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二个星期四,黑魔法防御课上,梅莎一边听教授讲解食尸鬼与吃人巨妖的区别——总结来讲,区别在于食谱中有没有人类——一边看着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
她一心二用的本事向来不错。
而旁边一心一用都颇为艰难的菲菲忽然戳了戳她的胳膊,惊喜地小声说:“下雪了!”
梅莎扭头,窗外果真开始飘起了稀疏的雪花。
她皱眉,下意识地摩挲手指,在感受到纤细平滑的触感而非早已习惯的肿胀和疼痛时怔了怔,很快又反应过来。
她的冻疮已经被治好了,就在她手指刚开始瘙痒时,授课中的斯内普便敏锐地注意到她抓挠的小动作,并淡淡地提醒她,治疗这种疮伤的魔药在医疗翼非常容易获取。
事实也正如他所说,折磨了她多年的冻疮在一剂口感离奇但效果神速的魔药下瞬间痊愈,考虑到它甚至还是免费的,梅莎宽容地认为,叫人反胃只是它微不足道的缺点。
而且,现在用不着她扫雪,下雪对她来说不再是一件糟糕事了。
然而,梅莎注视着飘飞的雪花,却发现厌恶的感受并没有随着冻疮一起消失,那些彻骨的寒冷与痒得发疯的痛苦记忆就像手指上残留的浅淡疤痕,根深蒂固地烙印在了她的血肉里。
她也并不觉得留着它们有什么不好。
“也许我不该扫你的兴,”梅莎将书翻过一页,平淡地说,“你可能忘了我们今天下午还有飞行课。”
欢欣的笑意霎时冻结在了菲菲的脸上。
雪在菲菲的唉声叹气中越下越大,中午去礼堂吃饭时,庭院里的雪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等到下午大家准备去上飞行课,草坪上的雪已经可以没过脚踝。
即便如此,飞行课还是照常进行。
雪扑簌簌地落在身上,以往在这节课上躁动难耐的学生们此时都像鹌鹑一样缩着头打哆嗦,打人柳似乎也被冻得僵硬,垂头丧气地不动弹,只是偶尔抖一下枝条,甩掉身上的积雪。
梅莎蹲在地上把扫帚从雪里面挖出来,听到霍琦女士中气十足的声音:“不要缩头缩脑的,打起精神来!魁地奇比赛不会因为任何恶劣天气而取消,哪怕飓风暴雨,比赛也只会在抓住金色飞贼的那一刻结束!”
至于学生们“我又不是魁地奇球员”的哀嚎,霍琦女士则充耳不闻。
“我决定了,”菲菲牙齿打颤,“下学期绝对不去竞选校队。”
梅莎冲手指哈了口热气,“真是斯莱特林的损失。”
今天这堂课练习的是空中翻滚,梅莎给自己和菲菲用了保暖咒和水火不侵的咒语,但还是挡不住猛烈的风把雪拍在脸上,糊得眼睛都睁不开。她只好闭着眼睛让自己像烤架上的鸡一样重复转圈。
晕头晕脑中,她听到从格兰芬多的队伍里飘过来的一句话:“真羡慕莱姆斯,刚好今天请假了,不用来受这个罪。”
莱姆斯请假了?
梅莎睁开眼睛往对面扫了一眼,稍远一点的学生在风雪里便看不清楚脸,所以她刚才根本没注意到莱姆斯不在。
这是他开学以来第几次请假了?
应该是第三次了。
上个月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他没来参加社团活动,说是他的母亲身体虚弱,经常生病,他得回去探望,其他人对此都表示了同情和宽慰。
“他肯定特别不好受。”莉莉说,“每次请假前后都很消沉,回来后也十分憔悴。”
就像大病初愈的是他一样。
对于莱姆斯的说辞,梅莎心里存疑。她琢磨过他的身体状况、频繁的请假和打人柳之间的关联,没想出头绪,便把这件事搁置在了一边。
比雪天的飞行课更可怕的,是晚上还有天文课。
谢天谢地,辛尼斯塔教授通知他们不用去天文塔上观测星空,免去了他们被冻成仰望星空的冰雕的风险,尽管如此,在最困倦的时候离开温暖的公共休息室,穿过透风的走廊前往冷冰冰教室,对着枯燥无聊的星系活动模型画星象图,也不过是比酷刑好上那么一点的折磨。
哈欠声在教室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梅莎画得快,翻书闲看的时候不免也被感染得昏昏欲睡,她从口袋里挑了颗薄荷硬糖塞进嘴里,立刻清醒了不少。
“真可惜。”讲台上的辛尼斯塔教授说,“今天刚好是满月,如果天气好的话,你们能看到特别清晰的坑洞。”
今天是满月吗?
梅莎不由得转头,教室里的灯光照亮了拍打窗户的淡青色雪片,更远处则是一片浓黑,天空无星无月,像是被一块黑色的绒布罩住了。
视线拉回,不经意掠过了对面的座位。隔着缓缓转动的无数星体,梅莎看到了认真画图的约恩和他旁边同样在盯着窗户的斯内普。
他乌沉沉的眼珠凝住不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嘴角扭曲出一个古怪的弧度。海王星以极缓慢的速度懒洋洋地运转在他的身侧,给他的侧脸投下了一片幽蓝的深邃光影,仿佛星体上的飓风正在他冷厉的颧骨下凝聚。
梅莎根据储存在脑子里的“斯内普表情解析”估摸了一下,判断他此刻的攻击性大概处在轻度。
顺带一提,斯内普的攻击性轻度时,表现为冷笑、冷哼和用长句阴阳怪气地骂人。中度时会提高音量,附加直白的辱骂词汇和咆哮。高度的话,路过的狗哼唧两声都会被喝令闭嘴。
至于再往上怎么样她还没见识过,她还挺想看看他被人彻底激怒的样子的——她自己可不想触这个霉头。
所以说这会好好的,谁又惹着他了?总不会是不懂事的天气耽搁了对美学有独特追求的他欣赏满月吧?
似乎察觉到她的腹诽,斯内普猛地转过眼睛,恰好这时木星和它的卫星轻盈地旋转到了两人之间,硕大的星体挡住了目光的交汇,梅莎低下头,有些窃喜躲过了一次眼刀的攻击。
地窖里听不见外面的动静,第二天早上,梅莎前往温室上草药课时才发现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整个城堡都被厚厚的积雪裹住,黑湖已经从视野里消失,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不曾被污染的、神圣纯洁的伊甸园。
“外面的地图不起作用了,希望达摩克利斯知道跟着同学一起行动。”菲菲忧心忡忡地说,“不然他估计会摸到禁林里。”说到最后她又忍不住窃笑。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梅莎想了想,还有一种可能是他还没靠近禁林就被打人柳抽飞了。
一些上午没课的学生们欢呼着涌出城堡,在雪地里互扔雪球,洁净的地面很快变得泥泞起来。
菲菲也团了一个,悄摸摸地绕到梅莎背后去扔,梅莎魔杖一挥,雪球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并且弹射回去,砸在了菲菲刚准备大笑的脸上。
“呸呸呸。”菲菲吐着嘴里的雪,大喊,“不许用魔法!”
梅莎挑眉,迅速蹲下团雪球。
“诶?诶?等等!”菲菲也手忙脚乱地扒雪。
然而不等她的武器成型,梅莎的攻击就到了,一个硕大的雪球和她擦身而过。
菲菲刚想嘲笑梅莎的准头不行,就听身后响起一声尖叫。她转身,发现弗林特正狼狈地抹着脸上的雪,而她的手上,还捏着一个没来得及扔出去的雪球。
“啊,砸歪了。”梅莎不好意思般地歪了下头。
菲菲装模作样地拍着胸口,“呜呼,万幸,万幸。”
弗林特红着眼睛,仇恨地瞪着她们,胸脯剧烈地起伏。
菲菲白了她一眼,三两步跑到梅莎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往前走。
“今天的《预言家日报》看了吗?”菲菲笑嘻嘻地小声说,“魔法事故和灾害司的司长生病了,请了长假,现在工作事务都由副司长暂代。谢天谢地,魔法部终于不用每天收到那么多咆哮信了。”
梅莎没订《预言家日报》,她没钱。
不过斯内普订了,她通常等第二天去问斯内普要前一天的报纸看。
“是吗?恭喜。”梅莎用目光搜寻了一下,发现了斯内普已经远远地走到最前面的背影,在苍茫的雪天雪地中看起来有些形单影只,她提醒道,“最近一个人的时候小心点。”
菲菲愣了一下,“你觉得弗林特会对我做什么?她寝室里的女生现在都不跟在她屁股后面了,一对一的话,她得小心我才是。我跟着纽特叔祖父制服客迈拉兽的时候,她还在玩吹泡泡游戏呢。”
“她当然不会举着魔杖跟你发起决斗。”梅莎轻描淡写地说,“可如果一只狗全心全意想要咬你,你总该多提防一点路边的草丛。”
菲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跟着反应过来,没怎么当回事的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对啊,我和她确实有仇,不过她现在更恨的是你吧?要小心的不应该是你吗?”
梅莎瞥了她一眼,微笑着说:“我一直在小心。”
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对谁。
“看来防住敌人前要先防住队友。”菲菲撇嘴,大概是觉得梅莎确实用不着她来担心,立刻跳跃到下个话题,“对了,你圣诞节要回家的是吧?”
家?
梅莎的目光又往前飘去,那个消瘦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雪地的尽头,而尽头之后看不见的远方,她知道那儿有一幢粗陋的石头小屋。
树上的花应该已经掉光了吧?
“是的。”她收回视线,轻快地说。
“莉莉和达摩克里斯约好了在圣诞假期去麻瓜的眼镜店里配眼镜。”菲菲兴奋地晃着马尾,手指并拢成两个圈在脸上比划,“说是用一种机器,在眼睛前面摆着,就能知道你要戴什么样的眼镜——这听上去可太有意思了!”
梅莎瞥她一眼,“所以?”
“哦,亲爱的梅——”菲菲缠住梅莎的胳膊,语气甜蜜而谄媚,“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
“一点也不。”梅莎漫不经心地说。
“可是我好奇呀。陪我嘛——陪我——梅——”
在菲菲把缠住她胳膊的手得寸进尺地挪到脖子之前,梅莎才仿佛受不了般地无奈叹气:“行了,我会陪你的。”
“呜呼!”菲菲蹦起来搂着梅莎欢呼,“你太好了!”
菲菲个子高大,梅莎在她怀里就像个玩偶一样被她揉搓着摆动,梅莎也懒得挣脱,只是用手轻拽了一下她的马尾,如同拉住撒欢小马的鬃毛。
“但我一点也不想陪你一起迟到。”梅莎冷漠道。
“收到命令,长官!立即加快速度!”菲菲夹着梅莎,步伐矫健地向着温室狂奔而去。
雪断断续续一直下到了圣诞节假期开始的那天。
梅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箱,里面基本都是准备在假期里看的书。菲菲的行李箱里则乱七八糟的塞了一堆这段时间在霍格沃茨搜集的小玩意,例如麦格教授变形课上掉落的猫毛。
“我要让叔祖父认一认这是什么。”她不怀好意地说。
变形后的麦格教授会给自己舔毛吗?梅莎走神地想。
两人离开寝室前和海琳娜告别——不知为何,她选择了留校。
“假期愉快,海琳娜。”菲菲说,“我会给你带我叔祖母做的姜饼的,相信我,这是家养小精灵无法复刻的美味。”
海琳娜撑着脸颊笑了笑,“谢谢,霍格沃茨的圣诞节晚宴上的榛子巧克力也很不错,我去年尝过,我会给你们留一些的。”
她们的对话让梅莎陷入沉思。
她有什么可以给她们带的呢?好像没有。不知道斯内普的厨艺范围包不包括烤饼干,她也能紧急学一下。
梅莎一路思索着,随着向外走的人群来到了城堡外被雪覆盖了的草坪上,她本以为要像开学时一样坐船前往站台,没想到空地上停放了一百多辆的马车,以及,一百多只巨大的、长着黑色蝙蝠翅膀的生物。
它们通体漆黑油亮,骨骼嶙峋,只有一对眼珠是诡异的、如同灯泡一样的莹白,使它们狰狞的脸看起来更加可怖。
如此庞大的群体却静默地站在辕杆之间,没有发出丁点声响,在洁净的雪地里简直像一块块斑驳的污泥,如果不是长长的黑尾巴在轻轻甩动,扫去落在它们身上的雪花,梅莎简直要怀疑它们是不是地狱里逃脱出来的死物。
“啊。”身边的菲菲低低地抽了口气,语气低落,“是夜骐。”
夜骐?
梅莎感到腰间烫了一下。
那里放着她的魔杖。
她想起卖魔杖的老板说这跟魔杖里有夜骐的尾毛。
“酷!”梅莎听到人群里响起议论的声音,“这些车厢不用马拉动就能自动行驶吗?真想知道上面用了什么魔法。”
“我敢打赌肯定是车厢底下刻了魔法阵。”
她也看到有个别人在东张西望,有的面露惊恐和不解,有的满是嫌恶和排斥。
而在她观察的时候,她发现不远处的斯内普也在注视着她,见她歪头表示疑问,他抬脚向她走了过来。
“这是夜骐。”斯内普停在她的身边,破天荒地主动解释,“只有亲眼目睹过死亡的人能看到它们。”顿了顿,他又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补充,“前提是要明白,何为死亡。”
梅莎感到有些好笑,她也确实微微翘起了唇角。
“死亡难道还需要理解吗?”她问。
“看来你早已领会。”斯内普不动声色地说。
梅莎望向夜骐,平静地说:“死亡就是终止。终止呼吸、心跳、感受、思考,终止所有的痛苦和喜悦。终止希望,也终止绝望。终止和世间一切事物的联系。”
斯内普的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抿了抿唇,率先地钻进了车厢。
梅莎和菲菲对视一眼,菲菲强撑起笑容说:“我觉得你说得一点也没错,从小到大,很多神奇生物都是在我的手里逐渐失去心跳和体温的,纽特叔祖父对我说,我们得接受死亡,就像接受一场暴雨那样。”
梅莎想了想,没能理解这两样事物之间的关联,“活着的人可以等雨停,死去的人想再晒晒太阳可不容易。你能接受永无止境的暴雨吗?”
菲菲一愣,表情迟疑。
“我认为还是不要劝活着的人接受死亡比较好。”梅莎一边踩上车厢的脚踏一边说,“除非说这话的人真的死过。”
说完看到车厢里的斯内普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瞟了她一眼。
她施施然地坐到他对面,冷淡地问:“你还有什么指教,先生?”
“真知灼见,斯托纳小姐。”斯内普用虚伪客套的礼貌语气说。
“谢谢。”梅莎扯动嘴角,微笑回应,“我一向知道我是对的。”
跟在后面的菲菲弓着身子,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进退两难。
唉,有点想念哈罗德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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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水火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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