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随着海浪轻轻摇晃，发动机的嗡鸣声在黎明前的海面上显得格外清晰。
凌薇靠在船舱的简易床铺上，左腿被夹板固定，厚厚的绷带下还隐隐渗着血。她透过圆形的小舷窗望向外面，漆黑的海面正逐渐被染成深蓝色。
“醒了？”
陈默的声音从舱门口传来，低沉而温和。他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鱼汤弯腰进来，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右臂的伤口已经重新被仔细包扎过，但衬衫袖口仍能看到干涸的深褐色血迹。
晨光透过舷窗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你煮的？”凌薇挑眉，声音因睡意而略显沙哑。
“张伯刚熬的，”陈默坐到床沿，舀起一勺乳白的鱼汤，轻轻吹了吹，动作自然而体贴，“说是加了点岛上特有的海藻和姜，对伤口恢复特别好。”
“你自己喝了吗？”凌薇的目光扫过他略显苍白的唇色。
陈默愣了一下，随即露出那种她熟悉的、带着点傻气却又无比真诚的笑容：“忘了。”
他回答得坦率，仿佛照顾她是件无需思考优先级的事。
“先管好你自己。”凌薇伸手去接碗，却被他躲开。
陈默固执地把勺子递到她嘴边，“伤员优先，”他顿了顿，玩笑道，“再说，我这可是为了那来之不易的五星好评，得服务到位。”
鱼汤的鲜香混着淡淡的姜辛和海藻的独特气息钻入鼻腔。
凌薇犹豫了一瞬，还是张开了嘴。温热的汤汁带着姜和某海藻的独特味道，意外地好喝。
“怎么样？”陈默期待地问，眼睛亮晶晶的。
“还行。”凌薇故意板着脸，声音却软了几分，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示意他再来一口。
陈默眼角的细纹在晨光中格外明显，他一边喂她，一边低声道：“张伯说再有两小时就能到月亮湾。那地方不大，是个小渔村，很安静，适合休养。”
凌薇望向舷窗外，海平线上已经泛起鱼肚白，几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这样的景色对她而言太过陌生——过去的生命里只有城市的霓虹和血色的月光。
“你睡会儿吧。”陈默见碗底空了，起身准备离开，“我去帮张伯看看航线，快到了。”
他的衬衫下摆被凌薇拽住，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以至于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你的伤……”凌薇松开手，指了指他的右臂，“需要换药了。”
陈默低头看了看自己渗血的绷带，无所谓地耸耸肩：“等到了再——”
“坐下。”凌薇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陈默顺从地坐回床边。
凌薇倾身从床头柜上拿过医药箱，她的动作很熟练，拆绷带时却意外地轻柔。当最后一层纱布揭开，露出那道狰狞的枪伤时，她的眉头皱了一下。
消毒液触碰到伤口，陈默右臂的肌肉瞬间绷紧，线条清晰可见。
他低头看着凌薇专注的侧脸，晨光为她低垂的睫毛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平日里锐利的眼神此刻柔和了许多。
“值得。”他突然开口。
凌薇蘸着药水的手顿在半空：“什么？”
“这道伤。”陈默认真的看着她，“换你平安，值得。”
凌薇没有抬头，但耳尖却微微泛红。她沉默着，继续手上的工作，将新的纱布一层层覆盖上去，指尖偶尔不经意擦过他温热的皮肤。
“傻子。”
包扎完毕，陈默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扯出一个笑容：“技术真好，老板娘。”
“闭嘴。”凌薇收起医药箱，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就在这时，甲板上传来张伯洪亮又带着促狭笑意的喊声：“嘿！舱里的小两口腻歪够了没？快出来！这儿的日出可是月亮湾一绝！”
陈默闻言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充满活力，伸手扶凌薇起身：“走吧，别辜负老人家的好意。”
凌薇将手放入他温热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小心站起来，左腿仍不敢用力。
陈默自然地伸出手臂，稳稳地揽住她的腰，让她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倚靠在自己身上。
凌薇没有抗拒，两人就这样相携着，一步一步慢慢挪到洒满金色晨光的甲板上。
海风迎面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东方的天空已经染上了绚丽的橘红色，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熔金圆盘，正奋力挣脱海平面的束缚，将万丈光芒泼洒在波光粼粼的蔚蓝海面上。
张伯站在舵轮前，古铜色的脸庞被朝霞映照得神采奕奕。
“那边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他中气十足地指着前方逐渐清晰的海岸线，声音里充满自豪，“像不像老天爷用月牙在海边划了道口子？月亮湾，是我打渔三十多年见过的最美海湾！”
陈默扶着凌薇在甲板一个稳固的木箱上坐下，自己则站在她身后，双手轻轻搭在她未受伤的右肩上，形成一个保护性的姿态。
凌薇没有拒绝，向后微微靠了靠，让自己更舒服地倚在他身上。
“为什么选择那里？”凌薇问道。
张伯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十年前吧，也是这么个快天亮的时辰，我在湾里捞上来一个浑身是血、就剩半口气的家伙，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后来他给我弄了张新身份证。”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默一眼，“你们这类人，总需要这种地方。”
凌薇注意到陈默的手指在她肩上微微收紧。
“你认识那个人？”她抬头看向陈默。
陈默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眼眸中翻涌着回忆和一丝感伤：“张伯救的，是我的导师，也是带我入行的人。”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对往事的追忆，“三年前……我送他最后一程时，他给了我这个联系方式。”
张伯脸上的笑容淡去，眼中掠过一丝怀念：“唉，好人不长命啊。那小子，跟你一个倔脾气，肠子都快流出来了，还惦记着要传什么消息出去……”
他重重叹了口气，随即用力拍了拍舵轮，声音重新洪亮起来，“不过啊！他在月亮湾开了家小旅馆，娶了个嗓门比海螺还响亮的渔家姑娘，过了十年的好日子！值了！”
太阳就在这时跃出海面，万丈金光如同熔化的黄金，整个世界被点亮了，璀璨夺目。
凌薇下意识地眯起眼，长长的睫毛在金光下颤动。
眼前的海岸线变得清晰，郁郁葱葱的山坡环抱着一个月牙形的海湾，几栋白色的小房子散落在岸边，像珍珠般点缀在绿色的绒布上。
“为什么是我？”凌薇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海浪声淹没。
陈默沉默了片刻，目光追随着几只迎着朝阳在船桅附近盘旋的雪白海鸥。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些自由翱翔的身影：“你看那些海鸥，它们的一生几乎都在海上飞翔，累了就落在波浪上歇歇脚。但无论飞得多远，经历多少风浪，它们最终总会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可以安心停靠的沙滩。找到了，就再也不离开了。”
他微微俯身，气息拂过她的鬓角，声音低沉而坚定：“你就是我的那片沙滩，凌薇。从那个雨夜开始，我就知道了。”
凌薇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她想起那个雨夜，那个递给她热包子的外卖员，那个傻乎乎的笑容。谁能想到，那竟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凌薇望着越来越近的海岸，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胸口蔓延——像是紧张，又像是期待。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未来：一个地方，一个事业，一个……人。
陈默的手滑下来，坚定而温柔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想好我们的餐馆叫什么名字了吗？”
他用了“我们”，自然而然。
凌薇反手回握他，指尖微微用力，声音平静：“Safe House。”
陈默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出声来：“安全屋？这么直白？”
凌薇转头看他，阳光在她深邃的瞳孔中点燃两簇跳跃的金色火焰，她的嘴角扬起一个自信而放松的弧度：“有问题？”
“没有，绝对没有，老板娘。”陈默的笑意从眼底蔓延至整张脸，他俯下身，呼吸交融，“完美。Safe House，我们的安全屋。”
张伯在一旁故意大声地清了清嗓子，洪亮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哎哟喂！年轻人注意点影响！老头子我还在这呢！”
凌薇被这促狭的调侃弄得有些赧然，轻轻推了陈默一下，却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如此舒展，如此明亮，连她自己都感到一丝陌生。多久没有这样毫无负担地、纯粹地笑过了？十年？二十年？
渔船缓缓驶入海湾，船头破开碧蓝的海水，惊起一群洁白的海鸟。岸边已经能看到早起的渔民在整理渔网，小小的木质码头上，几个光着脚丫的孩子正兴奋地朝他们挥手。一切都是那么平凡，那么鲜活，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真实”。
“你的腿……”陈默看着码头的距离，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站立不稳的样子。
凌薇撑着木箱边缘，借着他的力量稳稳站直身体，左腿虽然疼痛，但心是前所未有的踏实：“死不了。”
她顿了顿，抬眼望向他，“再说，不是还有你吗？”
陈默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弯腰，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将凌薇稳稳托起：“遵命，老板娘，您的专属‘骑士服务’已上线。”
“放我下来！”凌薇抗议，但并没有真的挣扎。
张伯大笑着将缆绳抛向码头桩：“欢迎来到月亮湾！新生活等着你们呢！”
渔船轻轻靠上码头的木质边缘，带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凌薇下意识地收紧了环在陈默脖颈上的手臂。这个小小的动作，让陈默脸上的笑容更深。他抱着她，稳稳地一步步踏上带着海水咸湿气息的码头木板。
“我们到了。”陈默在铺着细软白沙的岸边停下脚步，却没有立刻放下她，而是抱着她转向那栋沐浴在金色晨光中的白色小屋。
凌薇睁开眼，面前是一栋不算大但异常干净温馨的房子，白色的墙壁，天蓝色的门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屋前有个小小的院子，篱笆上缠绕着不知名的藤蔓，几株色彩明艳的野花在晨风中摇曳生姿，散发着勃勃生机。
“这是……？”凌薇惊讶地问。
“我们的餐馆兼新家，”陈默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紧张和满满的期待，“张伯提前帮忙打扫过了，简单布置了一下，希望……你能喜欢。”
凌薇扶着陈默的肩膀，单脚站立，仔细打量着这栋房子。
它不大，但很温馨，门前有一个小小的木质露台，阳光正好，可以想象以后在那里摆上几张桌椅，飘着咖啡和食物的香气。
“你喜欢吗？”陈默再次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凌薇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脸，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吻了上去。这个吻很轻，一触即分，但足以表达她所有无法言说的情感。
凌薇退开一点距离，望进他因震惊而睁大的眼眸，嘴角扬起一个清浅却无比动人的弧度。
“五星好评，”她轻声说，指尖拂过他微烫的脸颊，“我的外卖小哥。”
陈默彻底呆住了，他抱着凌薇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过了好几秒，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结结巴巴地问：
“那……那……这个五星好评……包不包括……申请一个……永久职位？”
凌薇看着他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笑声清亮、明媚，发自内心的欢愉。
她伸手捏了捏他发烫的耳垂，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试用期三个月，”她宣布，眼底盛满了温柔的笑意，“看你表现，再决定给不给你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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