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雨声密集地敲打着车窗,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暖气开得很足,却让沉默变得更加粘稠、令人窒息。
“梁柏,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简舒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打破了令人心慌的寂静。
梁柏的侧脸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他紧握着方向盘,目光如同被钉在前方那片被雨水模糊的黑暗里。“没什么好谈的。”
“没什么好谈?”简舒的情绪终于被他的冷漠点燃,“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妈妈会知道你家具体的债务数字?为什么她会那么肯定地跟我说,我们没法有结果?!”
梁柏的呼吸猛地一滞,一直紧绷的下颌线剧烈地抽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反应,让简舒瞬间明白了一切。
“她找过你了……是不是?”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难以置信的心痛,“她对你说了什么?她逼你了?!”
梁柏回想起那个春日的午后,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的桌面上。梁柏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他穿着自己最好的一套西装,头发仔细整理过,试图掩盖最近的落魄,但眼底的疲惫却无法完全隐藏。
简舒的母亲准时出现了。她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浅灰色套装,珍珠耳钉泛着温润的光泽,步履从容,脸上带着一贯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她看着梁柏长大,曾在他风光无限时,由衷称赞过他是“最适合站在小舒身边的孩子”。
“阿姨。”梁柏立刻站起身,微微躬身。
“小柏,坐。”简母优雅地落座,点了两杯红茶,语气温和如同对待一个亲近的子侄,“好久不见,你……清减了些。”
寒暄过后,是短暂的沉默。红茶被送上,氤氲着热气。
简母轻轻搅动着银匙,没有看梁柏,声音依旧柔和,却像裹着天鹅绒的冰块:“小柏,阿姨今天找你,是为了小舒的事。”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她本来有在纽约工作的机会,为了你,放弃了。”
梁柏的脊背瞬间僵直。
“阿姨知道,你们感情很深。”简母的语调没有一丝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无力的惋惜,“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你家里的变故,阿姨也感到很遗憾。小舒这孩子,重情义,她为你留下来,阿姨……能理解她的心情。”
她用了“理解”,而不是“支持”。
梁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但是,小柏,”简母的声音更轻了些,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梁柏心上,“你别误会,阿姨不是来指责你。你是个好孩子,即使到了这一步,你也没有来麻烦过我们,自己扛着,阿姨都看在眼里。”她顿了顿,目光里甚至带着一丝真实的怜悯,“可正是因为你是个好孩子,你更应该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为她好’。”
她拿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优雅无比。
“爱情很美好,小柏,但生活是现实的。我作为她的母亲,不能接受我的女儿,为了一段看不到未来的感情,赔上她整个人生。”
她没有提高音量,没有说任何侮辱性的词语,甚至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修养和一丝温情。但正是这种冷静的、基于残酷现实的分析,比任何激烈的辱骂都更具杀伤力。
梁柏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裸地暴露在阳光下,所有的挣扎和不堪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他试图构筑起来保护简舒、也保护自己那点可怜自尊的围墙,在这番温和的话语面前,轰然倒塌。
“小舒很爱你,她可以为你对抗全世界。”简母最后看着他,眼神复杂,“但你真的忍心,让她为了你,失去一切,最后在你的自尊和日常的琐碎下,把你们之间那点美好的感情,也消磨得一干二净吗?”
她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姨先走了。你……好好想想。”
她离开了,留下淡淡的香水味,和足以将梁柏彻底冰封的寒意。
梁柏独自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他却感觉浑身冰冷。他面前的红茶一口未动,已经彻底凉透。
简母没有逼他,她只是把血淋淋的现实,优雅地、摊开在他面前。
而他,无力反驳任何一个字。
那个下午,在那个充满艺术气息的优雅空间里,梁柏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他必须离开简舒。不是不爱,而是因为太爱,所以他不能让她跟着自己,一起沉没。
“没有!”梁柏矢口否认,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她只是让我认清现实!而现实就是,我梁柏现在就是个累赘!我连自己都快要活不下去了,我拿什么和你在一起?!让你跟着我一起被拖进泥里吗?!”
“我不在乎!我说过我们可以一起扛!”
“可我在乎!”他几乎是咆哮着打断她,猛地转过头,眼眶赤红,里面翻涌着痛苦、屈辱和深深的无力感,“简舒,我看着你为了我和家里吵架,看着你放弃更好的机会,我每一天都觉得自己像个罪人!你弟弟说得对,我配不上你,我只会毁了你!”
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让简舒口不择言:“所以你就要用冷暴力逼我走?梁柏,你真是个懦夫!你连为我们争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吗?!”
“是!我就是个懦夫!”他被彻底刺伤,情绪彻底失控,猛地抬手重重砸在方向盘上,“我连小提琴都放弃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放弃的!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极度愤怒和分神,他们没有注意到前方车辆因故障突然减速,等刺眼的刹车灯穿透雨幕映入眼帘时,距离已近在咫尺!
“小心——!”简舒的惊呼声与尖锐的刹车声同时响起。
梁柏瞳孔紧缩,用尽全身力气猛踩刹车并急打方向……
“砰!”
剧烈的撞击声,车身失控的旋转,安全气囊瞬间弹出的闷响……世界在一片混乱中归于黑暗。
……
简舒在短暂的晕厥后醒来,感到的首先是额角和手臂传来的火辣辣的擦痛。她立刻惊慌地看向驾驶座。
梁柏趴在弹开的气囊上,额角破裂,鲜血直流。而他的左臂,被碎裂的车窗玻璃划开了一道极长极深的口子,鲜血正不断地从翻卷的皮肉中涌出,触目惊心。
“梁柏!梁柏!”她带着哭腔呼喊,手忙脚乱地想去按住那可怕的伤口。
他虚弱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冷汗和鲜血混在一起,看到她还清醒,眼底闪过一丝近乎本能的庆幸,随即又被巨大的痛苦淹没。
……
医院,清创缝合室。
冰冷的灯光下,医生面无表情地清理着梁柏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当针刺破皮肤,带着缝合线穿过血肉时,他的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破碎的闷哼。
简舒站在一旁,看着那根针在他皮肉间反复穿梭,看着那道裂口被强行缝合,一共十七针。每一针,都像是在她心上拉开一道新的口子。她终于亲眼看到了他正在承受的,以及他宁愿独自承受这一切也要推开她的决心。
当最后一针结束,医生离开,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浓重的消毒水气味。
一片死寂。
梁柏虚弱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脸色比墙壁还要苍白。简舒站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压抑的、破碎的啜泣声,几乎同时从两人喉间溢出。
梁柏的眼泪混着额角的血污,无声地从他英俊的脸滑落,是再也无法掩饰的痛楚和绝望。简舒看着他,泣不成声。
没有争吵,没有质问,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心碎的哭声在冰冷的房间里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沉重的抽噎。
简舒用尽全身力气,走到他面前。她看着他手臂上那排刺目的缝合针脚,看着他被泪水浸湿的、颤抖的眼睫和眼睑下那颗漂亮的痣。
她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他脸颊上的泪痕。
梁柏睁开眼,通红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悲伤。
“梁柏,”简舒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痛到极致后的平静,“我放你离开。”
这句话,轻如羽毛,却重如千钧。
梁柏的瞳孔猛地放大,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了,”她的眼泪也再次落下,滴落在他未受伤的手背上,滚烫,“而是因为,我终于知道,和我在一起,对你来说……太痛苦了。”
她看到了现实的重量如何压弯他的脊梁,看到了她身边施加的压力如何碾碎他。她的爱,成了加重他痛苦的枷锁。
“所以,我放手。”
她说完,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连同这十七针的伤痛,一起刻进生命里。然后,她决绝地转身,走出了这间充满悲伤的房间。
没有再回头。
梁柏僵硬地坐在那里,手臂上十七针的伤口灼烧般地疼痛着。
窗外,首尔的雨,依旧下个不停,仿佛永远也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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