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文学的永恒论题包括:爱与救赎、死亡与存在、自由与束缚、孤独与联结、善恶与道德选择、成长也迷失、权利与反抗、记忆与遗忘、自然与文明、信仰与怀疑。
但这些对于林若常而言还是太多了太宽泛了。林若常认为自己与其接触最多的只有:爱、死亡、善恶、记忆、文明。
成为巫师前她就是个麻木又自私的普通人,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这里有些话题确实是人们会讨论的,但和她的生活还是太远了,她此前一直是个被生活困扰而用力维持活着的小人物。
所以林若常筛来筛去,只选出来了爱、死亡两个话题抛给汤姆。
都说因迷情剂诞生的小孩不懂爱,汤姆也是个害怕死亡的人。林若常想:今天的话题足够困扰这个未来的魔王一生。
阳光透过古老的窗棂,在书房的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缓缓起舞。林若常将几本厚重的书籍放在汤姆面前的桌上——一本世界史纲要,一本地理图志,一本政治哲学入门,还有一本薄薄的、封面精美的诗集。
“昨天说过了,我会先教你历史、地理、政治还有诗歌。”
林若常平静道,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光洁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但在开始那些之前,我们今天先聊聊别的。”
汤姆抬起头,看着她。经过昨天那场“道德人性”与“安全规范”的洗礼,他对这位监护人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他依旧猜不透她今天又想做什么。
林若常的目光越过那些书籍,似乎看向很远的地方,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她那总是带着倦意的脸上,此刻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文学的永恒论题很多,爱与救赎、死亡与存在、自由与束缚……一大堆。”她语气平淡得像在列举早餐选项,“但太多了,太宽泛。和我……和我们大多数人生活直接相关的,都是;但人人都认为关联密切的,没几个。”
她顿了顿,视线落回汤姆身上,那双下三白的眼睛清晰地映出小男孩有些紧绷的身影。
“筛来筛去,我觉得,对你而言,最核心、最需要先弄明白的,大概只有两个。”她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
“爱,和死亡。”
汤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又是这种直接到近乎粗暴的切入方式,精准地戳向他最敏感、也最不愿被人触碰的核心。
“你是怎么理解爱和死亡的。”林若常问道,语气里没有探究,没有期待,仿佛只是在做一个寻常的问卷调查。
汤姆沉默着。他在快速权衡。是继续扮演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还是露出一些爪牙?
关于死亡,他在孤儿院见过。一只冻死的鸟,一个生病后没能熬过去的孤儿,甚至是比利那只被他亲手杀死的兔子。冰冷,僵硬,最后被拖走,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厌恶那种彻底的、无法控制的消失。这让他恐惧,继而转化为一种强烈的、想要征服它的**。但他不能这么说。
然后是关于爱?那是什么?
科尔夫人偶尔对捐赠者露出的谄媚笑容?其他孩子为了得到一点点关注而进行的可笑表演?还是那些关于父母之爱的、苍白无力的童话故事?又或者是那些来收养孩子的人的一点怜悯?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弱者用来捆绑利益的虚幻绳索,或是强者用来操控弱者的精致工具。至于他自己……他似乎天生就缺失那份零件。
但他知道什么样的答案听起来更“正确”,更符合一个普通孩子应有的反应。
他垂下眼,用一种刻意带上一点怯懦和悲伤的语气说:
“死亡……很可怕。消失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爱……爱应该是温暖的?像……像冬天的热牛奶?”他小心翼翼地加入一个细节,试图让谎言听起来更真实,同时偷偷观察林若常的反应。
林若常脸上没有任何波动,既没有赞许也没有失望。
“热牛奶。不错的比喻。”她中肯的评论道但没给出缘由,语气依旧平淡,“那么,假设一下,汤姆。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绝对、永远地避开死亡,但代价是你再也无法感受到任何‘热牛奶’式的温暖,无法与任何人产生深刻的联结,只能作为一个永恒的观察者,看着一切在你身边发生、兴盛、然后消亡,周而复始。你会怎么选?”
汤姆彻底愣住了。这个假设超出了他七岁人生所能构想的范畴,却又诡异地切中了他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渴望与……恐惧。
永生!这是他渴求的!但……永恒的孤独?
他无法立刻回答。他的聪明大脑第一次在处理一个问题时产生了类似“卡壳”的感觉。渴望与抗拒在他内心激烈交战。
林若常没有催促他。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庭院里一棵经历过无数风雨的老树。
“很多人害怕死亡,是因为将其视为终结,视为失去。”
她转过身面对着汤姆,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但很少有人想过,死亡的存在,恰恰定义了‘生’的边界,赋予了‘存在’以意义和紧迫感。它是一道天然的限制,迫使生命去创造,去繁衍,去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多地体验和留下痕迹。没有死亡,时间会失去刻度,爱会失去重量,记忆会泛滥成毫无价值的垃圾。”
她转过身,苍白的脸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晰,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
“而爱……很多人歌颂它,将其视为本能,视为至高无上的真理。”
她微微偏头,脸上流露出些许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不屑,“但它同样可以是一种最精密的束缚,最沉重的负担,最无法估量的变量。它并不总是温暖的,汤姆。它有时冰冷得像铁,灼热得像火,会让人做出最愚蠢和最伟大的事情。”
她走回桌边,手指拂过那本诗集的封面,向尚且还不了解自己身世的小汤姆抛出重磅炸弹。
“你因迷情剂而诞生,人们都说迷情剂诞生的小孩不懂爱,但这不代表你无法理解它,只是你理解它的路径会和常人不同。或许你永远无法体验那种排山倒海的情感冲动,但这不妨碍你通过观察、分析,去理解它的运作模式,它的社会功能,甚至……去模拟它,在必要的时刻。”
汤姆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那张缺乏表情的脸上读出更多信息。她到底想说什么?是在告诉他永生不值得追求?还是在教他如何“模拟”爱?
“我没有答案给你,汤姆。”林若常迎上他困惑的目光,坦然说道,“这两个问题,困扰了人类几千年,也困扰了我……很久很久。它们没有标准答案。”
她轻轻拍了拍那本世界史。
“好了,这个话题我们就说到这里,剩下的还是要你自己去亲身体会。”
“今天的历史课,我们会从人类的起源开始讲起。地理课,我们先学习宇宙和地球的构成。政治,从最基础的道德与法治开始。诗歌……不,与其说是诗歌不如说我们来品味文学。”
她重新坐下,翻开历史书的扉页。
“记住你今天的选择困难,记住你对‘热牛奶’的比喻,也记住我那个令人不快的假设。”她抬起眼,目光如冰水般浸透汤姆,“这将是你学习所有知识的背景音,这是人类永恒的课题,也是属于你的一个永恒课题。”
“现在,打开书,第一页。我们从人类的起源开始讲起,然后讲聚落和邦国。”
汤姆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有些僵硬地翻开厚重的书页。冰冷的文字和图片映入眼帘,但他脑海中回荡的,依旧是那个关于永恒生命与永恒孤独的选择题,以及“爱”那既可能是热牛奶又可能是冰冷枷锁的矛盾定义。
正如林若常所预料的那样,这两个话题,足够困扰他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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