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缓慢而平稳地向前滑行,顾念和阿哲的相处,在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温和的迁就中进行着,谈不上多么炽热,但至少是和谐的。阿哲会记得她不吃香菜,会在微信上分享一些安静的、她可能感兴趣的风景照或冷知识链接。
顾念也会回应,虽然话语不多。
林沐橙和她的小男朋友张阳,则完全是另一幅景象。两人像两块磁石,一碰面就火花四溅。
年前,顾念家。
窗外寒风凛冽,屋内却暖意融融,火锅的蒸汽氤氲了整个客厅。四个人围坐在一起,红油锅底翻滚着,散发出诱人的麻辣香气。桌上堆满了毛肚、黄喉、肥牛、虾滑、各种菌菇和青菜。
“来来来,毛肚涮起来!七上八下!”林沐橙咋咋呼呼地指挥着,筷子灵活地在锅里翻飞。
“橙橙你慢点,汤都溅出来了!”张阳笑着说道,顺手给她夹了片刚烫好的牛肉。
“阿哲,尝尝这个虾滑,Q弹得很!”林沐橙又热情地招呼阿哲。
阿哲笑着点头:“好,谢谢橙橙。” 他小心地夹起一颗虾滑,又自然地往顾念碗里放了一颗煮好的香菇,“这个煮久了入味,你尝尝。”
顾念低声说了句“谢谢”,埋头小口吃着碗里的食物。
大家边吃边聊,话题天南海北。张阳吐槽着学校的奇葩需求,林沐橙分享着最近的爆笑八卦,阿哲偶尔插几句关于咖啡豆或者食材的见解。顾念大多数时候安静地听着,只在被问到画稿进度时才简单回应几句。
火锅见底,杯盘狼藉,大家洗好碗筷后,林沐橙瘫在沙发上揉着肚子:“哎哟,撑死我了!”
“是橙橙你太能吃了。”张阳笑着拆台。
“去你的!”林沐橙作势要打他。
阿哲看了看时间,站起身:“不早了,我和张阳也该回去了。”他看向顾念,目光温柔。
“是啊,多谢顾念姐的招待。”张阳也赶紧说道。
顾念送他们到门口:“路上小心。”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火锅残留的气息和暖气的嗡鸣。
林沐橙瘫回沙发:“啊,总算清净了。”
顾念没说话,酒精开始发挥作用,她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神也有些迷离。她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卧室。
林沐橙以为她去拿睡衣,也没在意。过了一会儿,听到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几声压抑的、类似呜咽的抽气。
林沐橙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起身,推开虚掩的房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了。
顾念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件银灰色铠甲部件,脸颊贴着冰冷的金属,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铠甲上,又顺着光滑的表面滑下。
“念念……”林沐橙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走过去,蹲下身,环住顾念颤抖的肩膀,“怎么了?怎么突然……别哭啊……”
顾念也不说话,就是不停的哭。
不知过了多久,在酒精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顾念抱着铠甲沉沉睡去。林沐橙费了好大劲才把她弄上床,盖好被子,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怀里紧抱的冰冷铠甲,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清晨。
顾念头痛欲裂地睁开眼,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入脑海——火锅、酒、冰冷的铠甲……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林沐橙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看着顾念躲闪的眼神,把水递给她:“醒了?先喝点水,头痛不痛?”
顾念接过水杯,小口喝着,不敢看林沐橙:“橙橙……昨晚……我……”
林沐橙坐到床边,笑着道:“昨晚?你喝醉了……怎么了?”
顾念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沉默了很久,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和浓浓的自我厌弃:“橙橙,我这样……是不是很渣?”
林沐橙愣了一下:“渣?什么渣?”
“就是……和阿哲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却……想着别人……昨晚还那样……”
林沐橙握住顾念的手,认真地说道:“念念,别这么说自己。这不叫渣,你和阿哲才刚开始,感情是需要培养的。至于路西恩……”她顿了顿,“他是你生命里一段无法复制的经历。忘不掉,很正常,这不代表你做错了什么。感情的事,本来就很复杂,你只是需要时间。”
“可是……昨晚……”顾念想起自己失态的样子,更加无地自容。
“没事的,”林沐橙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谁还没个喝多的时候?阿哲又不知道。别胡思乱想了,赶紧起来洗漱,我给你煮点醒酒汤。”
——
那晚的失控像是一根刺,扎在顾念心里。她看着阿哲温和的笑脸,听着他体贴的话语,内心充满了愧疚。
犹豫和煎熬了半个月后,顾念终于下定了决心。在“静语”打烊后,她约了阿哲在公园见面。
“念念,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阿哲……对不起。”顾念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艰涩,“我们……我们还是算了吧。”
阿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声音还算平静:“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不是!你很好!真的!”顾念连忙摇头,手指紧张地蜷缩着,“是我……我的问题。我……我忘不了我的前男友……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
阿哲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前男友?我……我不介意。过去的事情,我们可以慢慢来。我可以等……”
“不!”顾念猛地抬起头,眼神坚决,“阿哲,这不公平。我心里装着别人,却和你在一起,这对你是一种伤害。你值得更好的,一个全心全意喜欢你的人。对不起……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阿哲站在原地,看着顾念仓惶离去的背影,良久,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分手后,顾念简单收拾了行李,买了一张机票,目的地是一个以山水和古镇闻名的地方。
陌生的环境带来了奇异的平静。
第一天,她漫无目的地穿行在青石板巷弄里,看小桥流水,白墙黛瓦,听船橹欸乃,看当地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
第二天,她去了云雾缭绕的山间,看飞瀑流泉,呼吸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
第三天,她坐在江边的石阶上,看落日熔金,看渔舟唱晚。
没有社交,没有必须回应的期待。那些尖锐的悲伤和愧疚,似乎被这温润的山水和缓慢的节奏一点点抚平。
一天下午,顾念逛完古村落,沿着一条相对僻静的乡间小路走回主镇。路边是大片的油菜花田,金黄灿烂。她正低头看着手机地图确认方向,突然,一阵急促的电动车喇叭声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心!”
顾念只来得及听到一声惊呼,一股巨大的冲力猛地撞在她身侧。她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呼着摔倒在路边的田埂上,手机也脱手飞了出去。
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剧痛。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我刹车没刹住!”一个戴着头盔的中年男人慌忙停下车,跑过来扶她。
顾念疼得龇牙咧嘴,试着动了动手脚,还好,似乎没伤到骨头,但手肘和膝盖擦破了一大片皮,渗着血珠,火辣辣地疼。
“我……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车主很紧张。
顾念吸着冷气,点点头:“麻烦你了……”
在医院做了简单的检查和清创包扎,确认只是皮外伤和轻微挫伤后,顾念谢绝了车主进一步的赔偿,拿着医生开的药膏,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医院大门。
天色已近黄昏。
她站在医院门口,看着陌生的街道和匆匆的行人,强烈的疲惫和孤单感涌上心头。
顾念拿出手机想叫个车回客栈,却发现屏幕摔裂了,无法操作。
“该死……”她低咒一声,茫然地环顾四周。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街对面,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那人站在一棵榕树的阴影下,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银灰色铠甲。
顾念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而对面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她过于强烈的注视,缓缓转过头来。当他的目光穿透街道的喧嚣和暮色,落在顾念脸上时,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情绪翻涌。
两人隔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四目相对。
周围路过的人纷纷侧目,好奇地打量着那个穿着铠甲的金发帅哥,甚至有人拿出手机偷偷拍照。
顾念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死死地盯着对面那个人,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顾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过马路,走到他面前的。她仰着头,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声音干涩:“路……路西恩?”
路西恩同样低头看着她,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疲惫和不确定:“……殿下?”
顾念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跟我来。”
她带着路西恩,有些狼狈地快速穿过几条小巷,回到了她住的那间临河小客栈。幸好老板娘在楼下看电视,没注意到他们。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顾念背靠着门,看着站在房间中央的路西恩,问出了一路盘旋在心头的问题:“你……你怎么又过来了?”
“新的防区,核心区域突然爆发能量乱流。属下强行突入,挡住了大部分冲击,将艾尔法他们推离了核心区域。”路西恩指了指胸前铠甲上最深的一道裂痕和那些暗红色的污迹,“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在那条陌生的路上,没过多久……就看到了殿下。”
他的目光落在顾念脸上,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这些也是……殿下的意念吗?”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画你、你们的死亡!”顾念立刻否认,声音带着急切,“我画的结局是你们打败了黑暗,守护了要塞,所有人都活了下来,成为了英雄!”
路西恩沉默地听着,他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过了片刻,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那么……属下在那个世界……可能已经被判定为‘死亡’了。能量乱流的中心……生存几率微乎其微。所以,殿下,属下可能……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顾念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身征尘的男人,一股酸涩涌上鼻尖。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路西恩站得笔直,他微微垂下眼睫:“殿下……属下无处可去。在彻底弄清楚状况之前……可以暂时……跟着您吗?”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圈,最终顾念还是不忍心:“……嗯。”
她指着旁边狭小的卫生间:“你先……把这身铠甲脱下来吧,穿着这个……太扎眼了。我去给你买身衣服。”
“谢谢殿下。”
路西恩将那身沉重、带着血腥与尘土气息的铠甲脱下,叠放在房间角落。
顾念买了一套大码长袖男装,袋子递给他,脸有些红,“里面的衣服没有合适的,你、你将就穿一下,等会再去买。”
里面的衣服?路西恩眨眨眼,突然明白过来,急忙接过,结结巴巴道,“好、好的。”
路西恩穿好出来,虽然肩膀绷得紧紧的,但至少像个现代人了。
顾念又去楼下小餐馆打包了两份简单的饭菜,回到房间,两人沉默地坐在窗边的小桌前吃着。
路西恩吃得很快,但眼神有些空茫,显然心思并不在食物上。
顾念吃得不多,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殿下,”他放下筷子,扫了眼桌上的药,声音低沉,“您怎么受伤了?”
顾念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臂,解释道:“就是……刚才在路上,不小心被一辆电动车撞了一下,摔倒了。只是擦破点皮,不严重。”她指了指药膏,“涂点药,过几天就好了。”
路西恩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吃完饭,顾念收拾好一次性餐盒。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窗外河水汩汩流淌的声音。
异乡的小旅馆,一个无处可去的骑士。
顾念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路西恩,我们现在……得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路西恩抬起头,看向她:“殿下请吩咐。”
“你要在这里长待,首先,你要有一张身份证。没有它,你什么都做不了。”
路西恩知道它的重要性,眉头皱了起来:“殿下,那身份证该如何获得?您之前说过需要生活的记录,我并没有。”
顾念看着路西恩那张轮廓分明、金发蓝眼、明显带有异域特征的脸,也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但总归有办法的。”
“第二个问题,”顾念移开目光,声音放得更轻,“路西恩……你……你想留在这里生活吗?还是……如果有可能,你更想回去?”
路西恩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过了好一会儿,路西恩才艰难地开口:
“殿下……星穹要塞,是属下宣誓守护之地。属下的剑,只为守护光辉与人民的安宁而挥动。那是……属下的宿命与荣耀所在。属下亡于那场能量乱流……这或许就是属下的结局。”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顾念脸上,眼神有些迷惘:“殿下,您是创造这一切的神明,也是属下如今……唯一的锚点。属下……听从殿下的安排。留于此世……或寻求归途……属下……皆无异议。”
路西恩将选择权,连同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到了顾念手中。
“我明白了。”顾念咬了下唇,“身份证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至于回去……我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在我找到方法之前……”她顿了顿,迎上他的目光,“你暂时……跟着我,委屈你了。”
“没有委屈。”路西恩立刻垂下眼睫,姿态恭敬,“能得殿下收留,已是莫大恩典。一切……但凭殿下做主。”
夜色深深,水声潺潺。
顾念想着路西恩经历了战斗和死亡,精神要好好休息,便提议让他睡床,自己可以睡椅子,但路西恩坚决不肯。
“殿下,属下睡椅子即可。”他的态度异常坚决。
顾念只好把自己的厚外套给他,“现在晚上很冷,就算开了空调也冷,没有多的被子,你不要就睡床。”
路西恩拒绝的话咽在嘴里,“多谢殿下。”
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椅子上,盖着顾念的外套,显得非常局促。
“睡吧。”顾念关掉了灯,屋子暗了下去。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一个异世界的骑士,一个“不存在”的人,未来一片迷雾。
而地铺上的路西恩,同样睁着眼睛,他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
星穹要塞的炮火、战友的呼喊、最后时刻刺目的白光与窗外水流的声响、还有床上那位“神明”细微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回去……真的还有希望吗?留在这里……他又该如何自处?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
“殿下……”黑暗中,路西恩的声音响起。
“嗯?”顾念立刻应道。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低声说道,“……晚安。”
“……晚安。”顾念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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