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密密的发丝垂在眼前，看不清他的神色。无一郎在吉田筱身侧的椅子上坐下时，他正在打开最后一个透明保鲜盒。
无一郎本不愿去猜。
可如果他的猜想正确的话，几小时前，吉田先生毫无预兆地提出要去陪出差的阿姨跨年时，吉田筱说不定才刚放下锅铲。
“这几个都没动筷，所以，你比较想吃哪个？回去拿微波炉热就好。”
那人指尖在桌边敲动，催促他思考。
“呃……这个？”他只能随手指一个看起来不那么难做的菜。
“……你指酱菜的话，是不是看不起我。”
好吧，这并非他本意。
但他的选择最好又必须满足不难做，不稀有，最好是吉田筱自己不爱吃的菜的这三个标准——毕竟，如果他带走了这些，他的学长吃什么？
……缩在沙发上可怜兮兮一边孤单地低声哭泣，一边啃面包吗？
按照以上标准，无一郎又选：“那这个？”
“……想吃速冻食品可以自行或者让你哥去超市买。”
……
直到无一郎指着他们家的白米饭说带走时，吉田筱感觉自己额角的血管跳了跳。“我真的合理怀疑你是故意的，无一郎。”
锅里的白萝卜泡得太久，被吉田筱用筷子一戳便碎成了渣。
＊
“不想要的话，你其实可以直说。”那人平静地呼出一口气来。
纤长的筷子却被咔哒一声重重地搁置在桌边，汤汁飞溅在条纹衬衫的袖口，深色的污渍缓缓洇开。油腥爬上指尖，盖住一块不起眼的疤痕，这是他小学的时候学着给自己做便当时留的。
无一郎脑海里警铃作响，急着开了口：“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下，低头看见的是盘子里红色的甜椒，扭头又是吉田学长咬出血的下唇。
沉默。
原本一切都应该像是平常的玩笑一样轻轻飘过，泼皮耍赖几句，然后各自道出自己的想法。
可是，今天是不一样的。
正如每个人心知肚明的那样——今晚是跨年夜。
＊
吉田筱根本不记得这究竟是第几个空荡荡的夜晚。
不记得是第几次回到家里，看到的是空荡荡的沙发，堆满餐具的洗碗池，无人签收的快递。
今早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倒是久违地出了趟远门。
……去买菜。
而晚上父亲拖着行李箱离开的瞬间，那时他还正麻木地盯着路灯投下的影子。
“要带一些菜走吗？”
“……在路上一夜应该也不会坏。还有红酒。”
“哈哈不用啦，拿着还麻烦的，去了那里想吃什么也可以直接买的。”父亲的笑声不知为何在耳道里扭曲，变得刺耳。
“你明天不是还要下棋嘛，早点休息。”
是的，如果父亲不回来的话，按照他原本的安排，今天也是要下棋的。
吉田筱摇摇头。
“没事，我送您。”
他们一起步行到了车站，寒风萧瑟。
“代我向母亲问好，让她多休息。我明天给她打电话。”
“我会的。”
“好，一路顺风。”车门咣当合上的瞬间，吉田筱脸上的笑容也迅速地被闸掉了一半。
不用摆出笑脸还算是省力气。
这个家里，又一次的独留他一人。
＊
无一郎看着那人又开始把刚才一个个打开的盒子合上。
咔哒。
咔哒。
中间隔了很久，他才开口：
“父亲也真是的……今天凌晨说回来就回来，晚上又是说走就走……”
咔哒。
“至少别在跨年夜这天折腾我啊。”
吉田学长埋怨的对象突然就变得另有其人。
这人语气里带有的转折的强硬感，以及一种迫使其听起来轻松的口吻，都让无一郎不知道该不该松这口气。
像是故意放了个台阶给他下，告诉他不要让今天过得那么难看。
但无一郎不觉得他们是需要体面地给一个台阶下的关系。日常中诞生的罅隙，之后只会在回忆里变得更难以弥合。
他觉得自己未来是会和吉田学长长期相处的人，那为了以后，倒不如现在解决。
所以哪怕现在吉田筱不想听，他也偏要强硬地把话题扭转回去。“我其实是觉得，要是收了学长的好意，把你的成果都带走了，那你吃什么。”
“我知道，按照你的性子，你可懒得给自己做一顿丰盛的。”
“……”吉田筱没有说话，全程只对站在身旁的时透无一郎说的话充耳不闻。沉默里，带着一种，我都这么体贴地翻过这一篇了，你为什么偏要提的傲慢。
中途，他甚至去捣鼓了一下突然又开始播放欢快音阶的洗碗机。
他拒绝沟通。
本着口都开了，一不做二不休的原则，时透无一郎放弃了在脑中整理措辞的想法，尽管他知道他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踩到那人的痛点。
“话说，前辈，就算你把今天辛苦准备的东西一股脑的送出去……”
咔。
“……这真的会让你感到好受些吗？”
实在是太安静了。
自从他那句话出口之后，吉田学长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某种氛围无声的扩散，像是袖口上的那滴油污一样蔓延。
哒。
即使吉田筱现在转过来的脸上依旧挂着春风般的温和笑意。
“无一郎，我们能别提那些了吗……”
同样温和的语调，说话时尾音总带着三分温和，欲言又止表露出些许温和的窘迫，掌心温和地虚掩在身前。
温和温和……温和温和温和温……和温和温和温和……温和温和温和……
此刻的温和笑意，就像是橱窗里永不褪色的假花。
“……抱歉啊，我现在不太想听。”
吉田筱说完，又转过头，低下了。
补上恰到好处的歉意，使得他自己已经完美转变为了那个被堵在角落，被不解风情的人逼迫着，被迫谈论着不合时宜的事情的人。
看啊，明明我都宽宏大量的一笔带过了，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提呢。
好了，现在反倒是成了他不讲道理。
无一郎已经开始觉得难办了。
这种时候如果有一郎在场，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多。可是现在哥哥还在家里，早知道会这样，无一郎绝对不会一个人过来。
不过，他要是一开始就直接表达出自己原本的想法——不想让学长一天的成果被自己轻易带走，导致真正辛苦的人什么也吃不到，而不是打着“为他考虑”的旗号，用自己觉得“最合适”的方式对待，从而忽略了学长本人的想法。
所以就算他小心翼翼，还是踩了雷。
时透无一郎幽幽地想着，自己居然有一天也会犯和有一郎一样的错误。
要不怎么说是兄弟呢。
＊
一旁的吉田筱还在原地杵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是先道歉吧。
无一郎有些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俯身靠向桌子，弯曲的手肘咚的一声撑在桌面，捂着自己的脸，放和了语气，说：
“对不起，是我的错。”
打破沉寂的是一声说得上克制的吸气声。
“……是吗？”
吉田筱转过来，嘴角习惯性地先于眼角扬起，笑得眉眼弯弯。句尾的笑意却突然截断，像被剪刀剪断的线。
最后的几个字，笑容慢慢淡去的眼睛里更是带着冷意。
“……那你还真是，让人讨厌。”
完了，看来这下是真生气了。
为什么还没写到这篇后面该有的奇幻元素！！！呃呃啊啊啊啊啊
以下放一些存在但本篇我没用上的设定：
男筱幼时就有心里不爽嘴上阴阳了，然后有一郎有一天终于忍无可忍，本着要修正以下这个人的想法(有一郎：我要修正你)，跟男筱打了一架。
吉田筱凭借着年龄优势，没打过。
无一郎还没插上手，从而错失了之后的采用武力修正吉田筱的机会。
所以无一郎会感叹那种情况下有一郎在场就好了。
如果有一郎在。(吉田筱：(忌惮）)
(本条算是男筱的黑历史，男筱脾气会比女筱要“作”一点hhhhhhh，(心里一直有虫子在啃）而且本篇无一郎纯属撞到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了，大概说什么都会被吉田筱嘴几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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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番外)某个普通的新年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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