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辟邪王的公主。”云无月转过身,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辛商城有一位百晓生,名为茶小乖。他曾经在市集处讲过这一代辟邪王族的事迹。”
这回轮到明烛无奈扶额。
辟邪与天鹿城作为镇守魔域巨大空间通道的族群以及城池,在魔域闻名遐迩,各路恢诡谲怪、人妖仙魔都十分热衷于辟邪族的八卦传闻。每一代辟邪王的八卦事迹无论真假都会在辛商城中被大肆宣扬,比如第十六代辟邪王终身不娶,身边亲近之人唯有一位近侍,此消息传到辛商城,各路妖魔对此添油加醋,不是今天说天鹿城要出一位男王妃,便是明天说第十六代王甘心雌伏,传得煞有其事的模样,直到第二十代辟邪王统御天鹿城的时代,仍有第十六代王与近侍的野史故事流通魔域,包括但不仅限于《男王妃》《霸道辟邪王爱上我》《拒嫁王宫:男王妃九十九次出逃》《禁忌之恋:王上的追夫之路》等等等。
辛商城中的妖魔鬼怪们爱好编排辟邪族,尤其钟爱编排王族。千年之后,第十六代王和他的近侍的故事仍然经久不衰,由此可见一斑。明烛甚至还看到过一本**,那便是大名鼎鼎的《男王妃》,尽管一开始她会怒骂辛商城的魔胡乱编排,可是故事情节引人入胜、跌宕起伏,王上和近侍的凄美爱恋又让人欲罢不能。于是,在看完这本**后,明烛还悄悄把它藏了起来。
作为旁观者,明烛还能若无其事,可作为局中人,明烛只觉大祸临头。
云无月看着眼前小姑娘的反应,冷静地分析道:“如今在位的辟邪王靖与王妃平煊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子名为灼海,长女名为——明烛。”云无月蓝紫眼睛是一片可纳百川的海,直言不讳地问道,“你是偷跑出来的?”
被对方轻易看穿身份,明烛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她所面对的是阅过三千春秋的魇魅霒蚀君。明烛苦笑一声,反问道:“为什么我就是明烛呢?我不能是王族近支吗?”
“……你的辟邪之力异常刚烈,尽管未及辟邪王那样强大,但我能看出血脉越强大的辟邪,辟邪之力会异常刚烈。”
实则不然,云无月心中暗道,这只是谎言。她能认出对方是辟邪王公主,完全是因为数月之前,她受辟邪王与王储邀请,来过天鹿城。
她在王宫的窗边,远远见过明烛一面。
...
三个月前。
辟邪王宫偏殿议事厅内,正在进行一场绝密会谈。辟邪王靖坐于王座之上,辟邪王妃平煊与王储、王储妃位于下首左侧,而右侧则端坐着的人物,则分别来自于魔域中几个举足轻重的城邦势力——碑渊海使者、辛商城使者、霒蚀君。
碑渊海使者见到云无月在此,揶揄道:“哟,霒蚀君,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我家城主时常邀约您来碑渊海做客,可您总是没个回信,奈何我主将心向明月,而明月照沟渠。”他意味深长地在面色严肃的辟邪王和安然处之的霒蚀君之间来回望了两三次,“原来,明月独不照我碑渊海。”
灼海讥讽一笑,没有直接反驳碑渊海使者,而是对辛商城使者说道:“我听闻前几日凡心域有始祖魔闯入墟魔野叫嚣,碑渊海却毫无动静,反而是霒蚀君与辛商城的数名大天魔主动出击。”他讥讽道,“我看,因忌惮而龟缩不出的,才是沟渠吧。”
碑渊海使者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辛商城使者心中暗笑,面上却并未显露半分,而是打圆场道:“王储殿下,霒蚀君连明月都能遮蔽,明月都没有了,哪里还有沟渠与君子之别,又哪里稀罕什么明月呢!”
身为这场言语间刀光剑影的焦点中心,云无月并未在意,而是淡定地一直望向窗户外,充耳不闻这场交锋。辟邪王靖也随着云无月的目光望向窗外,只见一片纸鸢飞掠过露台,隐约传来两个女孩的嬉笑声。靖不置可否这场唇舌战况,而是借外面的女孩岔开话题:“霒蚀君见笑,那是我的女儿明烛和孙女白鸢。”
遥遥一见,两个女孩说是姑侄,却更像姐妹。
待二人身影远去后,云无月收回目光,平静地问道:“王上是否还邀请了他人?”
靖回以肯定答案:“不错,尚有一位使者未到……”
话未说完,门外便有近侍推开门,身后半步有一人影。
近侍低头鞠躬,通报道:“王上,夜神阎罗大人使者——黄泉司判到。”
通报完毕后,近侍侧身让过身后之人,众人齐目望去,那黄泉司判面容俊朗,眉宇轩昂。长发束成长辫于脑后,右眼下方浅显着烈火灼烧后的朱红疤纹,右耳佩戴着血纹铃铛状耳饰。他一身秦汉遗风玄裳,左肩斜挂着以红绳串连十数枚铜钱与龙首金属环的护肩,腰间别着一把玄色长剑,剑铭“魂兮归来”。
他步履坚定,踏入殿中。
“王上见谅,在下来迟。”
“无妨,常世与魔域时间流速不同。黄泉司判此来,不知走过了多少时间?”
黄泉司判答道:“七年。”
“使者风姿,惊鸿一瞥,不知要历经多少磨难。”
饮冰七年铸一剑,弦歌不辍复长行。
...
“啊?”明烛错愕道,“这也能看出来?”
三个月前的会谈是机密中的机密,云无月料她懵然不知,遂不曾提及三个月前天鹿城王宫偏殿中发生的一切。
“不错。”魇魅舒展开掌心,好让蜉萤休息片刻,“我昔年为磨练自身,曾与辟邪比武战斗,其中有王族,也有平民,自然能感受到血脉越强大,力量越刚烈。”
对方尚未打消疑虑,云无月不愿在此深究,于是淡声问道:“你不回天鹿城吗?”
冷不防听到“回天鹿城”这几个字,明烛一激灵,脱口而出道:“不回!”她转而以求饶的口吻说道,“霒蚀君,您别告诉父王和母妃好嘛,天鹿城太闷了,我才跑出来玩两天,我保证很快回家!”
云无月面色不改,喜怒不形于色,明烛一时间不明白云大佬是怎么想的,只能忐忑地等待她发话。
魇族确实如云无月所说的一致,没有那么多的情感,霒蚀君仅仅是很平淡地“嗯”了一声。
“既然此间事了,我便动身返回魔域。”
为了让霒蚀君保守秘密,不要向天鹿城通风报信,明烛还很贴心地提出使用裂空送她一程,以节约时间与麻烦。云无月道了一声谢后,又沉默了下来。
正当明烛的心又忐忑起来时,云无月才迟疑地说道:“云泽……是否留下了什么遗物?”
“他的声音。很奇怪,不知为什么烧不掉,所以遗留了下来。”明烛从佩囊中找到那团雪色光球,光球如活水般汩汩涌着灵力,“那我把他的遗物交给你。”
“……多谢。”
正如那句得知了云泽死讯后,迟缓而郑重的道谢。
...
信阳城。
城中惊变,柳府之事惊动了县衙官府,原本休沐的县令周大人赶忙中止城外踏青,火速返回城中处理相关事宜。起初,柳府与周大人关系密切,即便官府得知有不少人于柳府中失踪,可总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关键的是,失踪的都是流民。
在这世道,无根浮萍,命如草芥。流民悄无声息亡于柳府,唯有自认倒霉,亲朋也会终日寻找一个早已逝去的人,直至黄泉相见那一刻。
县令周大人以袖拭额头上的汗,既有着急,更有惧怕。他看着眼前的谢大师和昆仑仙人,不免伏低做小,以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在县城里作威作福半辈子的周县令终究是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谢大师和真人大驾光临,可真是让信阳县城蓬荜生辉!二位放心,柳府之事,本县令自会公允处置,有罪的一个都跑不了!”
接着,县令笑容可掬,略一拱手对谢衣说道:“谢大师,不知岑侯爷与岑中书令可安好?”
县令口中的“岑侯爷”是指已经乞骸骨归乡的岑长源,而岑宰相则是岑长源长子,如今仍在朝野为官,官至中书令,位同宰执。
谢衣知道对方的算盘,毕竟如今在人家地盘,且求人办事,自是以礼相待:“劳烦周县令记挂,我一路往东北而行,方才拜别侯爷,侯爷他一切安好……”
明示了他与岑长源的关系后,谢衣才开始讲述柳府之事。借岑氏父子威名,果然许多事都好办许多。原本无视此事的县令与县衙们都对此重视起来,他们并非对死者有何不平,而是威慑于岑宰执之名,惧怕此事处理不好,引来朝野关注。
而谢衣也是凭借老友名声狐假虎威了一番,唬得意欲侵吞柳府财产的周大人和县衙们都乖乖地将查抄柳府所得财物秉公处理。随后谢衣又提议,让官府优先让曾经来报官寻亲的人前去辨认尸骨遗物,再尽力寻找受害者家属。如果确认是受害者家属,再把柳府财物分给他们,让他们余生都好过一些。如若不是受害者家属,也略施援手,给予一些钱财以全温饱。
处理完此间事务,周大人领着县衙们与谢衣、黛殊告别之后,黛殊叹气道:“人命如草芥,若是官府重视接连不断的流民失踪案,又如何会让此等暴行持续两年?”
“是啊,流民活生生的生命居然比不上岑宰相虚无缥缈的名声,此等世俗委实可笑……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谢衣如投江证道的屈夫子,阖目太息,许是牵扯到万分愁绪,他又吟一句:“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今日之事,与流月城何其相像。午夜梦回,辗转反侧之余,他也会怨沈夜的荒唐浩荡。
黛殊见他实在伤怀,只当他是过于心系苍生,遂安慰道:“沧浪之水,可以浣缨,可以洗足。谢大师,不管如何说,足下以岑宰执之名为百姓们谋实利,又何尝不是运用世俗法则。”她挥挥拂尘,感叹道,“多年清修,贫道早已窥破,名、智皆为凶器,故而远之。今日之事,若无谢大师尘世中的名,断不会如此求仁得仁。”
“谢大师,您已尽己所能,请您释怀。”
谢衣一怔,微风撩起他的衣袖,黄昏迎面吻着他。
那么多年来,他听过无数“感谢”,唯独没有听过“释怀”。
是啊,中夜反躬,他已尽其所能。
所愧疚者,深恩负尽。
...
霒蚀君走进空间裂口前,交给明烛一颗蜃珠,并告诉她,如有需要,可以随时释放些许灵力于蜃珠,她便能感应到,尽快前来。
明烛有些迷茫地收下了,云无月目光依旧平淡,可却抿了抿唇,似是欲言又止,又似忧心关切。但明烛并未留意到,而是打量着蜃珠,满腔疑惑。萍水相逢,为何如此殷勤?难道——霒蚀君在辛商城待腻了,想来天鹿城旅居,再顺便打打架??
“啊?我没记错的话,蜃珠须得凝聚魇魅强大的灵力,而且还需要取一部分‘声音’的力量,才可成这一颗蜃珠,如此珍贵就这样给我吗,霒蚀君?”
“……我与天鹿城中的辟邪有旧,你是他们的公主,我理应鼎力相助。”
有旧?可是辛商城的魔也与霒蚀君有旧,也不见她送过如此珍惜之物。明烛一挑眉,心想,难道……不知哪位辟邪如此神通广大,能俘获霒蚀君的芳心?她一扫戒备之心,点了点头,了然于心而不戳破,揶揄笑纳。
这回轮到云无月疑惑,为何刚才还一脸戒备的明烛,立刻变得不明所以地微笑起来,情绪变化如此之大?果然,以魇族稀少的情感,她的确无法参透尘世诸多情绪。
“霒蚀君,有缘再会,下次来天鹿城,本公主必定扫榻以待!”
眼见云无月走进空间裂口并消失后,明烛这才回到信阳城中。待她回到城中时,城中四处风言风语,她一路走来已经听了个大概。
“天啊,柳府居然和妖合谋害了那么多人!”
“唉,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柳老爷和江夫人过去那么多年来开善堂收留鳏寡无后的老人和孤儿,还有流民,而且那么多年来老爷夫人心慈善良,要我说他二位害人,我是不信……”
“别不信了,你没看到吗?官府县衙今天在柳府搬了多少具白骨出来了!多少人都看见了,还能作假?”
“可不是吗!杨二爷,俺那臭妮娃天不怕地不怕,跑去柳府爬墙看,柳府里还有被妖啃过的人捏!可怜劲哟,啃得连人形都没了!”
“怎地会这样呢,明明他二位发财之前也是命苦人哟,又信佛祖,平时行善积德……哎哟!”
“恁个信球货,自个去柳府看去,还当俺们在驴恁!”
他真的做到了让真相大白。
远处天边落日熔金,火烧云似文人雅客不经意间泼洒在宣纸上的丹砂,烧得炽热。城中炊烟袅袅,饭菜香气洋溢在凡尘烟火喧嚣里,平淡而幸福。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唇角已在不经意间流露着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感于肺腑,发于内心。
夕阳西下,那人长身玉立,天际熔金为他镀上温暖的光辉。
他回首,温和一笑,刹那芳华。
那时的明烛,只觉己为金风,彼为玉露,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百年回望,她仅仅是一阵风,刹那拂过白露,无痕而去。
而谢衣,始终执拗地等到暮色四合、永夜寒沉。
无处归休,亦何惧为露中,何惧为泥中。
世事跌宕似厉风,摇落草木上的白露,化为霜雪委地,被夜行者碾作尘。
翏翏的长风,挡不住夜行者的步伐,呜咽嚎咬。
...
“恁个信球货,自个儿去柳府看去,还当俺们在驴恁!”
“是啊,范大娘,现在已经有不少报过失踪案的人去官府辨认尸体遗物咯!俺看见经常在你包子铺走来走去想偷包子那个小乞丐也去了,俺家那孙儿逗过他玩儿,那小乞丐说他娘受不得他爹的打,用菜刀反抗,没想到闹出人命……”
“对对对,后来怎么着,娘们把男人杀了,判了秋后处斩,那小乞丐没人照顾,走来俺们信阳投靠姥姥,可俺见他来了那么久,也没找着姥姥,哎呀,造孽哟!”
“老吴,那天恁说小乞丐求江夫人收留,江夫人没答应,会不会不想害那小乞丐?”
...
明烛:不知哪位辟邪如此神通广大,能俘获霒蚀君的芳心?
北洛:太奶,是我。
没错 就是四哥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八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