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白雪生前，一直有个心结。
冰之呼吸，一共为八行，前面七行，她自如运用，而第八行怎么都用不出来。
那是冰之呼吸最强的奥义。
在她还未离家时，就已将记载着冰之呼吸的秘籍翻了个透彻。
却怎么都悟不出，这第八行。
不过这个问题，可能要永远的保留下去了。
因为，她现在已经死了。
白雪站在开满彼岸花的冥河之畔，默默伫立。
浓重的烟尘中，一位苍老的身影若隐若现，蹒跚地向她走来。
这是……
她的曾祖父？！
她的祖父来接她了。
“小白雪。”
“嗨，曾祖父。”
她干笑了几声，“您，怎么会到这里来啊？”
“我一直在看着你哦，小白雪。”
白雪窘迫淌下汗珠。
那有点丢人呐，果然她不是杀鬼的料子嘛。才第一个任务，就被恶鬼杀掉了。
曾祖父枯瘦的手指蜷在袖里，他提着一盏昏暗的灯，没有问太多，只说：“跟我走吧……”
要去哪，地府么还是天堂。
带着这些疑问，白雪跟了上去。
她一言不发，开始反思、后悔。
若是她好好待在家里，听父亲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不甘心啊，非常不甘心。
白雪默默低下头，眼眶泛着红，泪水在眼角打转。
她吸了吸鼻子，“早知如此，就不应该一时冲动去加入什么鬼杀队。”
曾祖父回身瞧了她一眼，表情像是寂静的湖水，目光平稳而柔和。
他并没有安慰她，也没有指责她，只是感叹：“这世道，一直不太平呢。”
祖父道：“几千年前，还没有最初之鬼，那时，也有类似恶鬼的这种妖怪。”
“只不过它们不是人变成的，而是世间万物的怨念化成的，我们神宫司家是专门封杀那些东西的阴阳师。”
白雪疑惑地抬起头，“阴阳师？”
原来以前真的会有这种职业么，她一直以为是大人哄小孩玩儿的。
不过，现在同她说这些作甚？
曾祖父点头，“是啊，神宫司家联合了各大家族，才将这世界上所有妖怪消灭、超度。”
他在浓雾中划出弧光，指尖掠过之处，化为了一种景象。
那是无数个祖先，与各式妖怪作战的情形，最后响起女人们的哭泣声、男人的怒吼声，落得个尸横遍野、惨不忍睹的下场。
如此真切的记忆，好似重重地撞上了心间，连带呼吸都是倦闷的。
可这又如何呢？
关她什么事？
“而千年后，出了鬼舞辻无惨这么一个祸害，我们家族又跟着头上带有印记的剑士，学识了呼吸法，斩杀恶鬼。”
一个头发为深红色、留有高马尾的高大男人的身影浮现，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面容。
“白雪。”
曾祖父停住脚步，嘴角挂着一丝苦涩，“你知道，神宫司家明明富可敌国，可以安详的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却为什么还是将自己置于随时都能丧命的争斗中？”
白雪深思许久，答不上来。
祖父阖眸而笑，“因为，上天给了我们怜悯世人的心，也给了我们可以拯救众生的天赋与能力”
“白雪，我们手中拿着的，可是守护之刃啊。”
视线里迷迷蒙蒙，模糊不明，好像看到了无数个穿着队服的同伴挡在了她的身前。
即是守护之刃，而守护，也是相互的。
白雪似梦初觉，心中熄灭的火再度悸动。
奇怪，她不是死了么？
“喂、喂！醒醒！醒醒！！”
“糟了！我们来晚了！她已经没有气息了！”
“该死的恶鬼！”
那群猎鬼人明明可以抛下她不管，去等待柱的支援。却还是毫不犹豫得为了营救白雪而赶过来了。
“好多人，好棒！”
镜姬放肆大笑，发丝上的血刃卷成一个飓风般的漩涡，最前排的几名队员立马被砍出了好几道长长的口子。
“不可以！这样大家都会死的！”
白雪心焉如割，眉头紧紧地蹙着。
她好想醒过来，可是身体完全不听她使唤，根本一动都动不得。
白雪回头求助，“祖父，我该怎么办！”
“我的孩子啊，你就算昏迷，手中的刀也从未放下过呢。”祖父的身影渐渐被浓雾掩蔽，雾气中传来他飘渺的回声。
“你一定能感受到它。”
“刀…”
白雪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下意识地握了握。
她豁然开朗。
是的，能感受到！
“冰之呼吸，壹之行，迢遥！”
白雪猛地睁开双眼，血液如沸腾般翻涌，眸里闪烁着光芒，炽热、坚定。
队员们看到方才还昏厥、重伤的白雪，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纷纷愣住了。
白雪挡在众人前，一刀顶入镜姬胸前的口器中，剑气带着两人直直跃到了高空中。
镜姬满是利齿的口器被牢牢冻住，她的身体逐渐麻木，肩膀上两只瞳孔震惊地颤动起来。
她不是死了么？！怎么还能动？！
白雪冷哼一声，蹬开镜姬的躯体，“有本事，这招，你也学给我看。”
“冰之呼吸——”
寒风呼啸，霜花漫天飞舞。
“捌之行，奥义.雪行万里。”
无数细小的冰晶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冰白色的光，仿佛全世界都笼罩在冰霜之下，弥漫着冷冽的气息。
远在下方的队员都感受到刺骨的寒气，打了个颤。
他们呆呆地发了痴，嘴里喃喃道：“好、好厉害……”
白雪将镜姬的身体轰散。
又像一片树叶，飘飘而至，稳稳落在地上。
镜姬的头颅失了力，滚落在地。
她看到此番景象，双眼睁得如铜铃，惊愕和恐惧浮现脸庞。
为什么？为什么这世界这么不公平？即使变成了恶鬼，也要被人玩弄。
为什么！她要生得如此丑陋、肮脏！
她诞生在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
-
是啊，诞生在这个世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从出声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个丑陋的孩子……
脸色大片大片的褐红色胎记，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这一点。
大家既恐惧我的样子，又会出言辱骂，同龄的小孩会朝着扔石子，把我打得遍体鳞伤。
因为是女孩子的关系，还长着如此丑陋的脸，父母也很嫌弃，把我丢在了无人又寒冷的夜里。
村庄里的泥路，已经漫无目的得逛了很多天。
冷的话睡在某户人家的屋檐下面，饿了就忍着，或者去跟游犬抢些吃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可能，会遇到好心的男人们吧……
他们会拖着幼小的自己进屋子里，玩一场游戏。
虽然每次都很疼，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还会很想吐。
但每次结束，都会换来一些香喷喷的饭、菜。
所以，会接受他们的恩泽，像猫咪一样趴在地上，将食物吃得一干二净。
同样的他们也会笑着说：“虽然这个孩子长成了这个鬼样子，但幸好，有副好身体，可以用一用，反正是个弃女，谁也不会注意到。”
虽然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也能听出来，这群人是在侮辱我。
无所谓，只要能换到吃的，只要可以活下去，怎么样都可以吧？
有时，流着泪这么想。
日子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着，也已经不知道，玩了几场这样的游戏。
不久后，就有一群妇人们找了上来。
以为她们也是想玩些什么，所以当然不会拒绝。
只要是为了吃的，做什么都行。
但她们拿着木杖和铁锹，狠狠地打在我身上，有些喘不上气……
抱着头想，可能这次的游戏，和别的游戏有些不同吧？
忍到结束后，我拽住了她们的裤脚，“请给我些吃的吧……”
我苦苦哀求。
她们却嫌恶地将我踢走，嘴里还骂着什么，妖女、竟然还敢要东西吃，什么什么的。
还说小小年纪不知道羞耻，竟然勾引别人做那种事。
很脏、很恶心。
所以，每一次的游戏都是很恶心的事情么？
是呢，好像感觉到了，有一种恶臭又窒息的感觉，却又很模糊。
所以，原来我错了啊。
原来我脏掉了啊……
意识到这些问题的我，拒绝了某次的游戏。
但他们还是不停手，于是，就咬了其中的一个人。
那人眼里充满了怒火，好似很不可思议我会反抗他，他举起了镰刀。
尖利的刃，从我的肩膀，划到了我的肚皮。
好疼……好疼……
我的眼睛莫名痛出了水一样的东西。
男人们起了争议，随后偷偷把我扔在了荒郊野岭。
那时，是冬天。
躺在地上，看着纷纷飘来的雪花，好美，又好冷。
要是有别的女孩那样漂亮的脸蛋，是不是就不会这个样子了？
好不公平，好不公平啊……
为什么只有我如此丑陋呢？
诞生在这个世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意识越来越模糊，甚至都不知道一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朝着我走了过来。
他跟我一样有些虚弱，又充满了死气。
他将我的内脏扯烂，吃干抹净。
本来麻木的身躯，此刻却很疼，比划破肚皮还疼。
但已经动不了了，只能发出类似痛苦的气音。
算了，无所谓了……
“你让我很开心。”
那个英俊的男人慢条斯理舔了舔双唇，“既然这样，我把我的血，分给你吧……”
虽然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但也反抗不了，反正也马上快要死了……
嘴里涌入了血的味道。
没过多久，我活下来了。
长长的伤口变成一个嘴巴，大得好像能吃下世界上所有的东西。
所以我好饿好饿。
于是我回到村子。
很奇怪，我渴望的不再是那些残羹剩饭，闻到那个味道，甚至还会感觉到恶心。
但是一闻到他们的味道，就觉得他们貌似是世间最好吃的东西。那温热的血在体内不停地流动，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刨开来，都尝一尝吧。
每个人都，尝一尝吧。
我已经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了，因为我的力量足够获得很多很多食物了。
那位英俊的男人分给我很多很多的血，还赐给我奇怪的数字。
无所谓，全部吃掉……以后还要吃更多更多……
-
不过这次，镜姬已经不能再吃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逐渐地消亡。
白雪莫名从她身上感到了巨大的悲伤。
鬼的前身，是人。
人可以变得强大，有时不仅仅是天赋和努力的问题，还有执念和意志，鬼亦是如此。
如果没有着强大的执念支撑，接受了鬼舞辻无惨的血，只会变成一滩死气沉沉的肉泥。
所以，这只恶鬼，也一定有什么强烈的执念吧。
白雪缓缓走近，看到了她脸颊上的泪，“你原本的样子其实挺好看的，没必要换上别人的脸来生活。”
白雪抚上她的眼角，轻轻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眸像一只小鹿一样，很可爱很干净。”
“干、干净……？”
镜姬一脸迷茫。
白雪微笑点头。
啊……
干净……嘛……？
真是一个截然不同的评价呐……
“谢谢你，像雪一样美丽的姐姐。”
镜姬不再哭泣，闭上了双眼，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
冬天结束了人类时期的镜姬，又由雪了结了身为恶鬼的她。
生来无垢的人，本就该由纯白来结束。
死后，她不会去往恐怖的十八层修罗地狱，而是会去往美好的天堂。
即便转世，或许还会拥有那张布满斑痕的脸，可总有人，会发现她的美，将她奉在心上。
她以后，将过着无忧无虑，被满满的爱意包裹着的一生……
被鬼伤害的人变成了猎鬼人，被人伤害的人变成了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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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意志与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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