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福庄园迎来了盛夏。曾经在草坪上昂首阔步的白孔雀，如今也变得萎靡不振，瑟缩在枯萎的玫瑰丛下。
德拉科站在二楼的窗边，目光越过草坪胶着在雕花铁门上。一辆魔法部的黑色马车停下，卢修斯·马尔福打开车门走了下来……他不再昂首挺胸，曾经一丝不苟的铂金色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旁。阿兹卡班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德拉科无从判断。
但他知道，那个男人不再是他记忆中的父亲了。他自己也早已不是那个会看到父亲回家，就欢呼着奔下楼梯的孩子了。
看到父亲失魂落魄的模样，德拉科心里五味杂陈。
憎恨和爱有时只隔一扇门，而德拉科·马尔福现在不知该不该打开它。一方面，他恨父亲的退让，也怨他昔日的傲慢。另一方面又忍不住生出一点怜悯……究竟是怜悯，还是自私的依赖，他无法说清。
怨恨和柔情在心底交错翻涌。德拉科以为自己既已成年，便长大了，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可父亲的归来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不过是个还未完成成长的少年。
自伏地魔携食死徒住进庄园以来，这里已经不再是德拉科的庇护所。他们一家不得不谨言慎行，生活如履薄冰，生怕稍有不慎就惹怒了黑魔王。
在德拉科亲手完成那道被交托的任务后，马尔福也没有如期迎来任何褒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一次又一次，在黑魔王面前低下他那昔日昂扬的头颅，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羞辱。
德拉科意识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那些被代代珍视的纯血荣耀，不过是一场华丽的梦境。而现在，他却没有醒来的勇气。
某天夜晚，食死徒们再次被传唤。壁炉的火映在天花板上，仿佛燃烧着整座宅邸。众人的影子重重叠叠地在地面上晃动。
一个男人则蜷缩在众人的脚边……那是个因任务失败、即将接受惩罚的食死徒。
“上前来，德拉科。”伏地魔命令道。
德拉科闻后下意识地向母亲投去了求助的视线，随后便脚步迟缓地从人群走出。
“孩子，来让他感受一下……失败的代价。”
面对伏地魔的循循善诱，德拉科只好颤颤巍巍地举起魔杖，将杖尖对准了那个男人……他能感觉到周围无数的目光，有的轻蔑，有的冷漠，还有他父亲那道混着羞耻与渴望的视线刺进了他的后背。
“钻心……”
那个不可饶恕的咒语卡在了德拉科的喉咙里，大厅里响起一阵压抑又细碎的窃笑声。黑魔王见状，猩红的瞳孔里满是失望。
“没用的孩子，和他父亲一样软弱。”伏地魔轻蔑地断言，不再看德拉科一眼。
就在德拉科不知所措时，一个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僵局：“请允许我代劳吧，我的主人。”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雷纳德·沙菲克从人群中走出，他微微躬身，向黑魔王致意，只见对方饶有兴趣地歪了歪头。
“哦？雷纳德，你看起来……很乐意为我们大家展示一下你对于纪律的理解。很好，很好，毕竟最近有关于你的一些传闻……让我很不安呐。”伏地魔假意试探道。
“能为您分忧，是我的荣幸。”雷纳德只是平静地接过了任务，他起身举起了魔杖，毫不犹豫地对准了目标，“钻心剜骨(Cruciare)。”
地上的食死徒立刻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和抽搐。德拉科僵在原地，看着雷纳德的侧脸，他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个男人的模样，雷纳德看起来优雅而从容，漠视着眼前残忍的景象。
德拉科得救了，但这种解脱却让他无地自容。他瞥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卢修斯的脸上那份渴望终于被满足，但羞耻感却加深了——他的儿子做不到的事情，被另一个家族的男人轻而易举地完成了。
酷刑结束。雷纳德便收回魔杖，退回了食死徒的队伍中。
伏地魔似乎很满意雷纳德的表现，也享受着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他扫视着每一个人，欣赏着这当下的杰作。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最忠诚的仆人身上：
“贝拉，把他带到地牢里去，我们的朋友芬里尔应该会喜欢他的。”
贝拉特里克斯听后发出了一阵欣喜若狂的笑声，扭动着身体上前，用魔杖粗鲁地戳了戳地上的男人。
“乐意效劳，我的主人。”
德拉科一想到那个男人可能会被狼人如何对待，就感到一阵反胃，他退后了半步，撞到了身后的母亲。纳西莎冰凉的双手立刻扶住了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慌张。
食死徒们被遣散后，德拉科任由母亲半扶半拖地将自己带离大厅，他的大脑犹如一锅沸腾的药剂般混乱。雷纳德和克拉拉的脸不讲道理地重叠在他眼前，这没来由的思绪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
直到一声轻响，德拉科卧室的门被关上后，才让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有所缓解。他甩开了母亲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到窗边，双手支撑在窗台上，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纳西莎只是静静走到了儿子身边，抚摸着他的后背。德拉科或许从这微小的举动中获得了些许温情，他转过头望向母亲，迟疑片刻才问出了石破天惊的问题：
“母亲……我们是不是选错了？”
痛苦和不安在纳西莎的脸上稍纵即逝，随后她只是将视线落在窗外那片被月光浸泡的草坪上。
“德拉科，我知道你对你父亲很失望，但他已经尽力了。”纳西莎耐心安抚道，“起码黑魔王还需要我们……一切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他们住在我们家……我的任务完成了，父亲甚至把魔杖都交出去了……所有事也没有变化！我受够了！我讨厌这里！他不能这样对待我们！”
德拉科捏紧拳头，看着自己左臂上骇人的黑魔标记，他猛地用右手抓住，双臂紧握的力道而颤抖着。下一秒，他开始用指尖用力地抓挠着，像是赌气般地想抠去那个无法褪去的痕迹。
“够了！”纳西莎心疼地呵斥后便按住了德拉科的手，然后贴着他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至少现在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了。”
德拉科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稍稍冷静了下来，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心虚地喃喃道：“抱歉……母亲。”
纳西莎只是宠溺地摇了摇头，伸手理顺了他额前凌乱的金发。哪怕纳西莎如今已经要仰头才能注视儿子的脸，在她心里，德拉科依然只是个需要被她呵护的男孩。
“别怕，德拉科，别去想其他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我会保护你。”
看着纳西莎那柔情似水的双眼，德拉科忽然心中充满了愧疚……他明明知道母亲也过得同样艰难，自己还是任性地将那些压抑已久的情绪宣泄了出来。他明明想要成为母亲的依靠，如今却还是像个孩子般地撒娇。
一直以来，他都被很好地爱着、娇纵着，以至于忽视了许多难以察觉的细节——就像此刻他才发现的、纳西莎眼角那道浅浅的细纹。
于是他狼狈地移开了视线，不知怎的，目光落在了窗台上那孤单的花盆上。纳西莎顺着儿子的视线望去，看到那盆植物绝望地向天空伸出枯干，根部散发着微弱的魔法气息。
“这是……誓言花？”纳西莎显然有点惊讶，凑到花盆前端详起来，“我从没见过你对这些小女孩的玩意儿感兴趣过。”
德拉科像是被窥见了最隐秘的心事，慌张地脱口而出：“别人送的！不是我……”
话音刚落，他才意识到这份辩解有多无力。巫师界几乎人人都知道誓言花代表着什么，而它毫无生气的模样也印证了它对应的结局。
看着儿子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纳西莎顿了顿便了然于心，没有再过多追问。
“是克拉拉，我之前和她……在霍格沃茨种的。”德拉科眼睛躲闪着说道。
听到儿子的坦白，纳西莎脸上的惊讶瞬间化为了怜爱，但很快又变得凝重起来。
“……原来是沙菲克家那个女孩啊，我听说了她母亲的事。可怜的孩子。”纳西莎神色复杂，语气里混杂着同情，也有一丝庆幸，“你看到她父亲今晚的表现了，雷纳德那么卖力，也是想证明自己对黑魔王的忠诚……没有因为妻子遇害而受到任何影响。”
德拉科琢磨着母亲的话，他当然看出随着魔法部的人员交替和国际形势的变化，沙菲克在黑魔王面前逐渐失去了话语权，已经是在刀尖上走路的状态。如果雷纳德遭到清算……克拉拉可能会面临怎样的危险，德拉科几乎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纳西莎看着那盆枯萎的植物，暗暗松了一口气，“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她不舍地抚摸了一下儿子的肩膀，见对方点了点头后，便离开了。
寂静降临在房间里，烛火静静摇曳。德拉科迈步到书桌前，看着满桌凌乱的羊皮纸，烦躁地收拾了起来。他没有用魔杖，只是一张一张地将它们叠起来，然后收纳回抽屉里。
角落里的八音盒在整洁的台面上如此显眼，像是在邀请别人将它开启。
他伸出手打开了盖子，大雪纷飞的马尔福庄园赫然跃入眼帘，悦耳的旋律声也随之响起。德拉科每回都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从小到大，他得到的东西几乎都是最好的。生日或者圣诞节，德拉科可以收到华丽的衣袍、琳琅满目的糖果，或者是魁地奇热门商品……从来没有人送过他亲手制作的礼物。
想到这，德拉科怎么也没想到，分开只是一个开始，这种难以割舍的感觉似乎成了比任何不可饶恕咒都残酷的刑罚。
他不甘地将盒子盖上，音乐戛然而止。
在这慵懒又漫长的夜，德拉科马尔福自暴自弃走到窗边，记起的力量压倒了他。他躺倒在床铺上，用手臂遮挡窗外的微光，心绪却如同月亮那般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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