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偃师将他引入正厅,两人对面坐下。
谢衣兴致勃勃地看着对方,好奇心都快溢出来了。他从未想过他所造的偃甲会成为这样——这样天衣无缝的人!
他先前从未成功过,之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作品。面前这位与他一模一样的偃师,就是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永不会再有的巅峰之作。
仿佛是一个真正的生命……谢衣难得有些恍惚。
白衣偃师老神在在地坐在他对面,端起一杯茶慢悠悠地啜了一口。
“你……”
白衣偃师放下茶盏,温吞笑道:“此事我早有怀疑。当年醒来之后,我的记忆便不甚清晰。但你并未着意去除这段记忆,我那时便隐约有所猜想。
“后来听说了龙兵屿与你的消息,便断定自己不是真正的谢衣。”
“那你怎不去找我?”谢衣好奇问道。
白衣偃师摇了摇头:“当年,你要我潜心偃术,不必刻意关注流月城之事。我只要知道你们安好,认与不认便不再重要。
“你既是谢衣,那么我再用谢衣之名便有些不妥。”白衣偃师道,“不知主人有何想法?”
突然被叫主人,谢衣老脸一红,连忙摆了摆手:“你不必叫我主人。既然你有自己的意识,自然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他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你是我的偃甲,我便叫你阿偃好了。”
“那从今以后,我便叫做谢偃。”
谢衣狡黠一笑:“既然我们外貌相同,在外仍用谢衣之名即可。”
谢偃看了他一眼,心领神会,也跟着笑了。
几日之后的一个夜晚,谢衣归来。
应钟得到消息,亲自去码头看了一眼。见是谢衣本人,也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出行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今夜忙乱,待我整理完毕后再将材料送至府中。”
应钟更加真心实意地笑了:“那个不急,只要按照单子上的给我就好。”
说着,他和谢衣串起了口供:“你离开之事一直瞒着阿夜,今日阿夜问起,我们说你处理完公务回去闭关做偃甲。你可别说漏了。”
“多谢应钟大人替我隐瞒。”
应钟走后,谢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打扮,默默勾起唇角。
他不是真的谢衣,如今真谢衣大概已经身在中原,替代他回龙兵屿的人自然是谢偃。
虽然谢偃和烈山部毫无关系,可他也留存着谢衣的一部分记忆,自然对部族有着和谢衣一般的归属感。
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他也乐于来看上一看。
此计划堪称灵光一现,谢衣为了小小报复一下对他敲诈勒索的几位长辈,和谢偃联合想出了这样的计策:
“既然我们长相相同,那你替我回龙兵屿做一段时间谢衣,我在外用你的偃师之名,如何?”
未等谢偃答应,谢衣软下语气求道:“我已久未出岛,这次也是千难万险才跑出来,还落得一身债务……”
“此事有趣,倒也未尝不可。”谢偃眯眼一笑,“不知师尊和诸位长辈近来如何。”
谢衣与他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地说了,然后谢偃又与谢衣分享自己的朋友圈。
“叶海是我早年结识的偃师好友。他想创办一个妖怪杂耍团,委托我造偃甲船一艘,于是欠了我十斤乌金、二十两连金泥、五十根毕方翎,这些年躲着不肯见我……
“采薇的徒儿傅清姣前些年嫁入京城,先前我偶至京城,碰巧遇见他的孩子……”
谢衣疏朗一笑:“看来阿偃这些年过得比我精彩许多。”
“哪里。”
谢衣回来之后,一切恢复如常。应钟连续多日在生灭厅遇到谢衣,心里不禁泛起嘀咕。
他走到谢衣身后,看他桌上摊开的公文。
谢衣侧头,恭敬地说道:“这是刚刚呈报的生灭档案,应钟大人是否要看?”
应钟不着痕迹地扫了谢衣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你办事我放心,记得登记造册。”
“是。”
谢衣走后,应钟又坐了一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将自己的发现和沧溟分享:“谢衣这一整月居然每天都来生灭厅处理文书,真是稀奇。”
沧溟笑着白了他一眼:“那还不好?城主府事务繁多,早些来帮我。”
“这不像他啊……”
“那也是阿夜要操心之事。”
虽然说着不在意,但他仍是安排人悄悄观察谢衣,以免有什么不安定因素混进岛上。
他这边没观察出什么来,瞳的偃甲鸟却先到了。
应钟拿着瞳送来的消息,摸着下巴思忖:“手心有他的偃甲纹章……”
嘶——!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谢衣,恐怖如斯!
他飞鸟传书通知华月,然后约了个时间,在谢衣又去瞳那里交流偃术时,把他堵在了偃甲房。
华月围绕谢衣转了两圈,啧啧称奇:“真是毫无破绽。”
瞳饶有兴致地盯着谢衣,将他看得毛骨悚然:“能做到如此……应是极为珍贵的偃甲材料。”
应钟则在一旁幸灾乐祸。
谢偃苦笑道:“各位大人,还请饶过谢某。”
既然东窗事发,谢偃自然将同谋者谢衣供了出来,免得自己真的被拆成一堆偃甲零件。
“……事情经过就是如此。如今谢衣身在何处,我也并不知晓。”
“既然如此,你便继续做谢衣好了。在琐碎公事上,你可比谢衣认真得多。”应钟笑看向另外两人,“你们意下如何?”
“嗯。”
“不错的提议。”华月笑了笑:“看在你带回来的书的份上,我就替你瞒着阿夜。”
几个知情人有志一同地选择隐瞒,于是沈夜并不知道此谢衣非彼谢衣,仍旧过着吃饭睡觉给妹妹讲故事的惬意日子。
至于他何时能发现?
其实大家都挺想知道的。
有一天,谢偃处理完公务后,突然有些想念从前自己避世隐居造偃甲的悠哉时光。
再看如今,他整日忙于公务,连做偃甲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这分明应该是谢衣的公务。
最近师尊对他赞赏有加,打算择日将大祭司之位传给他,都已经开始准备继任典礼……他一个偃甲人还能代替真人不成?
这样下去不行。
他满怀怨念地催谢衣赶紧回来和他换班,偃甲鸟飞走后,他等啊等,盼啊盼……回信就像是谢衣这个人一般,不见踪影。
谢偃:“。”
谢偃找上应钟,说继任之事如此重大,他一个偃甲人不可代劳。
又说他已经给谢衣传书,谢衣说过两日就回,所以请容许他离开,让谢衣自己处理之后的事情。
应钟一想也对,于是和两位知情人商议之后,再次有志一同地瞒着沈夜,将谢偃放跑了。
两日后,谢衣没有出现,谢偃也不见踪影。
现在压力给到了知情人这边。
应钟也感觉有点棘手,于是去向沧溟求助。
沧溟似笑非笑地觑了他一眼,慵懒地合上书:“活该。”
应钟:“……”
“坦白从宽吧,我的夫~君~”
应钟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你难道就不想看他笑话?”
“我想啊,可阿夜又不敢把我如何……可对你们就未必了,你放心,本座绝对、绝对不会徇私的~”
应钟愁眉苦脸地放飞两只偃甲鸟,然后突然想到那两位才是沈夜的直系属下,他们应该比自己更愁才是。
这样一对比,心里顿时舒服多了。
幸好自己早已不是神殿祭司……嘿嘿。
沈夜知道此谢衣非彼谢衣后,果真大发雷霆。
“你们说,谢衣早就离开了?之前的谢衣不是谢衣,而是偃甲人?”
沈夜沉着脸环视几个共犯,“如今那偃甲人也跑了,你们觉得隐瞒不过,才来告诉本座?!
“给本座找!本座能捉回他一次,就能捉回他第二次!
“至于你们……找不回谢衣,今年薪俸扣光,统统扣光!”
*
乐无异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没有躺在百草谷的床上,周围是十几岁时熟悉的卧室布置。
这是长安定国公府。
“我睡糊涂了?”
乐无异挠了挠头,仰面躺下,闭上眼睛。过了一会,他又睁开眼睛,发现仍是长安定国公府,属于他的卧室。
“这……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坐在饭桌前,乐无异的大脑还是有点发懵。
乐绍成看他没睡醒的样子,故作严厉地训斥道:“无异,你昨晚又熬夜做偃甲了?”
乐无异下意识挠头:“是,是啊……”
他这才开始研究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老爹和娘亲年轻了十几岁。其次,他好像变小了。
吃完了饭,傅清姣叮嘱几句就要出门去,乐绍成也有事要办,府里只剩下他一个主人。
乐无异迫不及待地钻进他的偃甲房,发现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天下第一金刚力士一二三号并排摆在偃甲房正中,而晗光剑被随意横放在木桌上。
“这……”
乐无异找了面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然后再回头看看晗光,意识到这个时间段,他还没有出发去寻找谢衣。
那这么说,如今谢伯伯还活着?!!!!
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定国公府里传出一声几乎掀翻房顶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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