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房间——
被她拉来当做审讯椅的椅子完好无损,墙面没有新增裂痕,只有地上的灰尘被粘稠的浆状物盖住了。除了那件被触手扯到角落里的湿衬衫,和空气中残留的、几乎要消散干净的向导素气味,这里看起来确实像是刚刚进行过一场普通的、没有造成任何物理损伤的审讯工作。
屋子里只增加了这些向导们身上浓重的机油味道和铜锈味。
领头的向导沉默了片刻。
他身后的队员举起手中的仪器,对准了白烨的方向。
“即使如此,”另一个向导开口,声音更加机械,“我们也必须执行命令。 ”
邱少机听到检测污染的仪器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的确有污染物体被他们从精神海带回意识之中,但邱少机记得清楚,她杀光了所有的邪祟。
在这个方面,她鲜少自我怀疑。
所以更加重要的问题是。
这群向导要执行谁的命令?
邱少机直白的问出口。
“谁给你们的下达的命令?”
为首的“潜水员”往前走了一步,似乎不想在和邱少机解释什么。
“请立刻交出哨兵,配合我们进行精神消杀作业。 ”
邱少机没有让开。
“退安委是直接对议会负责的机构。 ”
她的语气依然平静,但他身后的哨兵能听出那种平静下面压着的东西,“危机应对组,没有权力对退安委的审讯对象进行越权干涉。 ”
“我们有。 ”
领头的向导抬起手,在空中调出一个全息投影,“《精神污染防治条例》第十七条修正案,任何精神海活动足以引起怀疑的‘疑似危机事件’,危机应对组都有权介入并执行强制消杀。”
“并不受其他机构管辖权限制。 ”
“这是议会刚刚通过的,针对仙女座哗变之后紧急情况的新法案。 ”
空气凝固了几秒。
邱少机好像是认同了他们的说法。
白烨攥紧了外套的领口。短暂的精神链接能让他感觉到邱少机的意志,她的向导素波动不稳定了一个瞬间,比眨眼还快,像是一根刺一样扎了哨兵一下,然后迅速消失。
如果反应在图表上,需要把横坐标拉得非常长,才能看到那个瞬间骤然拔起的陡峰,但很快,邱少机就压制住了自己带的信息素释放。
她对自己的自制让哨兵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向导控制住了她几次失态的精神体,没让那些好斗凶狠的触手们把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拖出去碾为齑粉。
她和精神体的融合短暂地达到了一种非常美好的状态。
这对白烨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沉默中,危机应对组的另一个向导往前走了一步,声音里带着某种职业性的、近乎温和的理解:
“执行官,我们知道你刚刚疏导了这个哨兵。 ”
“对疏导过的哨兵产生移情,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向导素会在短时间内建立情感联结,这不是你的错。 ”
“但正因为如此,你才更需要我们的帮助,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哨兵。”
“有的时候,作为向导,你要学着无情一点。”
这话太荒谬了。
邱少机和白烨几乎同时想到。
这个向导居然劝自己眼前的女人无情一点。
他们真的没在开玩笑嘛?
来之前,他们最起码应该看一看她的档案。
事已至此,邱少机做出了决定。
“我已经尽力了。 ”
邱少机打断了向导的话。
她的声音冷得像刀子。
“你,”她顿了一下,眼神扫过眼前这几个家伙,最后落回到那个试图“理解”她,劝她另找哨兵的家伙身上,“随意处理吧。 ”
然后她转身,往门口走去。
这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弯让在场所有的向导都有点不理解。
她不是方才还要保护那个哨兵吗?
怎么转眼就开始配合他们工作了。
“邱执行官!你还需要向议会提交一份书面的报告,报告今天发生的一切。”
领头的向导喊了一声,但邱少机没有停下。
她走到门口,伸手握住门把手。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离开。
但她没有。
她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审讯椅上的哨兵。
后者仍然蒙着着那件小得不成比例的外套,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像一只被困住的、受伤的野兽,像是淫祀里面,先给伪神的牺牲。
像是某个邪典游戏中的关底怪物。
美丽、虚弱,怪异。
邱少机对着看不见自己的人点了点头。
然后走出去,关上了门。
咔哒。
门锁扣上的声音很清脆。
屋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危机应对组的人面面相觑。
一位严谨的向导,就是刚才试图“理解”邱少机的那个,他皱起眉头,喃喃自语:
“她刚才……是不是语法错误了。”
“应该说,‘你们’随意?”
“而不是你随意。”
听到他们这么说,坐在椅子上的哨兵在外套下发出有些闷闷的笑声。
笑声让屋子瞬间变成了恐怖游戏的怪物房。
白烨,这个关底怪抬起头,扯掉了一直蒙在头上的外套。
然后满是卷帘把那件小的和他身材不成比例的外套攥在胸口,仿佛离不开那东西的味道一样。
抬眼看着此时还不知道逃跑的愚蠢“玩家”们。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被危机应对组的向导们头盔里面过滤装置的嗡嗡声淹没。
但每个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刚才,邱执行官是在对我说话。”
他把外套攥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尽力保全你们所有人的性命了。”
“她是让我随意,”白烨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个笑容里带着某种疯狂的、压抑许久之后终于得到释放的快意。
他所有的不满,耻辱,终于能够得以洗刷。
从一场战斗中溃败的战士渴望在另一片战场上获得胜利。
更何况这口令正来自于他那位暴戾冷清的君主。
“处理你们。”
领头的向导愣住了。
“你在说什么——”
楼道里,邱少机听到紧掩的门内,传来尖叫和沉重的喘息。
门被哀求她的人狠狠撞击着。
然后,邱少机看到门缝的下面流淌出红线。
红线很快变成了深红色的弧面。
邱少机听到有人摘下了面罩,后者被重重摔在地面上,玻璃碎得到处都是。
“执行官,开门让我出去……!”
他说完,拼尽全力撞击着房门。
邱少机冷静的说,
“或许我可以。但我需要你告诉我,这是谁的命令?”
“您知道这是谁的命令!我们只是执行者而已。”
只是执行者。
邱少机听完,只是随手找了个长条形的金属物体,把门把手又栓了一次。
然后昏暗的楼道里按动打火机,给自己点上细烟。
被栓严实的门内旋即响起了和钥匙声音一样清脆美妙的咔嗒声。
起先,屋子里的咔哒声,只和邱少机打火机的声音一样大。
然后,那声音逐渐急促起来。
变成了足以震碎人类颅骨和内里全部物质的巨响。
“我要一个干净的目击证人。”
“中枢神经要完整,不能影响影像提取。”
邱少机摘下嘴边的烟,对着门内说了一声。
一丝烟雾飘进去。
安抚了屋子里面躁动的血腥味道。
“如您所愿。”
随后,屋内的杀戮变得缓慢而温柔。
只是因为国王说,她想要敌人的首级。
……
……
退安委主楼的汇报厅,暖白色的灯光散发着。
整面墙的光屏汇成一个半弧形,包围着中央的讲台,屏幕上挂着一行冰冷的字母与编号——
“S017 号事件 / 临时紧急汇报”
抛光大理石铺就的地面毫无温度,反而更衬得整间屋子像一只空心的颅骨。长排座椅沿着半弧排列下去,议会督导组坐在最前排,胸前佩章在白昼灯下反着冷光。
邱少机站在讲台下方。她没有上去——那是给退安委主任和议会代表站的位置。
邱少机在大部分时候都守规矩。
她只身站在讲台侧面,身后有一张便宜,轻便的灰色塑料折叠椅,若无其事地摊开。
邱少机把自己的手套装进中号证物塑封袋,手腕上的表在灯光中冷静地走着秒。
汇报已经进行到尾声,光屏上快速闪回刚才调取出来的精神场记录。
死去的“目击证人”大脑中导出的影像督造组已经看过,现在轮到了她头脑中的影响——
伪海床缝隙塌陷、精神海潮水涌入,又被某种力量粗暴地堵回去的瞬间。
光屏边缘闪过警示红条。
灰白头发的督导组组长抿着深红色的嘴唇,纵使这位年迈的女士人生中见过许多这种的危急时刻,但伪海床破裂的瞬间,还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寒战。
直到那段记录循环播放了三遍,坐在中间位置的秘书长才缓缓开口。
“邱执行官。”
他的嗓音被扩音器处理过,带着一丝干涩的回响,“你是否承认在下午4点23分左右,在进行未经批准的深度侵入?”
他的目光从光屏移向她,落在她袖口上细微的折痕和靴子上尚未完全擦干净的水迹上。
“你知道,高风险侵入需要提前报备。”
邱少机抬眼。
“如果我当时把用来牵引哨兵精神体的时间里停下来发报告,”
她语气平淡,“这座城市可能已经消失了。”
邱少机并非危言耸听,其实,她还稍弱化了一下事情可能的影响。
这种被军部层层保护的哨兵,如果被精神海俘获。
会发生的事情远比让城市消失更可怕。
邱少机莫名想到了白烨记忆中,那颗破碎的行星。
如果处置不当。
她们身处的这片星球也可能遭此厄运。
前排的督导组里一位相对年轻向导下意识伸手,在空气中摸了一下。
她重新“看”了一遍刚才的场域残影——伪海床确实裂过,而且裂得很深,像有人在膜下硬生生砸出一个窟窿,又立刻用什么东西把窟窿堵死了。
像是时间和熵的箭矢被人一格一格退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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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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