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
楼梯的震动对于敏锐的哨兵来说越来越清晰。
不是之前那几个势大力沉的打手的脚步。
是一群人的,节奏很稳,也很整齐。
而且声音远比几个大个头的哨兵要沉,似乎是背负着重型装备的人。
但白烨没时间去细想那些人是谁,他刚从精神海里被拽回现实,整个人还软在审讯椅上,只有警惕的神经绷紧着。他耳朵轻轻抖了一下,声带因为干裂拉出一条嘶哑的线。
“……他们真的要上来了。”
他低声提醒。
邱少机“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垂眼看了他一圈——
大部分粗壮的触手已经餍足地退去,只剩几只细小的新生触手还恋恋不舍地扣在他手腕上。那件湿掉的衬衫已经被它们拖到了远处。
邱少机大概知道它们如此做的动机。
不是故意羞辱眼前的家伙。
只是因为它们不喜欢上面,轻微的古龙水味道,以及,沾着的其他向导的气味。
另一方面,从常识的角度来说,哨兵们不喜欢湿漉漉的衣服,训练场上大汗淋漓的小伙子们宁肯打赤膊,也绝不穿潮湿的、磨皮肤的湿作训服。
而哨兵的皮肤被刚才的向导素烫得发红,自然也不舒服。
白烨又试图抬手去够那件衬衫,却被卡住他手腕的触手死死锁住,只能徒劳地动了一下肩膀。
“邱执行官,”
他难得用上了完整称呼,声音低得几乎要咽回喉咙里,“邱少机……”
邱少机慢悠悠地抬起眼,像是在认真打量一件刚拆封的标本。
楼梯平台上传来钥匙撞在扶手上的声响。
白烨咬牙,本能地想把身体往椅背深处缩去。只要门一开,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刚刚经历过什么——
这比刚才被拖进精神海还要可怕。
“邱少机,”
他终于扔掉了所有可怜的骄傲,几乎是咬着牙说,“求你——”
任何人只要推开门,一眼就能看出他刚刚经历过什么——
这比被拖进精神海还要可怕。
邱少机没说话。
她只是弯腰,解开了他手腕上的卡扣。
金属弹开的瞬间,白烨下意识想往后缩,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疏导作业之后的脱力期比他预想的更严重,整条手臂软得像融化的蜡。
“……”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邱少机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伸手,飞快地解开了自己外套的拉链。
白烨一愣。
下一秒,那件深色的防水外套就被她从肩上褪下来,抖开,从他头顶罩了下去。
布料带着她的体温,向导素的洁净,还有一丝丝海水和沙粒的味道——刚才在他精神图景中粘上。外套落在他肩上的瞬间,白烨闻到了一股很淡的向导素气味,混在洗涤剂和冷风之间。
像是……
像是步入一间刚被女主人清理干净的、分装过尸体的温馨卧室。
残存的向导素淡淡的,似有似无。
邱少机俯下身,帮他把外套往前拉了拉,盖住哨兵和她自己。
像是……不久之前,哨兵对她做的那样。
然后邱少机按照疏导的作业指南,进行了最后一步。
她的动作很快,也很标准,像在执行某个既定流程。
邱少机停在哨兵面前,微微倾身。
白烨下意识想往后仰,脊背却已经抵在椅背上,退无可退。
邱少机的脸离他很近。
近到他能看清她睫毛上细小的微尘,和她眼底那片始终平静的深色。
她抬手,指尖轻轻按在他额角。
“……你——”
白烨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然后,她吻了上来。
很轻。
轻到几乎只是唇瓣擦过他额头的一次接触,像羽毛扫过皮肤,又像某种仪式性的标记。
向导素顺着那个吻渗进他的感知系统。
不多,但足够让他整个人僵住。
白烨瞪大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她……她到底在干什么!!
邱少机直起身,垂眼看着他,语气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像是她过去的一眼望尽的无趣生活中的每个瞬间。
她说。
“我不欠你什么了。”
白烨头脑一热,拉住她的手,死死抓住女孩纤细的手腕,不许她离开。
可他看着邱少机,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说不出来。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邱少机的面孔就在那一团阴沉、晦暗的空气里,被模糊得看不清楚表情。
还是说,她就是这样面无表情的?
就是这样面无表情的,给她不喜欢的哨兵的额头上落了一个怜悯一般的吻。
怜悯、悲悯,都算上,最多就是这种感情。
白烨感觉自己刚刚恢复清醒的头脑瞬间就又乱作一团了。
他引以为傲的逻辑、思考全都作废,像一团被揉皱了纸团一样被扔了出去。
对,这不过是向导作业指南上的一个标准步骤。
向导肯定会这么说的。
她是个守规矩的人。
但规矩,法则,道理,什么都加在一起,都解决不了白烨的问题。
不喜欢的人也可以亲吻吗?
哪怕只是吻额头这种不痛不痒的地方。
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头,白烨能言善辩的唇舌说不出来一个字,反而都化作他眼底的潮湿,映出始作俑者、模糊而暧昧的身影。
邱少机看着他的眼睛,却知道了哨兵想问的一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在精神图景里的交流,他们在这个瞬间,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爱侣一样默契。
一样无需开口,就已经了然彼此的心意。
邱少机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腕,禁锢一般的力气,缓慢地说:
“这是指南里的标准流程,给予因为感知-疏导作业而脱力的哨兵适当的安抚。”
果然,果然。
看他多聪明,只是标准流程。
白烨想。
但这仍然不解决他的问题。
不彼此喜欢的人,怎么可以亲吻对方呢。
他肯定是遇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最会让人难过的向导女士,不然怎么连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都搞不清楚呢。
哨兵像是只被倒扣在玻璃里的飞虫,他的思绪一次一次地扑动着翅膀,却撞上了邱少机那张,没有表情,冷静到像是旁观的面孔。
没有给他思索的时间了。
门锁那边传来清脆的咔哒。
钥匙旋开,门被推开。
灰尘与冷风一起涌进屋子。
“盖好。”
邱少机叮嘱一句,站在哨兵的身前,她的触手们再次活跃起来。
这一次,它们形成了坚固的屏障。
挡在了白烨的身前。
白烨下意识地摸了摸外套的边缘。
向导的中长款外套对他来说有点小,勉强盖住胸口和肩膀,下摆甚至遮不到腰际。
他攥紧了外套的领口,缩在椅子里,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他的耳朵听到屋子里前后进来了许多人。
通过衣服的下摆,白烨能看到邱少机挡在自己的面前,她的精神体形成的屏障遮挡了他和对面人群的视线。
外套里有她释放向导素之后残留的气味。
白烨手攥着女孩对于他的身量来说,有些小巧的衣服下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双颊又烫了一点。
真要命。
如果乖乖待着的话,邱少机的向导素一定会让他整个人再次失去理智,变得真的变成别人对他的咒骂般那样……
不堪,鲜廉寡耻。
但如果现在就把衣服揭下来的话,那他就会被很多双眼睛看到,像是精神海里的恶毒的星体一般注视。
残存的向导素不多,但已经开始侵蚀哨兵的理智。
他自我挣扎了一下,手攥着衣角用力,最终还是捶了扶手一下,窝囊地放弃了挣扎。让自己沉浸在向导的气味里,沉浸在标准执行作业守则的那个,额头吻的触感中。
并没有注意走进屋子里的人。
邱少机挡住哨兵的视线之后。
顶楼进来了一群全副武装的危机应对组成员。
他们一共六个人,全副武装。
他们穿着厚重的、类似老式潜水服的防护装备,头盔像是从旧船的舷窗上直接偷来的。
透过透明隔层,邱少机能看到里面向导们警惕的眼睛。
他们每个人都背着一个沉重的罐子。
污染回收装置。
领头的向导抬起手臂,腕部的老旧电子现实设备为他播放了先前模糊的精神波异变以及时间。
“半个小时前我们检测到异常的精神海活动。 ”
他的声音经过头盔的过滤变得失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邱执行官,你和你的哨兵突破了下潜深度。”
他接着,像是宣判一样严肃地说。
“你们去了精神海。”
邱少机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的触手们在她身后缓缓摆动起来,那些触手此刻看起来不再是刚才温顺的模样,而是像深海里的某种掠食性生物,每一根都绷紧了,随时准备撕碎任何靠近的东西。
“我在审讯犯人。 ”
邱少机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陈述今天的天气,“下潜深度是深了点,但我们已经返航。没有对现实世界造成污染。 ”
领头的向导沉默了片刻。
他身后的队员举起手中的仪器,对准了白烨的方向。
“即使如此,”另一个向导开口,声音更加机械,“我们也必须执行标准流程。”
“这里疑似被污染,甚至可能存在精神海潮汐的风险。”
“对危险因素进行消杀是必要的。”
邱少机冷眼扫了对面一眼,再次有了世界正在逐渐疯狂的错觉。
“先生们,你们当中有人哪怕只是见过精神海的污染或者是潮汐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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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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