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窗格洒落在身上,明亮又热烈,与流月城不知被折射几次最终变得冷白的光线完全不同,暴露在阳光下的手臂居然能感受到一丝丝热意。
和流月城完全不同……
处在半混沌的思绪为之一清,应钟倏地睁开眼睛,入目不是熟悉的石质房屋,而是很新的木制墙壁,上面挂着禾穗纹样的旗帜。
旁边衣架上挂了他的绿白色罩衫,桌上零散摆放着配饰和他的半截偃甲手臂,一切诡异中透着几分熟悉。
正怔愣间,身边的窸窣声引起他的警惕。身边传来几声略微被放重的呼吸声,一个女子带着睡意的沙哑嗓音响起:“你醒了?”
应钟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一眼都不敢往旁侧窥看。
他单身一百多年,极为洁身自好,除了年少时爱慕过沧溟城主,从未和任何女子发生过关系,怎么会有女子和他睡在一张床上……
那女子见他不动也不答,便从旁侧伸来一只手,径自敷上他的脑门:“你做噩梦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应钟感受着对方的触碰,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那只手离开他的额头,还未等他松口气便点在他泛红的脸颊上。
女子用另一只胳膊撑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将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的慌乱眼神尽收眼底,突然噗嗤一笑:
“应钟,成亲第一日,你该不会……害羞了吧?”
应钟听着这熟悉的调侃语调,脑海里电光石火间闪过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与此同时侧过头去看见那个笑意盈盈调戏他的女子,心里那一刻的震惊几乎表现在脸上:
“沧……沧溟。”
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应钟忽略了一路上那些祝福和调侃的眼神和话语,直至坐在桌前盯着满桌公文,都没能缓过神来。
一路走来,他已经能大致了解这里的情况。他也曾来过这个被命名为龙兵屿的小岛,并亲自参与这里的建设,只是未曾想过,能亲眼看到族人安居乐业的这一天。
岛上的建筑分布仿照流月城曾经的布局,除神殿之外的民居多采用木制房屋,和这座岛很和谐。
而他们的住处在一个偏僻且幽静的地方,四周围墙种满了藤萝,在春日的暖阳下透出一股生机。
公务虽然繁杂,却远没有从前的数目。应钟处理了一些,发现他如今不再是天府祭司,所以也不必处理神殿事务,但生灭厅仍是他在负责。
副主事的位置一直空着,应钟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公务,随口问了句副主事的情况。
“破军大人已几日未曾上值。”
“破军……谢衣?”
“是。”
他挥退侍从,怀着几分好奇地查起生灭厅中那些“自己”记载过的文书档案。
他十分好奇这个他未曾设想过的烈山部是如何迁居龙兵屿,烈山部人的体质又是如何改善的,以及如今他或许并不熟悉的管理人员构成。
书上记载,烈山部是在大约数十年前迁居龙兵屿,之前的轨迹与他所知的大致相同,只是在谢衣叛逃约二十年后,找到了某种能改善烈山部人体质的方法,然后秘密回到流月城开始进行旷日持久的实验。
结果是好的,沈夜自然不用再受砺罂掣肘,往下界投被熏染了魔气的矩木枝。
并且由于谢衣带来的神剑昭明的信息开始派人在下界寻找,并最终利用神剑昭明斩杀了心魔。
流月城终究是不复存在,所幸族人已经迁居下界龙兵屿,开始新的生活。
并因为烈山部人善御灵力,又流传有上古偃术,于是和百草谷、太华观等门派也开始展开一些学术上的交流。
而谢衣作为烈山部下一任大祭司,也因为其在下界时曾通过偃术救人无数,在下界有了不小的声望。
虽然他有叛逃前科,但在沧溟的默许和沈夜的力保之下,反对派也难得偃旗息鼓,没有反对他继任者的身份。
应钟匆匆翻阅过文书后便打算离开。走出很远,还能听见站岗的侍从在小声谈论他:“应钟大人真敬业,新婚第一天还来处理公务……要是我肯定要请假回家的。”
“你怎能和应钟大人相比?应钟大人可是嫁给了城主大人啊……”
“我听说,城主大人今日可是一早就去了城主府,此等敬业精神值得我等学习……”
他们虽然已经很小声,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应钟大人的耳坠输入灵力就能扩大话音,于是这些窃窃私语被一句不落地传达给话题主角。
话题主角的脸有些发红,在路过平民的行礼问好中难得给了些回应。
“应钟大人好!”
应钟点了点头,信步路过居民区,走到记忆中留作耕地的地方。
这里有不少族民在耕种。曾经在流月城中,由于神农神血经由矩木枝叶发散,可以使族民不饮不食而活;而今来到下界,自然需要饮食,也必然需要耕种。
“应钟大人!”
应钟顺着喊声往旁侧看去,只见一个面生的小孩三两步跑过来,在他几步之外停住行礼,“应钟大人,您是代城主大人来视察耕种情况的吗?”
应钟微微笑着摇头:“不是,不过这里的情况我会如实汇报给城主。”
“那我来为您介绍……”
小孩对这片田地如数家珍,应钟一边听着,一边默默观察如今族民的生活状态。
虽然平民因灵力不足,驱动耕种偃甲较为劳累,但是族民如今却比曾经轻松快乐许多,面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
他们数年辛苦,不就是为了看到如今这样的场景么。
巡视过田地,看天色已经接近午时,应钟告别了农人小孩,随即打算去城主府找沧溟。
城主府就位于地势稍高处,能将大半龙兵屿尽收眼底,离神殿区也不是很远。
他来到城主府时,沧溟正在忙于公务,城主府厅堂人来人往,都是接了吩咐外出办事的人。
他接过侍从端过来的茶盘,亲自送到沧溟桌前,为她续上一杯茶水。
沧溟顺手无比地接来喝了,好半晌才发觉身侧之人没走,侧过头一看,挑眉。
“你怎么才来?”
“顺路去巡视一下田地。几种作物长势良好,有望丰收。”
沧溟点头:“龙兵屿温暖湿润,作物本就容易成熟,不过田地数量有限,还是要派人外出交易……深海珍珠在中原的销路就不错。”
“离这里不远的明珠海是鲛人聚集地,我们可以和鲛人谈些鲛绡生意,然后销往中原王朝。”一边说着,应钟一边整理桌上略显凌乱的公文。
别说,下界纸张确实好用,轻薄又便利,比木简省事多了。
“这倒是不错。你觉得派谁比较好?”
应钟盘点了一下自己所知的人,沉吟片刻:“要不派神殿的人去?”
“好主意。”沧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就交给阿夜吧,最近他好像很闲。”
说着,将一叠空白文书推到他面前。
应钟从善如流地开始写给神殿安排事务的文书,写完后,沧溟留下她的灵力印记,随即连着许多文书一起派发出去。
应钟适才随意翻了翻,都是派给神殿的,想到她曾经的身体状况,应钟无不忧虑地说,“你的身体可还受得住?”
“还好,养了这么多年,略微有些起色,但很多公务还是只能推给神殿。还好阿夜做熟了这些,我也不必事必躬亲,再说了,还有你呢。”
应钟默默低头笑了:“多谢城主大人赏识。”
沧溟也笑了,伸手抚上对方略微泛红的脸颊:“不必客气,我的夫~君~”
两人腻歪了片刻,有侍女来通传,说是已经摆好饭食,请他们二位移步偏殿。
吃饭在应钟这里是个很新鲜的事,曾经他下界时也需要饮食,不过他涉足之地多是荒郊野外,只能随意猎杀一些野兽果腹,最开始不知如何烹饪,很是烦恼了一段日子。
因为身负魔气,他甚少进入城镇,怕被路过的修仙门派当做妖魔邪道,于是很少能有这样坐下来安静吃饭的时候。
龙兵屿水产十分丰富,桌上有些他叫不上名字的鱼,经过烹饪之后,味道很不错。
沧溟笑着说这烹饪之法还是他们向下界人学的。但最有意思的是谢衣,就算让大厨亲自指导,做出的东西也仍旧很难让人相信那是食物。
但他还是对此道乐此不疲,俗称人菜瘾还大。
“谢衣曾钻研出一道菜,说是游历时学到的菜式,叫做‘仰望星空’,整盘鱼颜色黝黑,据说放了当地特色调料,很是……别致。”
“……所以最后是谁吃了?”
“当然是阿夜。”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将头埋在碗里,肩膀剧烈抖动。
吃过午饭,二人又开始忙公务,许是因为他二人新婚,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可喜可贺。
应钟将文书封存好,打上独有的灵力印记,随即便打算离开了。
城主府本来也有居住的地方,这是属于沧溟的住处,不过沧溟嫌弃城主府不够宜居,便将此地作为工作场所,晚上则回他们早上醒来的那间屋子。
他们并肩走在路上,路过的祭司侍从见到他二人,都未曾上前搭话,远远便站定行礼,然后待他们走过后再行离去。
不远处是平日举办祭典的广场,矩木树苗被种在广场中央,遮天蔽日的大树也不再充满压抑,而是带来新的生机与希望。
忽然他的左手被握住,应钟没有回头去看,却也默默回握。这曾经是只在梦中才能发生的事情,而掌心里传来另一人的温度,却明白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们在神农神像脚下站定,抬头去看这他们一直虔诚信奉的大神。神农神像手中握着九穗禾,就像当年教会烈山部耕种渔猎,自食其力那般,永远强大且慈祥。
而今的烈山部,终究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存活下去。
“总觉得这一天的到来就像一场梦。”
沧溟笑着逗他:“都已经一天了,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沧溟刚要说点什么,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轰然巨响,神殿区某处冒出滚滚浓烟。
两人一起望向远处,应钟面色微变,而沧溟则噗嗤一笑。
她扯了扯相握的手,对应钟笑道:“我们回家。”
应钟低低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跟上了拉扯的力道:“不给神殿批维修经费。”
“哈哈哈……好,让阿夜自己操心去吧。”
“参加我们婚仪的百草谷巨子和太华山清和长老还没来得及走……”
“也都交给阿夜。”
“嗯,都交给他吧。”
两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又随着角度的变化逐渐交叠在一起。
他们到家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不过四周静谧一片,夕阳昏黄色的光洒在围墙上,给紫色的藤萝染上一层黄色染料。
待吃过晚饭,夕阳也沉入海平面,银色月轮从东方升起,群星闪烁,一眼便能看到最亮的那颗紫微星。
应钟磨磨蹭蹭地拾掇自己,沧溟早已卸下身上繁复的配饰,换了一件宽松的裙衫,侧躺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闲书,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应钟也换了常服,见沧溟如此高兴,也不忍打搅她的雅兴,在一边坐了。
只是在沧溟翻页的时候,瞥了一眼书的封皮,上面写了几个醒目的大字:《逸尘记》。
《逸尘记》?那不是……
应钟眉头一跳,在沧溟再次笑出声之后淡淡插言:“此书是……?”
“你说《逸尘记》?”沧溟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沉浸在书中,“作者叫红袖添香,写了侠义榜排行第一的逸尘子少侠闯荡江湖的故事……嗯……据说很是畅销。
“是出外采买的女祭司带回来的,前几日华月送给我解闷,别说,还挺好看。”
应钟默默在心里为华月记了一笔,摊开工具给偃甲手关节上油。
沧溟半天不见他接话,抬头看他抿着唇的表情,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你醋了?”
“没有。”
“回答得这么快,那就是有了。”
应钟不答,沧溟却好似找到了更加有趣的事情。她将书一合,饶有兴趣地支着下巴,看他慢吞吞检修偃甲零件。
应钟为手臂输入灵力,又抓握两下手掌,然后将手臂卸下。偷偷抬眼,撞上沧溟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不自在地干咳一声。
沧溟却十分满足地勾了勾手指,引温和雅致的青年上了床,然后一把握住他的肩膀,将他压在床上。
应钟一惊,立刻放缓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的女子。自小养成的习惯和本能让他生不起丝毫反抗念头,并且他也不想。
沧溟是所有族民的精神领袖,是他向神农神上发誓要效忠一生的主君,如今更是他的……枕边人。
城主是属于所有族人的,可沧溟是只属于他一人的。
……何其有幸。
沧溟解开青年的衣服,露出里面苍白的皮肤和几乎看不出的斑驳伤痕。
她眼神不变,用手去轻轻触摸那些凸出的伤疤。随着指尖划过,她感到青年的身体逐渐僵硬。
沧溟狡黠一笑,俯下身,轻轻地亲了上去。
应钟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被触碰的地方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带来一阵阵陌生的颤栗。
他拼命忍着身体里传来的冲动,甚至于有些颤抖。沧溟犹自不想放过他,在双唇离开的瞬间,又轻又缓地舔了一下。
“别……”
应钟感到耳边轰然炸响,他终于忍不住,求饶般侧过了头。
沧溟带着几分慵懒的调笑,饶有兴趣地看着青年绯红的脸颊,低声笑道:“还醋么?”
“没、没有。”
“真的么?我试试。”
她俯身,轻轻在青年耳边吹了一口气,然后看到他的耳垂也倏地变红。
沧溟终于发出愉悦的笑声,翻过身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睡觉!”
应钟:“……”
应钟努力将自己的呼吸放缓,来压制身体里一阵又一阵的异样。直到感受到身旁女子均匀绵长的呼吸,这才慢慢放开紧攥床单的手。
他悄悄下床,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迅速传送到海面上,在夜色中噗通落进海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游了许久,冰凉的海水包裹住全身,热度才终于消退。
应钟浮上水面,鬼使神差地摸上胸口那道伤疤,眼神渐渐有些发直。
他永远也忘不掉这道可怖伤疤究竟是如何造成,可如今那些记忆如同被人篡改了一般,被隐秘又温柔的奇特触感覆盖。
有风轻轻吹过他的耳畔,又像谁垂下来的发丝随意擦过,像一把掠过心头的小刷子,留下些微回味无穷的痒意。
绯红又不自觉从脸颊蔓延至脖颈,应钟怔愣良久,终于忍不住低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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