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妈都不要你了，还不如跟了老子，管你吃香的喝辣的穿美的，哈哈哈哈……”一个难听的声音响起。
黛玉睁开眼，看不到自己身体，只能看到眼前场景变换。
瘦小的女孩双手握刀，咬牙瞪着眼前的中年秃顶男人。她呼吸急促，身体在颤抖，牙齿不住的打架。
中年男人面露不耐烦，伸手便要抓女孩头发。女孩惨叫一声，抬手便将刀扎进男人手腕。
她扎的很深，血爆涌而出。
男人一脚将她踢飞，接着恐惧的捂着手腕跑出去，临出门前狠狠瞪她一眼，那眼神意思很明确。等老子回来，你就完了。
女孩捂着腹部，在地上缩了半天都没力气爬起来。
她抬眼看门外，漂亮的眼型，眼角微扬，清亮的眼神里满是绝望与恐惧。
是少女时期的秦可卿。
黛玉看着眼前环境，破旧的木屋，堆满了砍坏的柴火，泥土地面坑坑洼洼，旁边扔着简陋到可怜的一点点日用品。
一目了然的经历。
年少失去父母，被交给血缘最近的亲戚，因为出众的美貌，十二三岁就引来男性亲戚的觊觎。
当年贾蓉的婚礼黛玉去过，秦可卿有少见的美貌和优雅的气质，站在台上耀眼的大家都忘了身边还有个贾蓉。
一切都很好，唯一奇怪的是婚礼上没有秦可卿的父母朋友，任何与她相关的人出现。
看来是贾珍特意隐藏了这些。
黛玉继续看。
刚才那一刀几乎用尽了勇气，秦可卿明白，这只是暂时吓退了他，等他包扎好伤口回来，迎接她的是加倍的怒火和报复。
必须离开这里，必须离开这里！
腹部剧痛稍缓，她找出自己拥有的所有破烂布织成的勉强能称为衣服的布料，全套在身上，将角落里零散的几张零碎钞票塞进鞋底。
她将那把粘血的刀揣进怀里，头也不回的冲进茫茫夜色。
妙龄少女独自在外的求生异常艰难，她打过零工，因美貌和孤独备受欺凌，她睡过桥洞，一宿都警惕关注靠近她的黑影。
直到有一次，为了躲避几个混混的纠缠，她慌不择路的冲进一处未开发的野山。混混狞笑的将她逼进峭壁，绝望的秦可卿竟爬上身后陡峭的壁岩。
这一瞬间，身体的潜能被激发出来，她精准的找到每一处着力点，不断挑战身体的极限。她的手臂小腿被磨的淤青发红，她的胳膊几乎脱力。
但她最终爬了上去，一个百米高的峭壁。
混混们在下方叫骂不止，她却充耳未闻。
山顶上狂风呼啸，将她凌乱的头发吹到脑后，寒冷的气息冲进她破衣服上的缝隙，冻的她手脚发麻。夜色下静谧的世界，城镇在她眼中变得渺小。
她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掌控感。
身体的痛苦是如此直接纯粹，远超复杂人间的煎熬。
秦可卿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对抗过去的方式，以最艰难的挑战凌虐身心，在挑战中走过风险重重的道路，最后一览众山小。
她开始有意去找更险峻的山崖，她不拘装备，哪怕用捡来的，用打零工的钱买最低级的，踩着一双开胶的解放鞋也要进行到底。她没有经过系统训练，只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和天生的灵巧征服了一座又一座高山。
她眼中只有山和峭壁。
肌肉的酸痛和伤口的疼痛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她以一种自毁的倾向，爬完小山爬高山，爬完高山爬雪山。
最终，她来到了国内攀登者的梦寐之地。
——明特山脉。
她背着简陋的装备，精准的找到每一个落钉点，灵巧又轻盈的在雪山崖壁上腾挪。
持续了一天一夜，终于来到山顶。
雪山的光晕太大，她戴着廉价的墨镜看着山下蔓延的山脉，一条条一层层，像海浪般翻涌重叠。
那一瞬间她怀疑，这里是不是曾在海下。
只有海浪反复冲涌，才能将山脉打造成这样。
山顶的风好大好大，裹着冰碴将秦可卿的脸划出一道又一道细小的伤口。她站在明特山脉之巅，眼前的世界带来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她做到了，凭借最简陋的装备，征服了这座险峰。此时疲惫感如潮水般席卷全身，肌肉痉挛，手脚也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这是她为自己规划的最后一程。
近几个月，她爬山登顶，曾经让人心动快乐的解脱感与掌控感慢慢的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虚无，曾经在噩梦中反折磨她的阴影在极顶上被放大。被遗弃的冰冷，肮脏的触碰，折磨的回忆比山顶寒风更让她恐惧。
秦可卿带的物资装备只够登顶，不够回撤。一生这么长，一辈子又这么短，偌大的世界，自己竟遇不到一个值得在意的人。
到此为止吧。
秦可卿向前迈了一步，站在悬崖边，碎石从脚边滚落。她闭上眼，准备迎接永恒的安宁。
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
秦可卿蓦的一惊，以为是噩梦中的角色来到现实。
“小心，这么近可能会掉下去。”
一个包裹严实的中年男人抓着她，不由分说的将她拉到安全区域。然后卸下防风镜，皱眉看她。
那是一张保养得宜，带着长期优渥生活痕迹的脸，眉宇间有锐气，也有阅尽风月的浪荡。他在秦可卿惊为天人的外貌和她简陋的难以想象的装备来回看，最终落在她那双孤绝的美目之上。
他松开手，笑了笑：“抱歉，你站的那么险，我一时情急才拉了一下。”
“我叫贾珍，攀岩爱好者……”贾珍看着秦可卿那双保暖能力不太够的攀岩鞋，问道，“一个人吗？”
秦可卿无声的点头。
雪风呼呼的刮，贾珍将她带到一个能遮风的地方，拿出保温壶，自顾自的为她倒上一杯温热的水。
“真厉害啊，明特山脉可不是谁都能爬上来的，你看起来和我儿子一般大，训练了多久？”贾珍看出秦可卿状态不对。
她衣服挡不了多久的风，装备也所剩无几。看那瑟缩的样子，恐怕已经快失温了。
“几年。”秦可卿简单回答，迟疑好一会，才接过温水。
“你的衣服磨损不少，这样可下不了山。”贾珍呵呵笑着，从背包取出一件厚实的防风羽绒服，“好在我带了件备用的，你要拍照吗？”
“……”
那杯温水的反光比山顶的积雪更让人眩晕，秦可卿毫无招架之力的接受了他的好意。甚至像一株吸血的藤蔓，疯狂的依赖上对她好的贾珍。
……
离开明特山脉后，贾珍邀请秦可卿加入贾家的公司，为一些攀岩装备做代言。他助她洗去了过去身上的穷酸，随着名牌衣服上身，过去的痛苦回忆仿佛成了上辈子的事。
他送她最高档的装备，带她去爬国内外有名的高山，让她接受最专业的培训，最后因为太欣赏她，将自己儿子贾蓉介绍给她。
秦可卿几乎没有拒绝的机会。
贾蓉从小家境优渥，将纨绔本质发扬光大，他初见秦可卿便五迷三道，疯狂的追求起她。
一切都很自然而然，她嫁给了贾蓉。
贾蓉不过见色起意，谈不上什么情深意切，时间长了，便又恢复从前的夜夜笙歌，时不时就出去玩，经常十天半月的见不到人。
黛玉眼前场景骤变。
贾蓉因不满秦可卿泡在攀岩馆，与她大吵一架后摔门而去。秦可卿来到贾家后花园散心，园中那栋三层仿古建筑很是好看，能舒缓人心。
——天香楼。
秦可卿抹去脸上不存在的眼泪，第一次走上那栋楼。
“……”贾珍正在楼里摆弄一套绿的发亮的首饰。
“可卿？”贾珍眼睛一亮。
秦可卿下意识想离开。
贾蓉经常不在家，贾珍和她有共同爱好，于是他便以各种理由带她出去攀岩。刚开始只是看似无意识的身体触碰，到后来，便愈演愈烈。
“快来，这是我祖母留下的一套首饰，我正看着说颜色衬你呢。来试试。”贾珍笑着招呼秦可卿进门。
他在门口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将门关上。
贾珍大笑的将秦可卿拉到梳妆台前，毫不客气的将翡翠项链戴在她脖颈上。翠绿的翡翠，白皙如玉的肌肤，搭配起来美极了。
贾珍呆呆的看着镜子，因攀岩而布满老茧的手缓缓划过她的脖颈。
“太美了……”
“公公……”秦可卿微微侧身，心底涌起恐惧，羞愧，还有种莫名的刺激。
“这套首饰，只有你才配得上。”
“只有你配。”贾珍喃喃道。
他情不自禁的将她拥进怀里，秦可卿也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二十几年未曾感受过的温暖。
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天香楼成了二人秘密幽会的场所，时间长了，家里的保姆，管家，甚至贾蓉本人都慢慢知道了二人关系。
贾蓉不务正业，生活费都从贾珍这里得，自然不敢说什么。尤氏与他一样，虽然恨秦可卿恨的要死，也敢怒不敢言。
秦可卿越来越麻木，她以为她会这么麻木一辈子，偷偷摸摸又光明正大的陪着一个她憎恨的，爱慕的，尊敬的公公身边。
直到有一天早晨她反胃的冲进卫生间，验孕棒上的两道杠如同阿托斯特雪山上冰水浇她满身。
如果这孩子出生，该叫他父亲还是祖父，该叫贾蓉哥哥还是爸爸？
秦可卿崩溃的跌倒在卫生间地板上，嚎啕大哭。
……
在悲嚎哭声中，黛玉一阵恍惚。
下一秒睁眼，她又回到了雪山。
“可卿，我想去试试阿托斯特雪山，一起去吧，就我们两个人！”贾珍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秦可卿答应的声音比幽灵还飘忽。
他们来到雪山，在第一个安全平台上，秦可卿掏出了医疗证明。贾珍义正言辞让她去处理掉孩子，随后让她在平台休息，自己独自登顶。
攀岩钉不稳固，安全绳不安全。
秦可卿提前对这些东西做了手脚，贾珍爬上去没几十米岩钉便脱落，而后提前安全在雪山上的音波装置引发雪崩。
他永远的留在了雪山下。
秦可卿停在安全平台，与震惊的黛玉肩并肩，她伸手想触摸断裂的安全绳，又像触电般缩回手。
“如果他要你留下孩子，你还会杀他吗？”黛玉问道。
“……”秦可卿一怔，而后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
“会！一定会！”
织梦香烧尽最后一缕，悠悠荡荡的熄灭。
黛玉睁开眼，脑子里只有恍若隔世的绝望。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看向蜷缩在沙发里的秦可卿，目光复杂。
真相让她心里沉重，活像背了十个人的恐怖噩梦。是秦可卿制造意外杀了贾珍，但她又无法苛责秦可卿。换做是她，又有什么办法脱离这一切呢？
秦可卿睫毛颤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此时她眼神不再空洞，换成了一种彻底的平静——虚无的平静。
好似所有情绪，痛的喜的快乐的崩溃的，全都在那一场梦中燃烧殆尽。
她冷笑一声，抬眼与黛玉四目相对。
“小姑姑，我都想起了。”
黛玉沉默良久，又为她倒一杯海棠茶。
“过去的记忆不会消失，但背负它的方法有很多种。那根攀岩钉，可以是支撑你的希望，也可以是摧毁你的梦魇。”
“但如论如何，我希望你能用自己希望的方式去看待它……”
秦可卿捧着茶，没忍住再次笑出声，她轻嘬一口茶水，双脚踩在地面。
这一次，不再是前无目标后无退路的冰川崖壁，而是勉强能喘息一二的真实的落脚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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