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大楼底下告别，罗丝转头想去找入口（她从没来过），结果看见不远处竟然有个熟面孔。她有点不确定地喊道：“丹？”
丹抱着胳膊：“知道你要来，我就猜你完全不认路。”
丹是警务出身，因为一些原因在前几年被调到特殊事件中心。罗丝听说这两天人手严重不足，估摸着丹是被以前的熟人叫去帮忙的。
按下电梯，丹问罗丝：“刚刚，是‘那位’？”
罗丝也懒得瞒他：“是。”
丹露出很惊讶的神色：“不会吧，你不是一直演戏来着，这是暴露了？”
罗丝一看就知道他在脑补什么东西，她想了个比较合适的说辞：“就是——摊牌了。”
“哦……那他签保密协定了吗？”
显然不存在这个问题。罗丝随意地点了点头。
她其实也有些事情没想好。现在斯科皮不在，她终于能慢慢地去想了。
他的隐瞒，她并非毫不介意。不是说她会小心眼地觉得自己因为被小瞧了而排除在秘密之外，“坦诚”之所以作为普世恋爱观的一条被认为是一种不可打破的原则，就是因为如果一件小事不坦诚，那其他呢，就算有怎样怎样的原因，不坦诚实在太影响对一个人的衡量和评判。在这件事上，罗丝不会为自己辩解。她觉得斯科皮这时候应该和她在想差不多的东西——如果他平时展现的确实是真实的那一面，她的判断没有出错的话——毕竟他们说到底都不是爱情至上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或迫不得已，或心有执念，或兼而有之。他们两个，恰巧的，都没有全身心去谈一段恋爱，这段关系是充满距离的，**感过强的，有限制的爱是他们能付出也愿意付出的所有。
……某种意义上来说，罗丝其实觉得斯科皮的真实身份暴露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良心上的解放。呃，她没有这个能力瞬间从一个人的表情里读出三分错愕三分心虚三分释然的饼状图，她现在觉得当时自己下意识这么想，估计是因为这个饼状图也同样能出现在她自己的脸上。
出了电梯，罗丝开始请教队友：“丹，隐瞒这种事情被发现了，你有经验吗？”
她说得很直接，丹一下子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丹：“有，我妈妈把我打了一顿，半个月不和我说话。”
……罗丝觉得她还没到这程度。
丹：“但我看你们也不像吵架的样子啊——对，是有点奇怪，他不生你的气？”
罗丝：“可能稍微有点儿。”
“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丹摊手，“看起来你们更像蜜月回来，而不是摊牌回来。”
丹看起来一点也不想掺和情侣吵架的破事，他领着罗丝到了一扇门前：“到了，我没有权限，只能送你到这。”
“C先生在里面？”
丹对着她点了点头。
里面不是个审讯室，更像个普通的会客厅，放着柔软的沙发，小几上还有茶水点心。C先生自然享受不到这些，他手脚都有束缚环，身侧有两名特警。沙发上已坐了一名看不出年龄的女士，长发盘起，身着深色长裙，端着一杯咖啡，她看到罗丝，微微点头：“来了？”
罗丝目光一滞，沉默点头。
女士示意房间里的人都出去，只留她、罗丝和C先生。其他人什么也没问，径自离开了。
C先生不知道罗丝是谁，但他知道这个人多半很重要，不是与他被捕有关就是与当年的事有关。他脸上也不见了那种模式化的笑容，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罗丝看了又看。
罗丝不说话，也静静看着他。
“是你……”嘶哑的声音响起，C先生面部抽动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厌恶而又恐惧的东西，“原来是你……”
“你……”他大口喘气，“你……你变了，难怪……难怪他们找不到你……哈哈……”
“是我。”罗丝直视他，“我在这里，就是你们永远的罪证。”
边上的女士看了罗丝一眼，轻轻推了推点心盘：“你们应该有很多要说，点心不错，可以试试。”
几个小时后，C先生被押送带走，房间里只剩下罗丝和那位女士。
罗丝听到她问自己：“查了这么久，终于有线索了，感觉怎样？”
“还不错。”她回答。
过了几秒，她又开口：“一直以来，多谢。”
琼斯微笑着看她：“还有什么想问的？”
“这次的任务，”罗丝说，“是你批准的吗？”
“是我，”琼斯说，“啊，对，我听说你去查了他的档案。”
罗丝点头。
“那不是真的，”琼斯说，“你的，他的，只在我这里有。看起来你们真正意义上地认识了？很奇妙的事，因为按照你们的性格——是怎么在现实里有交集的？”
罗丝实话实说：“……发生了一些意外。”
琼斯端详了一下她的神情，觉得这里头可能还有些什么，但她无意探究，起身去开门：“不多说了，祝你们都顺利。”
罗丝跟着到了走廊上，丹来接她下楼。警务大楼的走廊是那种干净利落的冷色调，灰白为主，走廊有一点狭小，这时候人来人往，都身着制服，行色匆匆。
罗丝想起一幅画面，不大相干的场景。也是灰白为主的狭小走廊，来来往往身着相似服饰的人。下城区常年阴雨，少见阳光，很久很久以前，她生命里最能成为愉悦的事情，就是非常偶尔地去那条走廊上，看一看阳光。他们坐在角落里，听试验基地里好心的杂活工人说外面的世界，下城区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样。那一次的实验品并不都是罗丝这样的幸运儿，很多实验品在改造过程中发生了强烈的排异，常年病痛缠身。
罗丝回头看了看，却不见那些人。她又想起自己还很小，在那条走廊上拼命地狂奔，跑过一扇扇窗，摔了很多跤，身上很痛，跑向很远很远一直到不了的铁门。那些人都不见了，到最后，她只有一个人。
电梯里，丹开口了：“要不要送你？”
罗丝刚要答应，忽然想起了什么，改口：“不用，我去一趟特殊事件中心。”
丹用一种“你没病吧”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问：“你没事加班着玩？”
“走了。”她背对着丹挥挥手。
罗丝不是第一次来特殊事件调查处，但她还是险些迷路了。调查处和他们行动处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神出鬼没——调查处也不是所有人都只坐办公室的，他们有三分之二的机动人员，身手都不差，作为现场任务小队成员。当然纯粹的文职也是有的，狄安娜所属的档案室就是调查处下属（是的，罗丝一般只来这里）。
罗丝无路可寻，决定先上熟悉的三十七楼找人问问。今天不是狄安娜值守，是个有点眼熟但没说过多少话的新人，她给罗丝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电梯，但罗丝站在电梯口也有点犯难——三十五到四十层都是调查处的地盘，她压根不知道找斯科皮是往上还是往下。
她发了条消息过去。斯科皮很快回复了：“四十层。你怎么来了？”
罗丝：“来看那些资料里有什么。”
罗丝：“不一起回去么？”
她没等到回复，就听见有谁在背后和她打招呼：“嗨！”
罗丝转头，看到一个有几面之缘的青年，一头由于主人的懒散而显出一点儿凌乱的黑发，碧绿的眼睛，穿着宽大的T恤和阔腿裤，脖子上还挂了个头戴式耳机，看起来像个没毕业的学生。
罗丝迟疑了片刻，试探道：“阿尔？是你？”
她记得当时有人这么叫他。
“是我，你还记得我啊。”青年打了个哈欠，点头，“我叫阿不思，不过——叫我阿尔就好。”他一摊手解释道：“我习惯了。”
罗丝应了：“好久不见，阿尔。”
阿不思又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很困，罗丝也有打哈欠的冲动了。他按了电梯按钮：“我带你上去吧，这里的路有点难走。”
罗丝没做声，她也没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去哪里的。
阿不思问：“你还在查下城区吗？对了，怎么称呼你？”
罗丝先是点头默认了她还在查下城区的事，随即问：“……那你之前怎么称呼我的？”
“R小姐。”阿不思说，“是斯科先开始的，我觉得很顺口。”
罗丝意识到了什么：“你爱养花么？”
阿不思咧嘴一笑：“他连这都告诉你了啊。”
罗丝已经透过透明的电梯门，看到斯科皮等在四十层门口了。阿不思略感奇怪地嘟囔了一声“真上心啊”，随即指了指自己办公室的方向先走了。罗丝觉得他和两年半以前别无二致，样貌也没变，当时他就是这样的打扮，睡不醒的模样，队友问他“怎么这么困啊，阿尔”，他回答说熬夜打游戏了。
斯科皮也看了看阿不思远去的方向：“我说的就是他。”
罗丝边走边问：“他也知道我……？”
“应该还不知道，”斯科皮说，“但他很敏锐，知道的也很多，你不想让他发现的话，就不要和他提任何相关的事。”
“嗯？”
斯科皮关上办公室的门：“他父亲是……”
他说了个名字。罗丝明白了，点了点头：“这就是……你未成年就能进特训营的原因？”
“是的，”斯科皮说，“很久以前意外认识的，我当时无处可去，才想了办法联系他。”
斯科皮的办公室不算小，但由于几个巨大光屏的存在，显得有些拥挤，他在其中两个光屏前坐下，给罗丝倒了一杯甜度刚好的柠檬水。
罗丝看着上面的东西：“这都破解出来了？”
一边是“创生”计划的地下实验室照片，一边是一些看不太懂的实验记录。斯科皮切了屏幕上的内容：“你有知道其他接受基因改造的人吗？”
罗丝说：“我不知道。应该不太多，当年实验室内外都有非常复杂的警报系统，我能出来有很大意外的成分。”
斯科皮沉思：“好吧。现在最麻烦的问题是——”
他调出一张名单，密密麻麻都是实验参与人员的手写签名：“他们都已经消失了。”
罗丝笑了：“不奇怪，这很符合我对他们的印象。”
“我还发现了一件事，”斯科皮圈出一个人名，“这个人似乎没有消失。这个笔迹，在C先生近几个月的交易记录里有相似的出现。当然，他更改过一些字母的书写方式，已经送去确认了。如果你想起来什么，或对这有印象，直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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