他偷拿虾仁的手。
“洗过了，你看。”陈默委屈地展示自己湿漉漉的手。
“再洗一遍。”
“遵命，老板娘！”
夕阳西下，Safe House的招牌在余晖中闪闪发光。厨房里飘出阵阵香气，伴随着锅铲的碰撞声和偶尔的笑声。
在这个普通的海边小镇，在这间小小的餐馆里，两个曾经满手血腥的人，正享受着他们来之不易的平凡幸福。
凌薇看着锅里金黄的炒饭，她拿起调味瓶，手腕微动，又往锅里潇洒地多撒了一把饱满的虾仁——那是陈默的最爱。
“明天张伯说要带新鲜的生蚝来。”
“哇！太棒了！”陈默眼睛放光，“可以做你的拿手绝活——蒜蓉粉丝烤生蚝！那个蒜蓉酱，简直香飘十里！”
他毫不吝啬地赞美，仿佛那是世间顶级的美味。
“嗯。”凌薇轻轻应了一声，专注地看着锅里，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柔和了她清冷的侧脸线条，在夕阳的余晖里，美得惊心动魄。
陈默看着她此刻的模样，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慢慢靠近她，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颈窝，声音低沉而郑重：
“我爱你，老板娘。”
这句话，他每天都说，但每一次都无比认真。
凌薇翻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但陈默看到那双握着锅铲的手，无比自然将掺着一大勺虾仁的海鲜炒饭，盛进了属于他的那只最大的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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