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米尔带着女孩踏入圣佛尔思教堂。虽非礼拜日,教堂内仍聚集了不少人。他们安静地分散在长条木椅间,垂首默祷,低语汇成一片模糊的嗡鸣,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高大的穹顶投下深沉的阴影,唯有黄昏的光线从四周大小不一的窗棂斜射而入,勾勒出空气中缓慢浮动的万千尘埃。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高台吸引。在那巨大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重量的圣徽之下,矗立着八尊天使雕像。它们各自以不同的姿态微微垂首,面容笼罩在石质的柔光与阴影之中,仿佛沉浸于永恒的静默,宣誓着无尽的忠诚。有的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有的则自然垂落身侧。它们环绕着圣徽,无声地诉说着神座的威严与遥远。站在这片肃穆之下,卡西米尔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不自觉地也低下了头。
一位身着神父袍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拥有一双与卡莱尔极为相似的湛蓝眼眸。他先是看到了卡西米尔,脸上露出温和而职业化的笑容,正欲开口,视线却越过卡西米尔的肩膀,定格在他身后。
“赞美愚者。”
黑衣女孩从卡西米尔身后探出身子,熟练而真诚地说出。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那份特有的迟缓,“我找佛尔思姐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卡西米尔僵硬的看着她,你还记得这是什么教堂吗!卡西米尔在内心大喊。
果然,男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神逐渐转为审视。女孩仿佛完全未觉,又友好地补充了一个选项:“好吧,亚伯拉罕教宗大人也可以。”
卡西米尔感到头皮微微发麻,赶紧解释:“我很抱歉。我是在路上遇见她,看到她被几个混混纠缠,担心她年纪小再出事,所以才送她回来。”
蓝眼神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或许愚者教会的内部氛围确实如传闻中不那么等级森严,他严肃的表情最终稍有缓和。“教宗大人前往因蒂斯了……”他沉吟道,“此事我需要请示一下星之天使殿下。”他将两人引至偏厅一间安静的小房间,“请在此稍候片刻。”
卡西米尔内心哀叹,我还要赶回家给克洛伊做饭呢!
而那名女孩却仿佛对可能的质问和审讯毫不在意,她的注意力已被房间内的书桌和纸笔吸引,极其自然地坐过去,铺开纸张便开始书写。
她的动作很快,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仿佛所列内容早已在她脑海中生根,只需誊抄。只是那字迹歪歪扭扭,如同初学写字的孩童。
「主材料:1对成年曼哈尔鱼的眼睛,35毫升羊角黑鱼的血液
辅助材料:80毫升纯水,5滴秋水仙精华,13克牛齿芍药粉末,7瓣精灵花」
写毕,她利落地撕下那一页,递给卡西米尔:“你要的。”
卡西米尔接过这张墨迹未干的配方。他忍不住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个?”
“脑子里。”女孩回答。
这答案实在令人难以信服。卡西米尔感到一阵无力,他试图更清晰地表达自己的顾虑:“我的意思是,你从哪里获得这个配方的?抱歉,我不能随意使用来源不明的魔药。”
我还是很想活的。
女孩点了点头,漆黑的眼睛看着他:“我知道你的意思。”
卡西米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刚才那句“脑子里”并非敷衍,而是在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答案就是,她天生就知道,或者通过某种非凡能力获知。他想起在墓地,她也是一眼就道破了克洛伊的序列和途径。或许,这真是她的非凡能力。
他将配方小心折好收起,低声道:“谢谢。”
女孩却摇了摇头,一板一眼地纠正:“这是报酬。”她的逻辑简单直接,完成了交换,便两不相欠。
这一刻,卡西米尔忽然觉得她似乎没那么可怕了,更像一个思维方式异于常人的孩子。他放松地笑了笑,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对上她那双深不见底、几乎不透光亮的漆黑眼眸时,一种源自本能的、细微的寒意仍不由自主地从骨髓深处渗出。他强行压下这种感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那天晚上,在墓园,你为什么要问我……能不能吃我?”
西比拉眨了眨眼,似乎在回忆,过程显得有些缓慢。“昨天?”她最终说道。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大晚上,墓园里,你站在我身后。”卡西米尔帮她补充细节。
“对不起。”她飞快地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了些,“对不起。”
这接连的道歉让卡西米尔有些哭笑不得。“没关系。”他顿了顿,带着心理学者的习惯试探着问,“你当时是……生病了吗?”她那时的状态宛如梦游,虽然此刻依旧苍白寡言,但至少有了些活人的气息,逻辑虽然奇特,却仍在可理解的范畴内,换句话说,她现在看上去正常多了,最起码不用担心她真的追杀自己把自己物理意义上的吃掉。
“差不多吧。”她的回答有些含糊,“我记不太清了。但听老师说,我已经开始好了。”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卡西米尔,补充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卡西米尔心中困惑,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随即是几下敲门声。门被推开,卡莱尔·亚伯拉罕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
“卡西米尔?”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原来是你啊。”
“你是这个教堂的?”卡西米尔虽在听到教宗姓氏时有所预感,但仍确认道。
“是的。”卡莱尔走进房间,随意地倚在门框边,“值班的教友刚刚紧急向老师祈祷,说有个形迹可疑的非教徒带着个小女孩非要见天使,语气惶恐。老师本来打算亲自过来看看……”
“但是她临时有事?”卡西米尔猜测。
“……但是她说天气太热,而且还没吃晚饭,总之她决定再躺一会儿。”
卡西米尔一时语塞,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星之天使殿下产生了极其复杂的观感。他侧过身,让卡莱尔能看到安静站在桌旁的西比拉。“是她。我在路上看见她被几个混混围住,就把她送回来了。说起来,”他的语气带上一丝责备,“你们就这么放任一个小女孩独自在外面乱跑吗?”
“西比拉?”卡莱尔这次是真的有些吃惊。他看了一眼女孩,随即对卡西米尔解释道,“她的监护人是‘生命天使’殿下。老师之前告知过我们,她身上有些……特殊的封印,让我们尽量不要刺激她。”他似乎意识到当着西比拉的面讨论这些不太妥当,话音渐止,转而点头,“我明白了,下次或许该安排人陪她一起外出……可能生命天使殿下事务过于繁忙了。”
“我已经序列六了。”一直沉默的西比拉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慢吞吞的,“他们欺负不了我。” 她转向卡西米尔,继续说道,“你把那个魔药喝完以后……可以再来找我要下一个。”
迎着卡西米尔和卡莱尔震惊的眼神,西比拉却不再看他们,转而对着卡莱尔,用她的语调说:
“我饿了。”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支巨大的烛台在燃烧。火焰跳动,将扭曲的影子投在墙壁上。落日如蜡油,汩汩流下,在烛台底座堆积起来。
厚重的木质桌上,一只细长的玻璃杯孤零零地立着。杯中是赤红色的液体,粘稠得如同鲜血,却又在烛光下诡异地翻滚、冒起细小的气泡,仿佛有生命在其中痛苦地挣扎、沸腾。
西里安·费尔怀特静立在桌前。她看着那杯液体,目光像是穿透了玻璃,落在某个遥远而虚无的点上。烛火在她淡褐色的眼眸里映出两个微小、摇曳的光点,却照不亮深处的沉寂。
“你没有选择,西里安。”贵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那声音带着一种被精心压抑、却仍从齿缝间渗出的狂热,“我生下了你,你肩负的使命不需要我多说。”
费尔怀特夫人向前一步,烛光勾勒出她紧绷的侧脸和眼中灼人的光芒。她盯着女儿僵直的背影,她的声音敲打在安静的空气上。
“喝了它。”
没有选择。
这个词像冰冷的锁链,捆缚住西里安的四肢。她的记忆里,这句话如同呼吸般无处不在。
他们说,她是费尔怀特的星辰,是政治棋盘上光鲜的筹码,是家族野心的延伸。
而现在,是这杯翻滚的液体。
她什么都不是。
于是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在触碰到冰凉的玻璃杯壁时颤抖了一下。杯中的赤红映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使命。家族的荣耀。父亲的野心。母亲的野心……这些沉重的词汇在她脑中轰鸣,最终坍缩成身后那道不容置疑的目光,和那句重复了无数遍的判词。
你没有选择。
她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然后,她猛地举起酒杯,将那赤红色的、沸腾的液体尽数灌入喉中。
灼痛感瞬间炸开,沿着喉咙一路烧灼而下,像吞下了一团活火。陌生的力量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撕扯着她的意识,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变形。
蜡烛仍在燃烧,蜡泪不断堆积。
火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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