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昨晚的梦还十分清晰。
黛玉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了大半张脸,她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尤其是没脸见宝玉。
平日自己也常梦到他的,但都是两人的日常,从来没有像昨晚那样的羞人。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是期待他唤她囡囡吗?还是期待他给自己下聘?还是期待他那样恋着爱着自己?
她越想越臊的慌,恨不得就此不起床,不见人了。
黛玉为一个梦,情思萦逗,缠绵固结,宝玉从床上起身,却觉得很正常。
他总是梦到黛玉,昨晚已不知是第几百回几千回了,甚至还有一些过分的。
不过,昨儿的梦比往日的好些,他在梦中知道自己在做梦,而且这个梦很真,他有自主权,能顺从自己心意说话。
这样的美梦,要能天天做,就好了。
宝玉叹了口气,忽又想到,梦里他虽和黛玉和好了,然现实中,两人还有一场没头没尾的争端。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牵心挂肚,饭也懒怠吃,随便扒拉了几口,转头就往潇湘馆去。
黛玉心情本已经平复了,一听宝玉来,昨天的拌嘴,以及晚上的梦重新浮现出来。
她心里虚的不行,哪儿敢见正主,立即道:“别让他进来,就说我睡下了。”
话却说迟了一步,紫鹃已然开了门。
宝玉一进来,就见黛玉歪在床上,面朝里侧,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睡了吗?
他不由看向紫鹃。
紫鹃不由扬起唇角,指着黛玉,冲他摇摇头。
装睡呢。
宝玉笑着走近床,问道:“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黛玉把脸藏在枕头里,鹌鹑似的,只当没听见。
宝玉便挨在床沿上坐了,笑道:“这样睡,喘不过气,对身子不好……”伸手去扳黛玉肩膀。
黛玉只得坐了起来,面朝着墙,倔强道:“你不是说,白认得我了吗?那还来做什么?”
还管她身子好不好,她好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说着说着,眼圈先忍不住红了。
宝玉瞅着她,叹道:“那是口不对心的话,我心里怎么想,你应该也明白的,你还总气我……”
一面说,一面悄悄把手伸过去。
黛玉猛不妨被他攥住了手,他的手掌又热又烫,她立刻就要甩脱,却被宝玉紧握住了,暗示什么一般,重重捏了两下。
黛玉由不得愤懑的转头,去瞪宝玉。
宝玉松开手,笑嘻嘻的道:“不生气了?”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不生气了?
她算是明白了,他这次过来,根本没有赔礼道歉的诚心,就是专戏弄欺负她的。
“你这个混账!”
黛玉想着,顺手就把身旁枕头朝他迎头扔过去,宝玉一下接住了,抱在怀里,笑道:“好妹妹,你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总该消消火,好好跟我说会儿话了?”
放柔了语气,连声叫了数十声好妹妹。
黛玉被他缠不过,无奈道:“你刚才什么意思?”
宝玉眼角直往旁边瞅,紫鹃正在那里做针线。
黛玉好笑道:“紫鹃,你去外间守着。”
屋里没了人,宝玉道:“我看你今天气色好多了,不像昨儿白的那样吓人。”
说“白的吓人”也太过了。
黛玉道:“我一直都很好,你别总瞎操心,对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宝玉笑道:“那个麒麟的事,你不要误会了。”
黛玉脸一红,道:“你不要把任何事都扯上我,什么麒麟不麒麟的,跟我又没关系,我为何要误会?你倒说说,我怎么误会?误会谁去?”
宝玉叹道:“我自小就把湘云当小妹妹看,就跟你把她当亲弟弟看一样。”
他和湘云全是兄妹情分,毫无男女私情,要硬凑到一起,在他心里,根本就是乱了伦常。
别说湘云,他都要头皮发麻了。
黛玉看他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道:“那你还收下那个和她一样的麒麟。”
这不是引人误会吗?
宝玉摇头道:“不是,那个麒麟和湘云戴的是一对,我不得不收。或留给你戴,或还给湘云,或得到湘云许可,把它交给别人,总之,绝不能让它流到外头去。”
黛玉纳闷道:“世上相像的麒麟多了,你只看了一眼,怎么就知道定是一对?”
宝玉便将上次赴宴的事告诉她,道:“前有冯紫英没头没脑的请我代收麒麟,后有冯家的人送来那些小聘之礼,你说,这里头能没点事吗?”
“后来我还悄悄去问了老太太。”
他说到关键处,忽然停住了,含笑瞅向黛玉。
黛玉知道他在故意勾她的好奇心,眨眨眼,催促道:“你别卖关子,老太太到底怎么说的?”
宝玉话锋一转,笑道:“我听紫鹃说,你要给我的玉上穿些穗子,好哄我戴上。”
黛玉气鼓鼓道:“没有的事!你别美了。”
宝玉挑起眉毛,很可恶的笑道:“你不说实话,我就不告诉你。”
黛玉一噎,闷了半晌,小声道:“是真的,行了吧?你快往下说,别讨人厌。”
宝玉满意的“哦”了一声,因怕她恼羞成怒,不再提这茬,继续前头话题,道:“史夫人,也就是湘云母亲,在嫁进史家后不久,怀了一对龙凤双胎。”
“先大伯父(史鼏)便请人,打造了一对麒麟,让张道士放在神前镇着,结果双胎中的男婴没活下来,先大伯父染了病也亡故了,史夫人生产损了身子,加上经历了重重打击,不久也去世了。”
宝玉叹了一口气,道:“史夫人去世前留下话,那一对赤金点翠的麒麟,雌的由湘云贴身戴着,雄的作为婚嫁信物,将来交给湘云夫婿。”
“这件事,史家的人,以及一些近亲都是知道的。”
黛玉默了半日,忽道:“我知道了。”
宝玉问道:“你知道什么?”
黛玉道:“史家的人看上你了。”
张道士把那个雄麒麟混杂在一众金玉器物中,献给宝玉,就是活脱脱的证据。
而且,史家聪明,还借了薛家“金玉良姻”的这股东风。
宝玉没想到黛玉一下看穿了本质,默了半天,深深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向你发誓,我要敢有金玉这个想头,就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
黛玉心里微微一颤,抬头对上他幽深的黑眸,竟觉得魂魄都快被吸进去一样,她慌忙低下头,用轻描淡写的语气,笑道:“做什么呢,动不动就起誓,我又没说什么,你……”
她抽了一口气,道:“你拿那个麒麟,是准备给冯紫英吗?”
“这得看云妹妹的意思,”宝玉道:“她的婚事虽有老太太做主,但老太太是女眷,不知道外头男人的事,我是湘云她哥,少不得为她操心。”
“不满你说,京都这一众王孙公子我基本都认识,大家才学怎么样,武艺怎么样,性情怎么样,人品怎么样,谁也瞒不过谁。尤其史家还是我们家亲旧,他们家圈子里的人,我更熟悉,这几日给湘云提亲的那几家,冯家、陈家、卫家……”
“三家的公子,论门第出身,文武双全,自然要数冯紫英,不过陈也俊、卫若兰也不错……”
他正寻思着,一定要给湘云挑一个各方面都顶顶出色的夫婿。
黛玉听得连连摇头,好笑道:“我算服了你了,帮人私奔还不够,现在又干起保媒拉纤的营生了。”
他这些话,也就在她面前说说,要放到湘云跟前,看她不大口啐他。
宝玉笑着挨到黛玉跟前,细声软语道:“别提其他人了,我有事要央求你呢。”
“好妹妹,你既帮我穿穗子,顺便再帮我打一个扇套吧?我想要葫芦形状的绣图,样式同我上次给你的那个玉葫芦一样。”
他想要跟黛玉同款的葫芦已经很久了,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怎肯放过。
黛玉一听,他不但得陇望蜀,还挑拣上了。
这也罢了,但这几天她脱不开空,老太太交待做的两身衣服,还未完呢。
黛玉往他腰间一扫,道:“你不是有扇袋吗?”
“你说这个?”
宝玉从腰间解下来,扔在席上,不以为意道:“这是外头雇工做的,我看扎的花不错,针脚还算细密,所以才戴着,你要替我做,这个我就不要了。”
黛玉拾起扇袋,目光渐渐凝了起来。
这扇袋离远了不觉,近处一看,分明是湘云的手笔。
上头绣的海棠,是湘云最喜欢的花,犹可算做凑巧,把里面翻开,看到接口处埋线的地方,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湘云埋线的方法,是她小时候手把手教的,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可这里面问题就大了。
湘云亲手做的扇袋,怎么会被宝玉认定是外头雇工做的?
宝玉一向看不上外头雇工的绣活,往常最多戴个几天,就把东西赏人了。
要不是今儿自己看见,他改日不妨头把这扇袋赏给了奴才,教湘云的脸面,史家的脸面,往哪儿摆?
黛玉心中气愤。
一、为什么说湘云和冯紫英有关系?
[1]薄命司湘云图鉴上是:“一弯逝水,两缕飞云”,而冯紫英念的“鸡声茅店月”的诗人是,温庭云,表字飞卿。
[2]《商山早行》的最后一句“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应和湘云联的诗“寒塘渡鹤影”,以及宝琴的凫靥裘,是湘云先说出来的,“野鸭子毛做的”。
[3]冯紫英之父,名叫冯唐,湘云的批语,“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4]冯紫英的酒令“大风吹倒梳妆楼”,典故是石崇之妾绿珠“吹风坠楼”,而“因麒麟伏白首双星”,隐着石崇和潘安的典故“白首同归”。
[5]潘安的俊美是出了名的,自然可以被称为“才貌仙郎”,而且对妻子杨氏一往情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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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扇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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