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钟丝毫没有顾及熙光的伤势,这一脚正好踏在伤口上,熙光伤上加伤,再次喷出一大口血,连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他想起身,可胸口的力道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只能徒劳无功地挣扎,像一条钉在案板上的活鱼。
“为……什么……”
他勉力睁眼看向天空,除了照在脸上的斑驳日光,就只剩下一个冷漠的轮廓静静地俯视他,就好像……
一尊冰冷的石像。
终于,石像为他投来短暂一瞥。
“我不想听你怎么害了明姝……或许你也不记得。”他冷冷道,“我只是突然觉得,你这样的人活着,不会让烈山部过得更好。尤其是你还……呵,血脉高贵。”
“而你和她有宿怨在身,与其让你日后肆意抹黑她,还不如我现在动手。”
面对这样的答案,熙光怔愣片刻,竟然发疯一般笑了起来。
“疯子……”他溢出破碎的语句,“你……这个……走狗……”
应钟拔出长剑,对准熙光的心脏,“可惜……你连狗都不如。”
在死亡的那一刻,熙光好似回想起很多已经忘却的事。有薄情寡义的父亲和烦人的弟弟,还有他永远可望不可即的权位与野心。
不知怎的,视线停在一个他绝不会多看一眼的小村庄。他余光扫过跪在地上已经加重魔化的明姝,兴趣寥寥地听雩风说:“下界人的身体太过脆弱,不如用你来试试瞳的魔气实验……”
而他没有制止。
他突然迸发出无尽的恨意,尽数倾向那个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雩——风——”
应钟抽出剑,随意甩了甩。淋漓鲜血顺剑刃沟槽滚滚流下,剑刃光滑如新,像是丝毫没有沾染过血迹。
他兴致索然地离开,徒留雩风部下漫山遍野寻找熙光的踪迹。
晚上他久违地看到了沧溟。
他站在一座不知名山丘的山顶。他对这座山仍保有稀薄的印象,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可不知为何出现在梦中。
沧溟则饶有兴致地观察周围的陌生景色,即便这些景色寻常且单调,她仍是看得津津有味。
应钟在她身后沉默半晌,最终视线转向别处:“我杀了熙光。”
他想走近她,可踟蹰片刻,终是没有迈开一步。
“你可怨我?”
闻言,沧溟转头看向他:“何出此言?”
“当年你让我隐瞒兆钦谋反事实,保下熙光兄弟二人性命,而如今我擅自做主,违背了你的意愿……”
沧溟没有说话。
“但我不后悔杀了他。烈山部再也经不起一个极度自私的弄权者掌控部族……他不配。
“我族本就人口凋敝,但却仍有贵族鱼肉平民,可千年之前,平民亦是贵族。高阶法术不下平民,那些祭司是不想往上爬么?是他们没有途径。我杀熙光,亦是为了逼迫那些家族交出私藏。”
“我……”
忽听得一声愉悦的笑,应钟顿时将要说的话忘到天边。沧溟勾起唇角,向他伸出手来。
应钟伸手握住,被沧溟带着往前几步,走到山石边缘。
从这里往下看,一条河流从山涧流过,水击打山岩发出清脆响声。
沧溟笑意盈盈道:“你变了很多。若在从前,你不会真的在意这些。”
应钟叹了口气。
“是啊……我变了很多。时间……过得太久了。”
时光可将沧海变成桑田,可使坚硬的山石被水流冲刷至圆滑,自然也会将万事不关心的少年变成忧心族人未来的祭司。
而促使他改变一切的人,此刻就站在他身侧。
“你——”
“嘘。”沧溟笑着眨眨眼,“相比于那些,我更想听你说这里,你为何会梦到此处?”
“我……”应钟无奈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
他的往事乏善可陈又危险重重,辗转于洞天福地,隐藏周身魔气不被外人探知。但突如其来的危险总也不可避免,他也曾与妖兽两败俱伤,也曾在秘境险地中陷入绝境。
惊心动魄的过往被他三两句讲完,实在没什么新意,可沧溟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提一句很难回答的问题,让应钟磕磕绊绊说不出话。
半晌,二人安静下来。
“所以我有何理由怨你?”沧溟笑道,“我多少能猜到阿夜的想法,但我还是要说……你们现在已经做得很好。”
“所以,未来何必要有城主呢……”
应钟在一片潺潺流水声中醒来,耳边还回荡着沧溟最后一句话。
熙光死后,雩风迅速收服部分势力,只可惜经过此次折腾,有余力搞事的家族越来越少,雩风翻不出什么大浪。
当然应钟也少不得被沈夜“兴师问罪”,毕竟他作为大祭司,知道得要比旁人多些。
“大祭司的打算要落空了。”
“本座的打算?”沈夜被他阴阳怪气的语气刺了一下,语气也有些不善,“你知道些什么?”
“大祭司何须问我?”
沈夜:“……”
应钟轻哼一声:“我知道大祭司想做个恶人,在族人迁居龙兵屿后独自揽过所有罪责,然后让一个足够恨你的人执掌城主之位,对你极尽诋毁……
“当年我就说过,你不可能不牵连沧溟。”
沈夜狠狠闭了闭眼:“不是熙光也会是旁人。你既如此在意她,在意到不信任任何人,那你来继任龙兵屿如何?”
应钟吃惊于他的说辞,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本座说……”沈夜沉默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天府祭司应钟,你来做下一任大祭司。”
城主制度在沈夜这一代已经名存实亡,沧溟毕竟没有后代,城主血脉也即将凋零殆尽,但如今大祭司的职责或可延续下去。
应钟陡然攥紧拳头。他语气平静地说出在曾经一度无法接受的事实:“你明明知我不是好的人选。”
在沈夜皱眉时,他缓缓卷起衣袖,将偃甲手臂暴露在沈夜面前,“你难道就从未怀疑,为何我再未用右手执剑?”
沈夜噤了声,他想到瞳,又看着面前的人,声音无奈又疲惫:“我知道……可城里又有几人不患病?”
“你不就是?”应钟放下袖子,“你比我小几岁,且身无病症,其实你比我更合适。”
沈夜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于是他被迫哽住,勉强笑了一下:“已经晚了。”
应钟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他自然清楚沈夜的未尽之言,也没有劝他将罪责推给其他人的打算。他了解沈夜,对方向来不屑于此。
“总之,现在谈及继任一事为时过早,我们还有大把时间筛选合适之人。”应钟转移话题,“你特地来寻我只为此事?”
他们很久没像现在这般说话,有那么一瞬间,沈夜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
他和应钟在众目睽睽之下分道扬镳,最开始或许有几分真,但他们迅速发现这是一个契机,于是便这般保持下去。
可即使曾经有再多不和,在时光洗礼下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讨论,何况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政敌。
听到应钟的问题,沈夜欲言又止半晌,才揉着额角发问:“那个小孩现在如何?”
应钟诧异地挑眉,他对沈夜能得知此事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意外于沈夜竟主动询问。
沈夜看出他的意外,解释道:“华月曾对本座说,那孩子不惧浊气。”
应钟点了点头,将他所知道的旧事简略地说了一遍:“明决是在母体半魔化状态下诞生,情况过于特殊,不建议尝试。”
“我暂时不会告知瞳。”沈夜低头思忖,自嘲道:“如今新生儿太少,若是每个都能像他一般……那本座也还算做了件好事?”
“我会持续观察……没别的事,大祭司请回吧。属下这便下界,不打扰大祭司休息。”
“……”沈夜被噎住,片刻后拂袖而去,一句话都不想说。
待到应钟再想起明决这个人时,已经是几年之后。
明决一直被藏在神殿中,直到雩风为了将他已死的哥哥踩进泥里,将明姝之事美化后写进呈送主神殿的文书中,被大祭司盖棺定论后,才被允许出门。
明决几乎没见过应钟。她知道对方是天府祭司,但她更熟悉的是照顾她长大的侍女和经常见面的华月。
天府祭司冰冷沉默,其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很不好接近,并因听说过其丰功伟绩而自带三分敬畏。
她躲在门后,大着胆子探出半个头,扑闪着自己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又胆怯地偷偷观察。
应钟停下脚步,反应片刻才想起自己殿内为何多了一个小孩。
他想了想,顺便把小孩从门后提溜出来,蹲下身和对方视线齐平,第一次打量对方的样子。
小孩子长得很快,和第一次见面时已经大相径庭,和他对视时低下脑袋,脸色有些发红,小心翼翼地问好,声音奶声奶气的。
应钟抿了下唇,搭在膝头的手略微蜷起。他上次和这样小的孩子相处还是在一百多年前,以至于他不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他索性缓下语气询问:“可有识字?”
明决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磕磕绊绊:“烈山文字都学会了,但下界文字好多,我看不懂下界的书……”
一个不觉得见面就问学习进度有什么问题,一个也不觉得回答问题不对,话题就这样持续下去。
应钟并未将明决当成一个孩子看待,说话的语气好似面对一个成年人。
“是本座杀了你母亲。”应钟抛下惊天大雷,“虽然事出有因,但……之前未问过你的打算,太阴祭司是你本家,若你想回去也并无不可。”
明决抬起头,脸颊都鼓了起来:“太阴祭司既然将母亲逐出家族,那我也和他们无甚关联。我……”
“你知道?”
“嗯……廉贞祭司大人……告诉我的。”
她偷偷观察应钟的脸色,发现他面无表情,脸色变得涨红:“我不会背叛天府祭司大人!”
应钟:“……”
这话到底是谁教的?
应钟觉得他不适合养小孩,他有些自己搞不明白明决在想什么。
不过不久之后,他送给明决一块亲手打造的金饰。明决欢天喜地地戴在胸前,谁也想不到在不久后的寿诞上,那块金饰救了小孩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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