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海画廊”今晚灯火通明,水晶吊灯将铺着深灰色地毯的展厅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里弥漫着香槟、高级香水、以及新印画册油墨混合的独特气息。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却压不住人群低语交谈的嗡嗡声浪。
入口处巨大的立牌上,“沉焰——苏白首次个人作品展”几个烫金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经过苏曼的强势“保驾护航”和王胖子心不甘情不愿的全力投入,苏白的首次个展,终于在无数波折后,迎来了开幕之夜。
苏白站在展厅入口内侧的阴影里,穿着一身苏曼让林薇帮他置办的合体深灰色西装。这身行头让他挺拔了不少,却也让他浑身不自在,像被套上了一层不属于自己的壳。
他紧张地整理着其实已经很平整的领口,手心全是汗,目光扫过展厅内攒动的人头——有西装革履的收藏家,有打扮前卫的艺术评论家,有画廊常客,也有不少被宣传吸引来的艺术爱好者。
他看到澄空间的周阳总监正和一位白发老者低声交谈,不时指向墙上的画作;看到林薇穿梭在人群中,像只优雅的紫蝴蝶,笑容明媚地与人寒暄;还看到王德发那油光满面的胖脸堆满了职业化的笑容,四处应酬,接受着或真或假的恭维。
展厅的墙壁上,错落有致地悬挂着他半年多来的心血结晶:有早期充满力量感的都市风景,有那些扎心的社会速写,有色彩浓烈、充满探索精神的抽象实验,但占据核心位置、吸引最多目光的,无疑是苏曼作为“模特”时期创作的那一系列人物肖像——
《凝思》:画中的苏曼坐在窗边旧沙发里,午后阳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轮廓,指尖捻着合同文件的一角,眉宇间是掌控一切的冷静与锐利。
《沉静》:她微微歪着头,栗色长发松散垂落,闭目养神。光线柔和,笔触细腻温暖,捕捉到了她卸下锋芒后罕见的带着一丝疲惫的宁静与柔和。
最引人注目的,是悬挂在展厅最深处、一面独立展墙上的那幅大型肖像——《光之所在》。
画中的苏曼穿着她那件标志性的红貂,但背景被虚化成一片混沌流动的都市光影。她微微侧身,回眸看向画外,眼神深邃如渊,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又仿佛蕴含着一丝悲悯。红色的貂绒在画面上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而她本身,就是这片混沌都市中唯一清晰、散发着无形光芒的存在。
这幅画倾注了苏白最深的情感和技艺,将苏曼复杂而强大的灵魂展现得淋漓尽致。
“啧啧,这人物刻画……绝了!”
“眼神太有穿透力了!这模特是谁?气质太独特了!”
“苏白?以前没听说过啊!这画风,有东西!”
“听说澄空间的周阳很看好他?看来是真有点本事。”
……
赞誉和议论声隐约传入苏白耳中,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就在这时,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苏白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苏曼来了。
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丝绒长裙,流畅的线条完美勾勒出她高挑挺拔的身姿。深V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优美的脖颈线条,没有多余的珠宝,只在耳垂点缀着两颗小巧却光芒内敛的黑珍珠。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慵懒地垂在颊边。妆容比平日淡雅,却更突出她五官的立体和那份浑然天成的强大气场。
她以“重要藏家”的身份,低调而耀眼地步入展厅。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最后落在了阴影中的苏白身上。
四目相对。
苏白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的眼神,牢牢地追随着她的身影。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眼中只剩下那个墨绿色的身影。
苏曼的嘴角向上弯了弯,对他微微颔首,便从容地走向王德发和周阳,然后融入人群的寒暄之中。
她的到来,无形中为这场展览增添了一层更重的砝码。
开幕酒会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香槟的泡沫在杯中升腾,赞誉之声此起彼伏。
苏白也渐渐放松,尝试着与前来交流的宾客简单交谈。虽然依旧有些拘谨笨拙,但那份对艺术的真诚和画作中传递的力量感,还是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甚至有几位藏家当场表示了明确的收藏意向,王德发的胖脸上笑开了花,拿着小本子记录着。
就在气氛一片祥和之际,一个带着明显酸意和夸张热情的声音插了进来:“哎呀!苏白!恭喜恭喜啊!首个个展就搞得这么有声有色!王老板这排场,啧啧,真够意思!”
赵磊穿着一身骚包的酒红色丝绒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挤开人群走到苏白面前。
“赵磊?”苏白眉头微蹙,心中警铃大作。他太了解赵磊了,这副笑容背后绝对没好事。
“苏老弟,真替你高兴!”赵磊用力拍了拍苏白的肩膀,力道不小,带着刻意的亲昵,“我就说嘛!是金子总会发光!你看,这不就发光了?”
他声音很大,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
赵磊目光贪婪地扫过墙上那些标价不菲的画作,尤其在苏曼那几幅肖像上停留良久,眼中的嫉妒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凑近苏白,压低声音,却又能让旁边的人隐约听到:“行啊你小子!攀上高枝就是不一样!这画展,这排场……啧啧,花了苏总不少银子吧?”
苏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赵磊,你胡说什么!”
赵磊却像没听见,反而提高了音量,目光越过苏白,投向不远处正与周阳低声交谈的苏曼,脸上堆起更加谄媚夸张的笑容,端着酒杯就大步走了过去。
“苏总!苏总!好久不见!您今晚真是光彩照人,艳压全场啊!”
苏曼转过身,看到赵磊,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寒意,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疏离,微微颔首:“赵先生。”
赵磊举着酒杯,用一种看似恭维实则诛心的语气大声说道:
“苏总!您可真是慧眼识珠啊!不仅是我们苏白老弟的头号大藏家听说……您还是他的房东?哎呀呀!这还不止呢!”
他故意顿了顿,环视一圈被吸引过来的目光,脸上带着一种“揭露大秘密”的兴奋和恶意,“圈子里可都传遍了!说您还是苏白的‘独家投资人’,连这画展的场子都是您亲自出面帮谈下来的!这叫什么?这叫伯乐与千里马!这叫全方位的鼎力支持!苏总,您对苏老弟这份‘知遇之恩’,真是……感天动地啊!”
赵磊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重磅炸弹。
“房东?”
“投资人?”
“亲自谈场子?”
“全方位鼎力支持?”
刚才还围绕着艺术本身的低声议论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哗然和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瞬间聚焦在苏曼和苏白身上。
种种情绪在那些精致的面孔上交织、闪烁。原本投向画作的艺术性目光,此刻都带上了审视八卦的色彩。
“原来如此……难怪王胖子那么卖力……”
“我说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首个个展就能在艺海搞这么大阵仗……”
“啧啧,包租婆和落魄画家?这故事可比画有意思多了……”
“什么投资人?我看就是包养吧?这年头,搞艺术的捷径……”
“那几幅肖像画得这么传神……看来关系匪浅啊……”
细碎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钻进苏白的耳朵。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当众剥光了衣服,扔在了聚光灯下。刚才所有的喜悦、成就感和刚刚建立起的自信,在周围人**裸的审视目光下,瞬间被碾得粉碎。
他眼前阵阵发黑,他不敢看苏曼,不敢看周围任何一个人,只觉得展厅里明亮的光线变得无比刺眼,香槟和香水的气味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暗冰冷的阁楼,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在“房东”、“投资人”、“包养”这些肮脏的词汇面前,变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值一提!
赵磊那张写满恶意的脸,王德发眼中的轻蔑,周围那些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目光……像无数把淬毒的刀子,将他千刀万剐!
“不是……不是这样的……”苏白的嘴唇哆嗦着,想反驳,想嘶吼,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猛地抬头,绝望地看向苏曼的方向。
苏曼就站在那里,被无数道目光包围着。墨绿色的丝绒长裙在灯光下泛着幽深的光泽。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赵磊,仿佛在看一只在脚边聒噪的臭虫。
然而,这份极致的冷静,在苏白此刻濒临崩溃的眼中,却成了另一种解读——默认?不屑解释?或者……是上位者对下位者闹剧的漠然旁观?
这无声的“漠然”,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够了!”一声清脆的怒喝响起,林薇几步冲过来,指着赵磊的鼻子骂道:“赵磊!你嘴巴放干净点!少在这里造谣生事!”
赵磊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弄得一愣,随即挂上更恶毒的笑:“哟,林小姐急什么?我说什么了?我说的可都是事实!苏总对苏白的‘栽培’,大家有目共睹嘛!对吧,王老板?”
王德发眼神闪烁,干笑着打哈哈:“这个……赵老弟,有话好好说,今天是‘沉燃’开幕的好日子……”
他偷眼瞄向苏曼,心里飞快盘算着利害。
苏白再也无法忍受,他猛地低下头,撞开挡在身前正一脸错愕的王德发,不顾一切地朝着展厅侧面的安全出口冲去。
他撞翻了侍者手中的托盘,香槟杯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酒液飞溅,引来一片惊呼。
“苏白!”林薇的惊呼声传来。
“苏老弟!”王德发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
周阳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过赵磊。
赵磊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得逞又恶毒的快意笑容。
苏曼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端起旁边侍者托盘上的一杯新香槟,送到唇边,优雅地抿了一口,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赵磊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赵磊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喧嚣的展厅,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香槟流淌的声音和爵士乐空洞地回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曼身上,等待着这位“女主角”的反应。
苏曼却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将杯中剩余的香槟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轻轻放回侍者的托盘上。杯底与托盘接触,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她转身,不再看任何人,迈着依旧从容优雅的步子,走向展厅深处,独自站在那幅巨大的《光之所在》面前。
画中的“她”,眼神深邃,带着悲悯,俯瞰着画外这片由真实、虚伪、艺术与八卦交织而成的、光怪陆离的人间剧场。
空酒杯在她身后的光影中,折射出冰冷而破碎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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