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涉及到谢衣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沈夜轻轻放过，华月只能为那几个寻找谢衣的年轻人默哀。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待通知雩风下界后，她将疑似谢衣的行踪告知了应钟。
在浩繁的记忆碎片中找出一个陌生地名不是件简单的事，但如果和谢衣联系在一起，可供他选择的地点并不多。
他来到这里，正好看到一场好戏——雩风还是一如既往地维持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风格，连几个小孩子都打不过。他吐露出流月城的名字，成功让应钟起了杀心。
应钟本想等雩风办差结束时动手，连应对沈夜的理由都想了好几个，却没料到……
突然出现的偃师打断了这一切。
雩风仍想着偷袭取胜，却没注意到之前逼停他动作的偃甲蝎尾针正对着他的要害，察觉到灵力波动，霎时将他刺穿。
雩风仿佛忘记了疼痛，惊惧地睁大眼睛。
生命的最后，他突然想到这人说话声音和所用术法该死的熟悉，还有那眼熟的偃师纹章，那些纹章曾出现在他儿时的某些玩具偃甲上，它们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你……你是……”
但他再也说不出下一句话，偃甲蝎将他甩了出去，在空中溅起一道飞扬的血线。
他死了。
应钟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远处的偃师。
对方戴着面具，让他看不清面容，但那巨大偃甲蝎身上的纹章泄露了对方的身份。
他并未遮掩行迹，看那几个年轻人和偃师说了几句话，随即向着村寨另一头而去。
偃师没有离开，当那几人离开后也不再掩饰，冷声道：“远处的朋友，何不现身一见？”
应钟目光微变，敏锐感知到身后明显的灵力波动。下一刻，锋利铁钳刺向适才他站立的方位，却扑了个空。
应钟在另一座屋顶现出身形。两道被面具遮掩的目光在虚空交汇，他看到对方动作明显僵硬了一瞬。
趁着对方愣神的间隙，应钟不再停留，当即遁去。偃师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顶，久久无法回神，直到那几个年轻人叫他，方让他舒了口气。
那几个年轻人都是来找他的，为首是个叫乐无异的孩子。
乐无异想找他的理由很单纯，只是为了精进偃术，但另外两人的目的便不是那么纯粹。
出身天罡的闻人羽向他打听流月城最早的据点无厌伽蓝，而另一位夏夷则向他询问通天之器。
……都很重要，让他感觉隐隐不安。
谢衣一边应对热情的年轻人，一边不由自主地回想刚才的事。他知道，无论是来寻他的乐无异几人，还是来草菅人命的流月城祭司，都明晃晃地向他昭示一个现实。
——他的过去找上了他。
让那几个少年暂且安顿下来，谢衣又回到了饱受摧残的寨中。矩木枝被斩断后，寨民的疯癫之状有所减轻，可惜在心魔的影响下很难再恢复如常。
他忽然听到一阵乐声。
那乐声不知来处，仿佛从极为遥远之处传来，带着丝丝缕缕的灵力，净化着被魔气肆虐过的村寨。
微不可见的灵力拂过他张开的手，像一阵细碎的风。仔细听去，是一段熟悉的旋律。
谢衣一直知道自己记忆有些问题，就如同他醒来之后深深记住的名字，还有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诫他要潜心偃术，不要再好奇流月城的事。
他下意识遵从那个声音的嘱咐。
只是偶尔有某个瞬间，他也会对自己的存在感到疑惑和动摇，这时候，心底那个声音就又会响起，像每一次一样。
“……你就是谢衣。”
他看着自己手心上抹不去的纹章，长久地沉默。
他在这一百年中隐踪匿迹，除却一二好友，行踪不为人所知。上一次联系好友叶海，还是在九年以前。
在那之前，被他一贯远离的修仙界出了大事，就连他都略知一二，直到十年前，修仙门派元气大伤少开山门，他这才重新出门走动。
未曾想就是那一次，让他遇到了乐无异。
当年乐无异只是一个孩子，因为弄断了木剑哭着跑出府外，却一眼就相中了他传信的偃甲鸟。谢衣见对方哭得伤心，就将偃甲鸟送给了他。
为了哄孩子，他对还是小孩子的乐无异做出一个约定。
“你可还记得我们曾经的约定？”
“当然记得！”乐无异挠了挠头，迫不及待地说，“您说过，若有朝一日我偃术大成，自然会知道你的名姓……”
乐无异说若是没有他，自己也不会学习偃术，也不会发现偃术原来是这么有趣的一件事。
谢衣笑道：“你倒是有些像年轻时的我。”
他不免想起那些褪色的过往。流月城暗沉的高大墙垣，可望而不可即的黑色背影，以及年少时简单而又艰难的愿望。
让族人都过得好一些。
可是，如今谢衣偃术大成，是否又实现了当初的愿望呢？
恐怕是……没有的吧。
*
最终谢衣决定启程去往捐毒。
他并非是对那片记忆空白产生更多的好奇，只是他突然发现，在那些缺失的记忆中，他也曾游历河山，也曾有过诸多奇遇，也曾执着于如今他不知晓的隐秘。
他直觉这个隐秘不是他能触碰的，可那些手记和地图无不清晰地提醒他，这些曾经对他有多么重要。
同样属于他失却的几十年间的阿阮，说他因为要独自去往捐毒而将她封印。谢衣或多或少能理解自己当年的做法，因为这必定是一段九死一生的旅途。
只不过当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心中那总在告诫他远离流月城的声音了然叹息，最终无奈转换语气……祝他旅途顺利。
他不清楚一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导致自己性情变化，记忆缺失。
可他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他总会知道的……在旅途的尽头。
几人自南疆出发，一路向北飞去。鲲鹏虽年幼，速度却不慢，不出几日便载着他们飞出中原辽阔的土地。
越是往西北方向，空气越是干燥。他们穿过一阵沙暴，降落在枯黄嶙峋的大地上。他们在空中沿长城往西走了很远，因为沙暴偏离了一些，但按照地图显示已经接近捐毒国遗址。
他们听一个本地行商说起捐毒——那里本是一个强盛的西域国家，因地处商道而繁华，可惜捐毒人屡屡劫掠过往行商，这才引来王师征讨。
“当年那些人互相咬互相砍，邪门得很——之后不是没人进去那里，可几乎有进无出……听人说捐毒那地是遭了诅咒，我们都远远避开……”
“这几年倒是好很多，在外围走走出不了事，只是没人敢进去。你们打听捐毒作甚？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乐无异是个性格活泼开朗的孩子，很快和商队众人打成一片，篝火旁充满快活的气息。
而谢衣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坐在篝火旁，微笑着看乐无异跳舞，明明态度温和，可不知为何，却没人主动打扰他。
待到篝火燃尽，众人也兴尽散去。商队众人自去休息，他们一行人也要为明天的探险而做准备。
谢衣再次听到了风的声音。他面不改色地站起来，交代乐无异明天的事，让他们早些休息，正想顺着风的来处寻找一番，阿阮却突然咦了一声。
“这个乐声……好像有点熟悉。”阿阮低头冥思苦想，谢衣也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什么乐声？”乐无异挠挠头，“我怎么没听到？”
“你们有听到么？”他困惑地转头看向伙伴，对上他目光的闻人羽和夏夷则也纷纷摇头。
“哎呀你们不懂的，我真的听过，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只是不太能想起来……呀！”阿阮眼睛一亮，“我知道在哪里听到过了！”
“在哪里？”
“就在静水湖啊！”
“啊？？真的假的？”乐无异仔细捕捉过往的声音，可也只听到呜呜的风声，并无什么特别。
而更为敏锐的夏夷则则是皱了下眉：“是灵力。很微弱，几乎感受不到。”
“啊？”这样的手段让乐无异大开眼界，“什么灵力能随风飘这么远？”
“不是风声，是乐声。”夏夷则垂眸沉思片刻，道，“我们太华分为御剑和妙法两派，其中妙法一派便是由乐入道，将灵力混入琴音做为攻击手段。只是这灵力没有杀伤力，非要说的话，只是为了……传得远？”
乐无异听得半懂不懂，转头问阿阮：“仙女妹妹，你刚刚说，曾经在静水湖听过这样的……呃，乐声？”
“是啊！那人叫……应钟？还是谢衣哥哥的朋友呢。”
顿时，众人的目光齐聚谢衣身上。
“我记得那个叫应钟的人还是你介绍给我的，说是你的长辈。我记得这么清楚还是因为他的名字……谢衣哥哥，你还记得吗？”
谢衣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从未听说过此人。”
“啊？这样啊……”阿阮闻言有些失落，“也是，谢衣哥哥都不记得我了。”
谢衣笑着摇摇头：“若他与我相识，或许会知道一些我的事。他应该离此地不远，我出去一趟，你们早些休息。”
“谢伯伯，我陪你一起……诶闻人，你拉我干嘛？”
“这是谢前辈的私事，你跟着去算什么？”闻人羽横了他一眼。
“我就想看看谢伯伯的前辈会是什么样……”乐无异小声嘟囔。
其实闻人羽也有些好奇。谢衣是百年前的人物，按常理来说，他的长辈应该早已辞世才对。
或许就像她猜测的那样，谢衣来自一个隐世修行世家……
谢衣当然不会知道他们心中的猜想。他离开帐篷，顺着灵力的方向绕过捐毒城遗址，来到另一端。
离得近了，乐声也逐渐清晰。谢衣对这曲调十分熟悉，白日阿阮也吹奏过这首曲子，听她说，应该叫做《在水一方》。
白衣祭司撤去灵力，石埙上复杂的纹路渐次熄灭，变成再普通不过的颜色。他摘下挡风兜帽和面具，看向谢衣的眼神感慨又复杂。
“你不该来这里……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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