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的安眠药剂和恢复药剂，非常精准的让我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我被内心的压力及焦虑唤醒的那一刻，先条件反射的看了一下手上的腕表，在确认了此刻的日期与时间之后，没忍住猛然坐起，剧烈动作带来的血压失衡，令我眼前一黑。
“别急，查尔斯并没有来催你。”卡伦医生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他不知从哪里端来一份高蛋白质高热量的牛油果蛋白粉燕麦糊，闻起来与福克斯城的那种一模一样，“虽然安东尼给你准备了液态营养剂，但你作为人类，还是得吃点东西。”
我有些茫然的被塞了一罐子半流质食物，直到吸管都戳进了嘴里，才发现安东尼不在。
没等我的“糟糕”猜测冒出头，这个三百多岁的医生立即看穿了我的担忧，“别担心，你们老校长没事，安东尼累了，被我换去休息了。贾斯帕也在老校长那边安抚他的情绪，他现在很稳定。”
我松了口气，慢慢把一罐子饮品喝完。
医疗区消毒药剂的气味残留在我的外袍上，带来了宁静与平和的心理暗示，但这种“安定感”，在踏入“诸神黄昏”重启项目核心实验室的瞬间，就被一股截然不同的、滚烫的、混杂着亢奋、焦虑和金属灼烧气味的浪潮吞没。
这里，是风暴的中心。
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数个区域，中岛核心的设备正在进行组装与调试，全息投影交织成复杂的光网，悬浮的操作界面闪烁着瀑布般的数据流。
穿着灯塔制服的技术人员步履匆匆，眼底带着熬夜的血丝，咖啡因和提神魔药的气味浓得化不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实质性的紧张感。
我一眼就看到了瘫坐在角落两张椅子上的爱丽丝和爱德华。
——在那一群神色晦暗、疲惫，但是精神亢奋的研究员的包围之中，他们俩苍白到耀眼的肤色和颓然的状态，显得格外不同。
爱丽丝，那个永远精致灵动如同精灵的吸血鬼，此刻罕见地显露出一丝萎靡。她蜷在宽大的椅子里，就连黑发上折射出的珍珠光都比先前暗淡许多，那双能预见未来的大眼睛下方，竟透着一抹极淡的、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吸血鬼身上的青灰色阴影。她闭着眼，眉头微蹙，仿佛在抵抗着脑海中不断翻涌的、令人疲惫的预知画面的洪流。
而爱德华，情况似乎更糟。他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冰雕般的俊美脸庞上写满了无力与疲惫，甚至带着一丝“脑力过载”的痛苦——如果他们还这么形容自己的意识根源的话。他修长的手指揉着太阳穴，指关节微微发白，嘴唇紧抿，仿佛在忍受着剧烈的头痛。
“你们俩这是怎么回事？”我裹了裹袍子，径直朝着他们走了过去。说实话，我的确有些震惊于吸血鬼这副精疲力尽的模样。毕竟，结合我在凤凰城居住那段时间的所有经验来看……这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
爱德华听到我的动静，勉强睁开眼，明黄色的瞳孔里几乎透出了一股“死”气，眼角眉梢之中只剩下浓浓的倦意和一丝无奈。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不远处正陷入某种狂热状态的Vital，以及周围那些布满复杂模型和数据流的巨大屏幕。
“整整12个小时……几乎没间断……”爱德华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精神被掏空后的虚弱，“Vital他们……把我当成了……人肉调试器和……意识备份读取机。”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小乌鸦……你的‘思维宫殿’……太可怕了。”
爱德华苦笑了一下，神情中带写满了后怕，“那些跳跃的逻辑、那些潜意识里的关联……还有你最后倒出来的那个‘灵魂洛希极限’的计算风暴……简直就是黑洞……那个疯子逼着我……一遍遍梳理、定位、解释那些连你自己可能都没完全成型的碎片……还要帮他一起寻找系统逻辑的盲区和潜在Bug。我宁可……直接面对刚来福克斯城的那个你。”
爱丽丝也睁开了眼睛，有些揶揄的戳了戳爱德华的肋骨：“我就说你必须上佐伊的课吧！凤凰城那两周小讲坛，怎么样？是不是非常有用？”
爱德华罕见的骂了一句几乎听不清的脏话，“你们这群人类真是疯了！那简直是为今天准备的‘酷刑’预习！查尔斯那台超算榨取信息的速度……比吸血鬼吸血还狠。”
爱丽丝嬉嬉笑笑着甩了甩头，对着我露出一个看起来有点虚弱但依旧带着俏皮的笑容：“别担心，佐伊宝贝，我只是‘看’得太多，有点‘晕未来’。”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因为长期沉浸在长久的“注视”之中，还没有彻底找回自己的嗓音，“不过……非常值得！”
她的目光投向实验室中央那个被重重防护力场笼罩的、正在被技术人员紧张组装调试的复杂装置——那便是基于灵魂洛希极限理论草草搭建起来的初代力场发生器原型机。它的核心闪烁着还不太稳定的能量光芒——看起来极度危险。
“Vital！”爱丽丝提高了一点声音开始唤人，还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
话音刚落地，一个身影如同旋风般从一堆悬浮屏幕后面冲了出来——是Vital。
他双眼通红得像燃烧的炭火，身上那件白大褂沾满了不明的能量液污渍和咖啡渍。这是连续灌下三份强力精力药水的典型后遗症——精神处于极度亢奋的悬崖边缘，身体却在发出崩溃的哀鸣。算上他和安东尼一起将我转运回伦敦的航程，这位技术首席，已经超过36小时没有睡觉了。
“爱丽丝！我的女神！预言之光！”Vital冲到爱丽丝面前，激动得手舞足蹈，唾沫星子差点飞到我的脸上，“佐伊！你醒了！你看到了吗？！太准了！简直神了！三个岔路口！三个关键的测试方向选择！爱丽丝指的路，全都避开了可能让我们机毁人亡、甚至炸掉半个灯塔的大坑！硬生生把至少144小时的穷举测试周期，压缩掉了一半啊！那可是三整天啊！三整天！”
他挥舞着手里一块闪烁着复杂参数的数据板，兴奋得像个刚拿到最棒圣诞礼物的孩子，“效率提升了500%！不！1000%！预言结合超算，这简直是作弊！是科学的浪漫！”
我眉头紧锁，看着这个最基本的数学题已经都没法立刻回答的技术首席，为他的精神状态和生理极限的逼近感到深切的不安。至于……我即将倾倒的关于魂器共鸣和“补完”风险的讯息，显然被Vital此刻的亢奋给拖低了优先级。
我刚想叫卡伦医生过来摁住这个逼近生理极限的家伙，就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了过来。
——
“Vital！”安东尼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脸色沉得能滴出水。他一把抓住Vital挥舞的手臂，力道之大让这个技术狂人一个趔趄。“你的心跳快得像只蜂鸟！立刻！马上！给我去休息室！强制休眠六小时！否则我就给你来一针强效镇静剂，让你睡到明天！”
“就差一点！最后的力场稳定系数……”Vital还想从医生手底下挣脱。
“没有但是！”安东尼厉声打断，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这个不情愿的技术宅往外拉，“你想在关键时刻因为猝死掉链子吗？B角呢？接手！”
一个一直跟在Vital身后、看起来有些紧张但眼神同样专注的技术员立刻顶上了。
我认出他就是之前帮我收拾数据线的那位助理，他似乎对直接面对领导有着本能的畏惧，但此刻在专业领域却毫不含糊。“Dr Vital，数据交底。”
很快，Vital被安东尼强行拖走，嘴里还在不甘心地嘟囔着“效率”、“优化”、“就差一点”之类的词汇。B角技术员落座主控席，手指在悬浮键盘上飞舞，与团队其他成员快速交流，无缝衔接，整个实验室的节奏没有因为vital的离开而产生丝毫停滞。
我和这位B角不太熟，因此，我没有直接凑过去与他对谈十几个小时前从前邓布利多教授那边获得的补完信息，只是探身看了看他别在制服上的工牌——银色的铭牌上刻着Konrad ——听起来像个德国人。
我拖过一张高脚凳，默默地坐到了Konrad身边，和他一起盯着数据优化的进展以及硬件调试的过程。前方巨大的主屏幕上的数据流，如同星河般浩瀚，而他们初步搭建的测试架构图，如蛛网般错综复杂。有一部分根据调试进程而实时更新的参数，在不断闪烁着。时不时的，现场会冒出一些代表硬件极限的警告红光。
脑海中的后台被动启动，飞速整合着眼前的数据流，以及从邓布利多那里获得的关键信息——魂器诅咒之间的差异化共鸣，以及那潜在的、致命的“补完”倾向。这些信息如同新的信息点位，被投射到眼前这个基于“灵魂洛希极限”构建的庞大模型中进行又一轮复算。
实验室现场调试工作其实还算安静。设备运行的嗡鸣、键盘敲击声和工程师们简洁高效的通话声都在高速思考的情境下被迫转为了没有意义的背景音。
复算进入湮灭装置核心节点逻辑。
“唉！等一下！”我伸出手指，指向全息模型深处一个正在模拟多魂器能量交互的节点。叫停了Konrad滑向下一个任务的企图。
“这里，你们的引力畸变场的叠加算法需要修正。当存在三个及以上同源碎片时，不能简单线性叠加。它们之间的‘共鸣吸引’会产生非线性共振峰，模型里预设的衰减系数低估了至少两个数量级。用……”
没等我说完，Konrad把他手里的平板笔往我手里一塞，他的声音比整日跳来蹦去的vital沉稳得多，“你把它写下来。”
我飞快地在他递过来的数据板上写下一组数学表达式和几个关键参数调整值。
Konrad的手指僵在数据板边上，眼睛死死盯着我指出的地方，又飞快向系统中同步了我报出的公式。他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只用了不到三秒。
我把他的小表情都看在眼里，默默收回了几秒钟之前……关于“稳重”的评价……
几乎是输入完成的瞬间，旁边一块监控风险的红区警报面板上，一个原本亮得刺眼、代表着“能量溢出临界”的警告灯，瞬间调整为代表可控的黄色，模拟运行的稳定性曲线，也肉眼可见得稳定了。
“Mein Gott……”Konrad倒吸一口凉气，猛地转过头看向我，语无伦次到连母语都蹦出来了，“您……您是怎么……”
我把电子笔还给Konrad，“只是经验数据。从样本上直接感受到的。”
对技术员畅谈我的感知力没有必要，因此我只是简单解释了一句，就又重新把目光锁定在屏幕上，继续寻找可能存在的疏漏。
——
坐在实验室边缘——因为佐伊本人的加入而终于卸下“同传”和“人肉情绪读取器”责任——的爱德华，已经放下了揉太阳穴的手。但是此刻，他的脑海里又瞬间被程序员们心中的惊涛骇浪给填满了。目睹调试现场神来之笔的工作人员们，已经在心里偷偷喊出了“我的路西法！神啊！”
这个最最“贴近”佐伊大脑思维风暴的吸血鬼，忍不住戳了戳因为暂时无事可做而叼着一根棒棒糖装样子的爱丽丝，“爱丽丝，你说这群家伙，要多久才能意识到这整个东西，是小乌鸦只用了一个多小时飞快搭起来的？还是顶着诅咒干扰灵魂受损和精力透支，硬生生倒出来的。”
“怎么？需要一个“预见”吗？”爱丽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也许，下个月？或者是他们写结题报告的时候？不……要等到他们明年的论文终稿，写到致谢部分……”
“你看他们的眼神，技术宅男对绝对碾压的智慧的崇拜。”爱德华一边与爱丽丝咬耳朵，一边调侃着技术员们的内心狂热，“虽然我也想明白为什么碳基的人类可以进化到这个程度。”
就在这时，实验室厚重的隔离门滑开了。卡伦医生那沉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走进来，只是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门框，发出清脆的叩击声，吸引了爱丽丝和爱德华的注意。
“爱丽丝，爱德华，我想你们需要补充能量了，北面郊外的森林里，有鹿群刚经过。” 他的目光扫过两个年轻吸血鬼疲惫的状态，带着属于父亲的关切。
爱丽丝欢呼一声，瞬间从萎靡中恢复了活力，仿佛捕猎的提议是一剂强心针。爱德华也如释重负地站起身，他确实需要一场真正的“进食”来恢复被过度压榨的精神力，以及……摆脱脑子里那群人类工程师对佐伊的狂热“噪音”，以及那个他努力忽略，但总是挥之不去的，属于佐伊的非人类脑速的抽象运算。
两人迅速起身，跟着卡莱尔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属于人类智慧与时间的战场。
佐伊依旧坐在Konrad身边的高脚凳上，仿佛没有察觉他们的离开。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眼前那庞大而危险的“湮灭”蓝图中，像一个孤独而专注的棋手，在布满致命陷阱的棋盘上，寻找着唯一那条通往胜利的路径。
窗外，伦敦的阴雨逐渐放晴，一缕倔强的阳光穿透了云层，洒向了大地。灯塔的光芒，依然倔强地亮着。
距离那个预言落地，还有132小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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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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